第八十一章 王師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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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王十三年八月末。
秋收是這個時代的頭等大事。
一切戰爭、祭祀行動,都及不上能填飽肚皮的粟米重要。
王室與鄭室的矛盾再深,秋收還是要停戰的。
往昔人人歡欣鼓舞的秋收,今年卻令人高興不起來。
收完了粟米,就要被征召去作戰,換了誰都一個樣。
也不知道這幾天吃上的飽飯是不是最後幾頓了。
齊國今年收成還算不錯,公室的稅收達到了七十萬石,而各地領主大夫們究竟收上來多少稅糧,這就不是公室有權利能知道的了。
這七十萬石,已經可以保障國師出國作戰之所需。
至於海濱諸多鹽場的收入,入秋以來,日光已不再酷烈,鹽場中的苦鹵結鹽的速率也大大下降,鹽民們一年之中的絕大部分收成已經入手了。與分布在齊國廣大的鄉野之間的農夫不同,曬鹽的鹽民居住集中,隻要不是在齊、紀之間反複橫跳避稅,要衡算收成收取稅收還是相對容易的。
滅紀一年以來,自齊、紀兩國的鹽場中共收取食鹽三萬六千鍾,折合為五十萬石。
齊國公室仍按照舊製,收取兩成的鹽稅,於是便有十萬石的鹽供公室支用。
到了九月上旬,齊國方麵仍然沒什麽動靜,但周鄭之間戰爭的號角卻是重新吹響了。
周王林親自出麵,聚攏畿內諸侯,周公黑肩、虢公林父受命出征。
王室動員了所有能動員的兵力,傾巢而出。
九月戊午,王師三百乘,虎賁三千人,徒卒二萬五千人,誓於成周。
除去徒卒少了些,一切與三百多年前的周師是如此的相似。
隻是,周師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周師了。
勇猛的宗周之師已然消亡殆盡,這些成周之人,一半是沒有那個精氣神的。
成周之人,既有自西土遷來的王室族裔,也有當地被征服的殷民族群。
這兩種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王師的車士心高氣傲,各個昂首挺胸,神情肅穆地等待著天子的訓示。
或是挎著弓弩,或是秉著長矛,孔武有力。
要是人們身上的犀甲沒有留著老鼠咬噬的痕跡,要是戰車的木擋上沒有隱隱約約的掉漆和黴漬,要是拉車的戰馬不是每四乘就有一乘骨瘦嶙峋,那就更好了。
至於從成周、蒯、解、甘、唐、蒍、榖城的殷民之族中召集出來的徒卒,他們的觀點就很不一樣了。
為王室效命?
憑什麽啊。
鄭伯的父祖既然有功於王室,人家囂張一點又不是什麽大錯,還不是您老非要把他的卿位一剖兩半分給別人,搞出來的事情收不了場了。非得興師動眾,將其從君位上拉下來不可麽?
何況,為你王室應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或者是建了功勳了,到時候你們發得起這個錢麽?
徒卒們雖有這般那般的顧慮,但畢竟是王室的征召,不響應在道理上也說不過去,隻好不大情願地聚在雒邑的郊外,亂哄哄地列成陣勢。
周王林披掛整齊,正值壯年的天子難得地展露出天下之主的雄風。
身著兩層銅甲,腰挎朱漆之弓,端立於戎車之上。
當著周軍將士的麵,周王頒布伐鄭的誓詞,宣布鄭伯為天下公敵。
王曰
嗟!我塚宰、禦事、庶士,明聽誓。
天之命在我周邦,我先後武王,撻彼殷商,宅茲中或,而治彼四方。
昔在厲、幽,周德有衰,而天命惟惑,雖惑,尤未易哉。
故我先平王,複周之德,光於雒邑,亦惟天之命。
鄭伯之先曰桓、武,有功於王室,不幸而有此孫曰寤生。
今鄭伯寤生,乃恃其先之功,乃矜其身之能,惟毀臣之德,惟壞人之正,雖以其祖之功,其身不可免哉!
故今予林惟恭行天之罰,黜之以為庶人,更複立鄭君,以彰明德。
夫子,勉哉!
一通演說下來,周軍將士或是激情四溢地高呼,或是稀稀落落地勉強應聲道
“勉哉!”“勉哉——”
王師自成周雒邑出發,沿著伊水河穀南下,越過伊闕,複行數日,在伊水西轉之前轉而朝向東南,深入蠻夷不毛之地。
伊洛之戎在此處的低矮丘陵區域活動。
為了安全通過伊洛戎的領地,天子不得不屈尊降貴,親自修書,向伊洛戎的酋長們求取通行的權利。
麻煩的是,伊洛之戎並沒有統一的族屬,隻是活動在當地的戎人的總稱。他們的地盤犬牙交錯,彼此又並不十分和平。也沒法隻與一個統一的話事人談妥,王師為了得以通行,隻好反複地向那些酋長派出信使,天子的書信抄了一封又一封,總算是擺平了各方的利害關係。
至於中間種種,史家不忍細說。但總之,王師還是順利地無害通過此地,除了前來輸送補給的輜重車隊偶爾被不知名的勢力截去部分之外,基本上沒有遭受什麽損失。
朝東南行進數日,讓車上的甲士統統下車,上坡時,眾人齊心協力,幫戰馬一同牽引車輿,下坡時,將戰車的車輿倒過來懸在四匹戰馬的肩頸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丘陵地帶。
於是豁然開朗,映入周軍眼簾的,是緩緩流淌的汝水,和汝水兩岸平坦的河穀。
鄭人完全沒有發現王師的行蹤,接下來隻要沿著汝水進軍,便能進逼鄭國的腹地,威脅鄭公子突的櫟邑。
汝水沿岸,有曼氏、霍、粱三個小國。都是一些連戰車都沒有的彈丸小邦。
有了身後三百乘戰車,近三萬之眾作為靠山,王室的信使說話還是十分管用的。曼氏國與霍、粱之間原本正在交戰,曼氏國的徒兵幾乎已經要攻入霍國都城的低矮城牆了。王師此時借道而過,將雙方的戰役進程打斷。
雙方也沒敢有什麽意見,隻是恭恭敬敬地奉送王師遠去。
一個月圓之夜。
明亮的月光將眼前城邑的輪廓勾勒出來。汝水潺潺,從城邊流淌而過。
鄭國郟邑。
經過大半旬的遠距離迂回,王師終於抵達了鄭國的西南鄙。
眼前的這座小城毫無防備,安恬地浸沒在夢境之中。
象征著天子的大白之旗都興奮地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