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地宮與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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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散!
    阿七坐在一根裸露的樹根上,背靠在一棵樹上,緊挨著傅流雲。她手裏翻著那卷書,指尖粉嫩雪白。
    不遠處,小車夫埋鍋造飯,始終背對著她。花非花給他打下手,竟然一言不發。
    傅流雲倚在樹幹上,枕靠在手臂上,仰著一張雪亮的臉,陽光透過濃鬱的樹蔭,斑駁陸離地照耀著他。
    謝謝你。
    阿七晃了晃手中的書,她片刻也不離地握在手裏。
    你喜歡就好。
    傅流雲微閉著眼睛,好像在享受陽光的撫摸。
    這麽多食譜,你是怎麽記住的?你……以前也不怎麽下廚啊!
    阿七問道,目光灼灼。
    哦,我可是九州城第一紈絝,吃喝那啥……咳咳咳……
    他輕輕咳了數聲。伸手拿過那本書,墨香濃鬱。
    隻要是我吃過的菜肴,我都記下來了。
    人家廚房師傅怎肯把做菜配方告訴你?
    確實人家不肯,但你莫忘了,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傅流雲嘻嘻一笑,將那卷書放在她手心裏。
    快收好,天下隻此一本,弄丟了可就沒有了。
    阿七感激莫名地望著他。心下又愧疚不已!
    他待她如此之好,她為什麽偏偏要懷疑他?
    小車夫端著兩碗熱騰騰的菜粥和兩隻烙得金黃的餅子。
    他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站住!
    傅流雲厲聲喝住他。
    小車夫定住身形,靜靜地站在那團光影之中。
    你不是小六。你到底是誰?
    小車夫謙卑地站著,微躬著身子,一張髒兮兮的臉終是轉了過來,麵對著他和她。那張木然的臉上抹著髒兮兮的泥灰,眼皮耷拉著,他不敢看他或者她。
    少主,小的正是小六。
    小車夫軟綿綿地道!
    把臉擦幹淨了再跟我講話。
    小車夫聽話地走到那臨時搭建的鍋灶邊,從水壺中倒了些清水,仔仔細細地將臉一下一下地抹拭幹淨了。一張潔淨漂亮的臉蛋兒,一雙眼睛發著寒霜般的光。那雙眼睛在阿七臉上掃了一下,又落到別處。
    阿七端起碗正要喝那碗裏的粥,傅流雲一把攔住她。他拿過她的碗,緩步走到那小車夫跟前,遞到他麵前。
    小車夫臉色變得蒼白,他伸手接過那隻粥碗。
    傅流雲,你在做什麽?你幾時變得這麽疑神疑鬼的了?
    阿七奪過那隻碗,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謝謝。
    她端著碗,對那小車夫莞爾一笑。
    阿七蹲在樹下慢慢地喝著粥,啃著還溫熱的餅子。
    傅流雲眼睛古怪地看著她。蹲在她身邊,斜視著她。一抹陽光明媚地落在她頭頂,流光溢彩,妙不可言。
    你,剛才叫我什麽?
    傅流雲抱著碗。
    我叫你什麽了?
    阿七咬著餅子,不敢看他。
    再叫一句來聽聽。
    傅流雲逗弄著她。
    不敢。
    阿七縮在地上,先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小車夫解開馬匹牽到青草豐茂的地方放馬去了。他一邊放著馬一邊咬著玉米餅子。
    阿七遙遙地望著那個淡青色的背影。
    總覺得……似曾相識。
    阿七看著手中的餅,勉為其難的樣子。
    傅流雲奪過她手中剩下的半個餅,塞進嘴裏慢慢地吃著。半隻餅一碗粥下肚,倦意襲來。他掙紮著爬起來,卻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而花非花已經倒在車座上,死人一樣地昏睡了過去。
    你怎麽啦?
    阿七推了推那白衣少年,他睡在青草中,一動不動。
    你究竟是誰?
    阿七望著那青衣少年。
    她心中百轉千回,那小車夫還是在吃食裏下了藥,連花非花都沒能察覺。
    阿七。
    小車夫望著她,目光灼灼,燦若桃花。
    阿七心中一顫往後退了一步,那聲音……她自然識得那聲音。
    小車夫變戲法似抹了一把臉,一張俊俏靈動的臉,展現在她麵前。
    她驚愕了。
    阿……阿蕪……
    是阿蕪啊!
    她心思蕪雜地看那笑意盎然的少年。
    那年,她七歲,那是她進平陽塢的第三年。先前夫人將她留在落雪閣當了一個小婢女,她還那麽小又能做什麽呢?夫人為人溫婉,待下寬厚。她甚至讓她和少主一起讀書識字。那天她和往常一樣伏在桌前寫字,那溫和的家主走了過來,手裏端著一盤晶亮的紫葡萄,剛洗過,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你叫什麽名字?
    家主的笑容真的很溫暖,他和阿爹有點相像。笑起來眉眼彎彎,嘴角總蕩漾著一抹清水似的笑痕。他給她葡萄吃,給她糖吃,給她灌各種珍奇藥材,各種人參鹿茸蛇膽……一些她聽都沒聽過的藥材!
    朗月樓於她而言,是人間地獄。
    每個月圓之夜,都是她生不如死的時刻。
    阿蕪,是她在地宮認識的唯一一個朋友,他和她一樣,是家主精挑細選的藥人,隻是,她是千萬個之中合格的那位他是千萬之中不合格的那位。家主對於次品向來是毫不猶豫地棄之如敝履。阿七為他求了情,求家主放過他,隻要家主饒他不死,她便心甘情願做他的藥人,再不反抗!開始,她也想著反抗,可是月圓之夜,如果不服用家主特製的解藥,她將生不如死。那種鑽心刺骨剜心吸髓般的疼痛是她經受了一次便再也不願意承受的了。吃那些難吃的藥又怎樣?每個月被割一刀又怎樣?
    其他的藥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她卻還活著。有一天,因她打碎了一隻琉璃杯子,從不發脾氣的夫人惱怒萬分,叫人打了她一頓,攆了她去西院。她竟然有點高興,隻要離開朗月樓,讓她去西院又何妨?隻是出了落雪閣,她便極少見到少主了。
    見不到他,她心裏空落落的。
    阿七。
    阿蕪的聲音幽幽地把她拉回現實。
    你為何在這裏?
    她皺著眉。
    馬上就到月圓之夜了……
    阿蕪歎了口氣。
    阿七心中湧起一陣惡寒。
    她一身疲軟地癱在地上。脊背發涼,冷汗一滴滴地滑落。
    別怕。有我在呢!
    阿蕪攥緊她冰冷的手。
    阿七淒然一笑。
    他已派了好幾撥人出來,你要小心一些。阿七……
    他看著她,目光深幽。
    跟我走好不好?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山高水遠,總有你我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