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浮世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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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睜眼,岑雙便摸索起來,上下左右均摸了個空,才不得不睜開眼,揉著額心從靈玉床上坐起,眸光越過半挽起的帳幔朝外看去。
    窗門雖然緊閉,卻擋不住風雪之聲,呼嘯的狂風敲擊著木屋,寒意透過縫隙長驅直入,將如今甚是懼寒又失了禦寒之物的岑雙生生凍醒,左右都沒瞧見原本蓋在身上的被子後,隻得往床外找果不其然,那一床被子眼下正整整齊齊地躺在地上。
    仿佛在無聲控訴床上之人的狠心。
    岑雙眸光忽閃,算得上心虛地抬眸,將小屋整個環視了一遍,發現小屋主人並不在此間後,迅速彎腰去拉那被他不知踹了幾腳才能整個踹下去的被子。
    隻是拉被子的時候,冷得直發抖的岑雙手腕無意識多抖了兩下,便眼睜睜看著一顆圓滾滾的大白石頭從裏麵滾了出來。
    大白石頭滾了兩三圈,直至木門兩步之遙的地方,才堪堪停下。
    岑雙這才看清,這東西哪裏是什麽大白石頭,分明是一顆長得像石頭的白蛋。
    蛋。
    岑雙拉被子的手凝滯在那裏,整張臉都有些扭曲。
    幼仙靈體被徹底從靈台取出,古神功法也被重新封印,不主動使用法力也沒有法力可以使用的岑雙,即使眼下渾身乏力,但識海已徹底清明,於是他再清醒不過地意識到一個不得不麵對的現實他七大姑八大姨的,耗盡法力從靈台裏剖出了個蛋。
    雖然先天仙人的繁衍方式與凡間生靈並不一樣,所謂的“蛋”也不過是人造靈台所化,但這也掩蓋不了dashdash岑雙,他真的,生了,個,蛋。
    咚咚。”
    適時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岑雙的思緒。等岑雙將被子整個扯回靈玉床,扭曲的麵孔僵硬地扭出一個笑臉時,門外的人已經自己推門進來了。
    對方雖然出於禮貌敲了門才推門,但明顯沒有想到岑雙已經醒過來了,還生龍活虎地爬了起來,所以往裏邁的步伐明顯停頓了一下,直到岑雙抬起臉和他打了個招呼,才重新邁著步子往屋內走,但隻邁了一步,又頓住了。
    雪相君大抵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在離門這麽近的地方看到那顆白蛋,所以愣怔得很是明顯,一身白袍被寒風卷動著劇烈搖擺了六七下,才想起回身將門合上,與此同時,那顆白蛋也出現在他懷中。
    雪相君一手摟著大白蛋,沒有急著將之交給岑雙,而是抬手在蛋殼上畫了個法印,見印痕周圍正常泛起波紋,才收了神通,將白蛋重新放回岑雙枕邊。
    不料,一直盯著他動作的岑雙,在他將白蛋送回來後,竟如臨大敵地往床內縮了一個身位,看著白蛋的眼神,也像是看著什麽怪物一樣。
    如此反應,委實有些過度,在全然不熟悉,卻好心好意幫助自己的雪相君麵前,也確實有些失禮。
    岑雙明白這點,很快調整過來,那些僵硬和無措的情緒徹底從他眼眸消失,溫溫柔柔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臉上,之後,他不止溫聲向對方道了謝,還在對方
    表示要查看他如今靈台狀況時,非常配合地挪了出來,由著對方的指頭點在他額心上。
    雪相君全神貫注地為岑雙檢查靈台時,岑雙的思維卻有些發散,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飄遠的目光逐漸收了回來,定格在麵前之人身上。
