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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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頓好陳文九,謝暘回了一趟謝家老宅。
    夜晚,鬱鬱蔥蔥的園林有如迷障,雨點拚命地洗,也洗不出個清醒。
    她將雨傘交給守候在門口的傭人:“我媽在哪?”
    “夫人在試衣間。小姐您身上淋濕了,要不要先換一件衣服...”
    她無心聽完,踢掉鞋子進了屋。
    宅子外頭和裏麵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冰冷,一個溫熱,但謝暘沒有感覺到這些變化。
    她快步走上樓,額間急出薄薄的汗。
    試衣間的門口站著兩個聽差的傭人,見她過來,其中一個迎上來:“小姐請稍等,夫人還在試衣服。”
    聽到那兩個字,謝暘心裏一陣煩躁:“走開,我要進去。”
    “小姐...”
    “滾!”
    “...請不要為難我們。”
    “你算什麽東西...”
    “讓她進來吧,”謝清月吩咐傭人,“別在家裏吵鬧。”
    傭人推開一步,謝暘瞪他一眼,進了屋。
    屋裏開著暖氣。
    四月的天,本不冷。但謝清月無法自行站立,試衣需要三個女傭幫忙,不免要多考慮一些。
    一塵不染的落地鏡前,謝清月穿一件貼身旗袍,由支撐架輔助著站立,遠遠看去與正常人無異。女傭半跪在地上,將旗袍的扣子一顆顆係好,顯露出謝清月窈窕的身段。
    謝清月這些年在保養上頗有心得,食補醫美樣樣都是最好的,因此鏡子裏的女人麵容精致,根本看不出年齡。
    “回來啦?”謝清月從鏡
    子裏抬眼,一瞬間,謝暘仿佛看到自己。
    她與謝清月的長相本就有七分相似,現在謝清月這麽一站,倒有九分了。
    “怎麽這麽狼狽?”謝清月皺起眉,“濕噠噠的,淋雨了?快去換了,別著涼。”
    謝暘撩起被飄雨打濕的碎發,嘴硬道:“我年輕,身體好得很。”
    謝清月秀眉一挑,倒沒有對這小小的冒犯生氣,隻道:“又有誰惹你了?”
    陳文九,和你。
    謝暘將心裏冒出的兩個詞壓下去,沒說話。
    “阿細,拿那件江南送來的新料給她試試,”謝清月等不到女兒的回應,也不介意,“穿上好衣服,心情就好了。”
    傭人趕忙上前幫忙。
    都是做慣了的,三兩下就把謝暘的衣服給換了。
    衣衫更換,謝暘穿著按照母親身型定做的旗袍,竟一點兒也不突兀。
    “好看。”謝清月讚她。
    阿細也讚:“小姐和夫人哪裏像母女,簡直就像雙生子般一模一樣。”
    謝暘的身體巨震,將臉一寸寸轉向阿細,每轉一寸,陳文九的話便響起一聲——
    “夫人,別走。求求你,抱抱我。”
    “小九會聽話一輩子,永不離開,永不背叛。”
    “請再不要為他傷心。我已經長大了,我也能夠照顧你、愛護你。”
    “夫人,從第一次見到你那時,我就愛上你了。”
    “我永遠隻愛你一個。”
    那時他看著她,滿臉的癡迷卻不是對她。
    他說她是他最美的女人,而“最美”一開始就
    有模板。
    他耐心地等她長大,可這份等待卻不是愛,而是早有預謀。
    越過阿細,謝暘瞥到巨大的落地鏡,鏡子裏,一個謝清月變成了兩個。
    一個破碎不堪,一個雍容華貴。
    西裝加身的陳文九驀然出現,將她身邊的那一個牽住,滿臉幸福。
    巨大的悲傷襲來,像一把尖銳的刺刀,對著鏡子裏的她狠狠紮了下去。
    紮在臉上、胸口,還紮在小腹之中。
    好痛啊。
    謝暘尖叫一聲,用力推開身邊的謝清月,支撐架傾倒,謝清月直挺挺地摔落下去。
    傭人們嚇得驚叫,迅速上來攙扶。怒罵聲、哭喊聲中,謝暘一頭撞向鏡子,誓要與鏡子那邊的女人同歸於盡。
    “小暘出院了嗎?”
    “身體上問題不大,但暫時不會出院。”
    “為什麽?”
    “醫生說她有自殘傾向,建議再觀察一段時間。”
    “...沒想到那件事對她的打擊這麽大。”葉昔深深地歎了口氣,唏噓不已。
    元昱拍了拍葉昔,輕聲細語地安撫她,扣下了醫院裏那些不愉快的事沒說。
    謝暘在謝家老宅突然發瘋,不但將謝清月推倒在地,還以身撞碎了兩米多高的落地鏡。
    鏡子的碎片割傷了兩母女,現場慘不忍睹,送往醫院後,謝暘還一度拒絕治療。
    她緊緊地握著玻璃碎片不放,企圖毀了自己的臉。
    而後元承和的到來讓事情更加失控。
    謝清月指責元承和害了謝暘,元承和怒罵謝暘不知檢點,而
    躺在病床上渾身是傷的謝暘,居然不久前曾墮過胎。
    一屋子沒完沒了的吵鬧,以陳文九的到來結束。
    陳文九勸下了元承和,安撫住謝清月,而謝暘見了陳文九後一直緊閉著嘴,拒絕和這個平時她談得來的大表哥交流。
    “別想了,”元昱從服務員的托盤上取過一杯橙汁,遞給葉昔,“放鬆心情,都會好的。”
    “嗯。”
    葉昔看向宴會廳的前端,陳文九正端著一杯紅酒與人交談,談了幾句便相擁拍照。
    今日這一場宴由元氏港務舉辦,表麵上是為了慶祝周年,但實際上這是陳文九急於向外界宣示他的新地位。因此陳文九特地請了港城和灣城的主流媒體,還專門設了媒體席。
    可惜周年慶這種小活動實在上不得台麵,陳文九本身也不是這個圈子裏的人,到場賓客寥寥,身份重要的人不多。
    元承和沒來,戴學海那邊的回複是行程安排不下。
    王乾倒是來了,他的身體恢複得不錯,正紅光滿麵地坐在上座,大多數賓客也都圍繞著他。
    接下來就是元昱的身份最為有分量。
    那頭,陳文九一抬眼,和葉昔的注視撞了個正著。
    他意氣風發地笑了,大步走過來。
    “小昱和葉昔能來捧場,是我的榮幸。”陳文九端著紅酒杯,絨麵的定製西裝華貴,襯得他像一隻高傲的公雞。
    元昱勉強舉了舉杯,葉昔卻實在笑不出。
    那日陳文九邀請她去參觀辦公室,兩人
    談了幾句,不歡而散。
    於是這些天陳文九又學會了一個新招,變本加厲地對付她這個“鄰居”——
    他讓紅信那批兄弟以“客戶”的身份,輪流到葉昔的基金公司“談投資”。
    這些“客戶”自然不是真心要來了解業務,隻是想要把葉昔的公司搞得烏煙瘴氣。
    葉昔忍無可忍,衝進陳文九的辦公室,要他停止這種無聊的行為。
    陳文九隻是攤手,說“兄弟們是真心想幫襯你生意”。
    葉昔想過搬家。
    但即便搬走,也不過是讓這些人多走兩步而已。
    要動手,就要動得徹底。
    想到插手紅信的事還沒有個頭緒,葉昔產生了一個冒險的想法。
    “讓我進去!”
    隱約的吵鬧聲在宴會廳門口響起,她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