    眼前人的指尖雖然抵在他額頭上,但動作極輕,力道微小,若非額頭處的肌膚能敏銳感覺到那一點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幾乎都要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又因為對方武裝到手指的遮掩,在隔了層手套之後,那點溫度便更加隱晦,也更像這位相君給人的感覺。
    邈然不可觸及。
    岑雙眸光微動,轉而觀察起這人穿著的長袍這長袍實在是白,白得像是落在湖心的雪,上麵的繡圖也是白的,但因為顏色是稍有不同的銀白,所以隻要仔細分辨,便能認出這幅由銀絲繡成的圖案乃是六棱雪花圖,而這,大抵就是七相中的“雪相”標識。
    除此之外,這件兜帽長袍鬥篷顯然還有改換聲線、隱匿氣息等妙用,至少岑雙這麽看著,完全看不出鬥篷下的人究竟是仙還是妖,也無法根據對方的聲音,乃至於呼吸起伏頻率,去推測對方是否曾是他遇見過的人。
    岑雙的目光一路往上,落到對方垂帽落下的陰影處,在那裏停頓了許久。
    被觀察的人好似沒有發現蘊含在其中的深思,手上動作未停,輕描淡寫地在岑雙額心落下一個法印,撥動著自岑雙額心飄出的絲縷熒光,自始至終,都無半點多餘的波瀾。
    岑雙忽然道“相君的身子可好些了”
    “什麽”大約沒想到岑雙會這樣說,所以鬥篷下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疑惑。
    岑雙道“我隱約記得,陷入昏迷之前,似乎看到相君這一身白袍染上了血跡,便想著相君是否受我連累,被秘法反噬,若真如此,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雪相君靜了靜,淡淡道“你看錯了。”
    岑雙的目光這才從那一處陰影離開,作勢將眼前人一塵不染的白袍細看一遍,微微笑道“確實是我看錯了,相君莫要見怪。”
    雪相君不置可否,探尋的手收了回去。
    岑雙便動了動身子,支著下頜道“相君難道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雪相君剛給岑雙檢查完靈台,自然是有話要說的,比如他說岑雙的靈台恢複得很好,再修養兩日就能讓靈台上的切痕徹底複原,又比如他說岑雙如今法力損耗一空,切忌思勞過度,應當專心修身養神,再比如他列出了好幾味藥材名,囑咐岑雙離開魔淵後可以尋來配成靈藥服下,以療養岑雙靈台中的舊傷
    岑雙自是一一笑著應下,又連連謝過,隻在最後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徐徐道“我還以為,相君會有話托我轉交給天帝陛下呢。”
    不料他這句話之後,麵前的雪相君靜默了片刻,竟道出了一句讓岑雙頗為意外的話“該有的警示,我此前已寫在信中,呈於天帝案前,其他的事,我也無甚可說的了。”
    岑雙確實意外,因為從剛才
    短短幾句話中,他能看出這位雪相君明顯不想談論太多與自身有關的事,所以,即使自己試探著詢問起對方的立場,他也沒想過對方會說得這般直白,甚至還坦然地將傳信一事告訴了他。
    原來,那個將魔淵內亂,三位相君叛變,潛入天上人間收集三大神器,籌謀放出滅世浩劫等事情告訴天帝的人,就是雪相君。
    更確切地說,是一向置身事外,不參與魔淵內鬥的雪相君,表麵上仍然是中立的姿態,實際上卻隱姓埋名,帶著浩劫將至的消息踏足人間,一邊尋找機會給天帝傳信,一邊查找叛變的幾位相君在天上人間的真實身份,以此來阻止他們的謀劃。
    想當然的,那幾位相君絕不是什麽善茬,否則雪相君不至於連真實身份都要瞞得這樣緊,連天帝都無法根據他的信件追溯到他的存在。
    隻怕他防的也並非天帝,而是可能潛伏在天帝身邊的相君或者相君下屬,至於那幾位相君,定然也在近些時日識破了雪相君留在雪靈湖的假象,所以才會在仙道大會這樣的人盡皆知的日子,設計逼迫對方現身。
    甚至,岑雙覺得,在那幾位叛變的相君中,已經有人猜到了雪相君在天上人間的身份,所以他們絕不隻是逼雪相君現身這麽簡單,更大的可能,是那位心有疑慮的相君,借著搶奪浮世鑒的機會,順便確認他懷疑的對象,究竟是否為雪相君所化
    一旦確認了雪相君的立場,以及他在天上人間使用的身份被徹底擺在明麵上,那麽他們的各種計劃就能更好地推進
    不。不對。
    岑雙嚐試著代入自己。
    假如他是那幾位相君,這麽大費周章之後,終於把一個對自己有害的敵人揪了出來,難道隻是為了警告對方,以及更好地避開對方
    不可能。
    如果是自己,岑雙想,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想到這裏,岑雙又往外挪了一點,試探著問了句“在下冒昧,敢問雪相君,是不是諸位相君之間,不能自相殘殺”
    他用的是“不能”,而非“不允許”,他問的是“自相殘殺”,而非簡單內鬥。
    雪相君明白他的意思,也沒有隱瞞此事的意思,他平靜道“在魔淵,綁定了七相法寶的七位相君擁有遠超自己真實修為的力量,這份力量來自於天命封印,雖一分為七,但同根同源。”
    同根同源的本源神力,可以大幅度增強幾位相君的實力,讓他們在魔淵,尤其是在自己的屬地擁有不亞於天上人間那三位當世最強的力量。
    同樣的,這力量也會給他們帶來不小的限製,其中就包括一旦七君有自相殘殺的意向,封印中的本源神力就會立即斷絕力量供給,轉而將原本的主人禁錮起來,等候天命發落。
    因此,不管那三位叛變的相君再怎麽想處理掉另外三位相君,為了不立即失去這份力量,便不可能真的對他們動手,隻能設法將他們困在某個地方,不讓他們將消息透露出去,麵對雪相君這樣的潛在威脅,也不曾
    主動撕破臉皮,甚至還瞞下了另外三位相君被困的消息,就是不想早早多一個對手。
    當然,若非後來風相君在另外兩位相君的幫助下,以極大的代價化出元神分身來見雪相君,將所有實情告知於他,又求他將發生在魔淵的事傳遞給天帝,說不定真要如那幾人所願了。
    岑雙聽完雪相君入世的因果,沒忍住換了個坐姿換的時候好像踢到了什麽東西問道“說起來,那幾個相君的目的,歸根結底是破壞天命封印,那麽不管他們有沒有害同位相君的心,都該被禁錮起來才對還是說,他們連天命都能瞞過去”
    雪相君回答道“天命已經很久沒有回應過封印事宜了。”
    連封印的事情都不管了天命消失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先不說天命這種超出生命定義的存在怎麽可能突然消失,就說前不久他在冥府還聽冥君提起過對方,按照冥君的說法,祂不止好端端的,還主動插手世間之事,讓岑雙去送什麽燈
    這事真是,越發的撲朔迷離了。
    揉了揉逐漸湧上些許隱痛之感的額心,岑雙忽然領會到了雪相君之前那句“切忌多思”的含義,當下不再深想,詢問起另一件事“他們不能直接在魔淵對你動手,那外界呢,如果知道同位相君在外界的身份,那”
    他的疑問,在目光重新聚焦到雪相君身上的兜帽長袍時,一瞬間心領神會。
    之後雪相君的解釋,則直接肯定了他的猜想。對方道“封印在魔淵,本源神力自然也在魔淵,七相法寶落到天上人間,便與尋常的古神遺物無異,不再擁有那份力量,自然也就不會再被封印的力量限製。”
    正因如此,七君們才需要披上這件特殊鬥篷,藏起自己的真實身份與相貌,防止各種可能會隨著身份暴露而出現的危機麽
    但在雪相君主動走入這個為他而設的陷阱時,他的另一層身份,大抵已在那幾個相君眼中暴露無遺了罷。
    這是陽謀,但他們成功了,因為設下這個陽謀的人算準了,如果雪相君當真是他懷疑的那個人,那麽對方麵對某些特定的場景時,一定會出現。
    “值得嗎”岑雙道。
    雪相君大約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所以衣袍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說話。
    岑雙的手放了下來,看著眼前的人,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緩緩道“我猜,他們之前雖然對你有所懷疑,但礙於你在人間的身份,或者你那一層身份後麵的勢力,而不敢輕舉妄動,也就是說,隻要他們沒有真正確定你的身份,之後他們也不會隨便動手。
    “但你因為救我而現身,不止破壞了你原本的計劃,還讓你處於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如此,如此”
    見他臉上浮現出些許遲疑,遲疑許久也沒有後話,雪相君才語調很輕地道“人命關天,我無法袖手旁觀。”
    頓了頓,雪相君繼續道“我原本也沒有什麽計劃,隻是應風相所求做一個傳信之人,因此前從未踏足人間
    ,一時新奇9,才在凡塵多停留了些時日,如今既已歸來,便不打算離開了。”
    這樣
    岑雙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倒是沒有問對方是怎麽知道這裏即將鬧出人命的,畢竟對方是雪相君,事發地點又是對方坐鎮的雪靈湖,總歸有些外人不知道的特殊感應,否則,那位相君也不至於將陷阱設在這裏。
    轉而念及對方最後一句話裏的“不再離開”,沒忍住又動了一下腿,幹脆直起身,好奇道“你之後要一直待在這裏”
    話語戛然而止,是因為岑雙發現,原來他一直踢著的東西,就是那顆白蛋,而他剛剛那一下,大約比之前的動作都要大,所以被波及到的白蛋就這樣被他一腳踢到床邊,顫巍巍抖了兩下,直直往地麵墜去
    幸而被雪相君及時接住。
    雖然岑雙覺得,這硬得像石頭的蛋殼把這座木屋砸穿了,也不會有半點損傷就是了。
    開玩笑,這可是他全部法力化出來的。
    正幽幽悼念自己的法力呢,轉眼就發現那顆白蛋已經被遞到了自己眼前,岑雙先是一僵,隨後抬眸看著那個給自己遞蛋的人,察覺到他的目光,那雙捧著白蛋的手還往自己跟前遞了遞。
    岑雙僵著個手,到底是僵硬地將那顆蛋接了過來。
    他將白蛋虛虛抱在懷裏,臉上的笑早已不見蹤影,看著像是陷入了沉思。
    其實岑雙什麽都沒想或者說念頭太多太雜到了一種極端境界的時候,也就相當於什麽都沒想了是以那廂雪相君一吭聲,岑雙立即便反應過來了。
    他聽到對方問他“可想好名字了”
    岑雙不解其意,遂虛心請教道“什麽意思”
    他不確定雪相君是不是笑了,但他很確定對方指著他懷裏的大白蛋,道“它的名字。”
    岑雙揉了揉額頭,道“你不說我倒忘了,確實得有個名字,一直大白蛋石頭蛋地叫,不太文雅。”
    雪相君點了點頭。
    岑雙沉思片刻,似乎因為取名很是苦惱,是以無意識拍了拍手裏的蛋殼,拍了兩下,眸光一亮,垂頭對著那顆白蛋道“自你跟著本座,雖不說上刀山下火海,但也是風裏來雨裏去,即使如此,你還是如野草一樣堅強,野怪一樣頑強,不如,就叫你岑小強罷”
    大白蛋“”
    雪相君“”
    岑雙抬頭看著似乎在忍笑的雪相君,幽幽道“這名字不好嗎”
    雪相君長袍微動,也不知是不是偷偷笑夠了,開口時並無笑意,倒是有十足的真誠,道“並非不好,隻是這名字,似乎與君初心所想的文雅稍有出入,不若將小強作為小名,大名另取”
    自己認真想的名字被肯定,岑雙的心情瞬間好轉,又覺得這位雪相君所言還算在理,便拍著蛋殼,不恥下問“你覺得小強的大名叫什麽好”
    雪相君似乎愣了一下,疑惑道“我覺得”
    岑雙將手撐在大白蛋上,支著下巴道“對呀,相君可是我的恩人,也是小強的恩人,讓恩人取名,是小強的福氣。”
    雪相君靜默許久,道“若公子一時想不到大名,可以之後再想,距離它真正出生其實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屆時公子也會知道它究竟是鳳還是凰,等知曉之後再取大名也不遲,而且,小強還有另一位父親,公子若實在想不到,可以讓他”
    “恩公,”岑雙笑吟吟地打斷他,“可是我想現在取,你就幫幫我,好麽”
    又是長久的靜默。
    岑雙也沒有出聲打擾,臉上笑意不落,似乎很是期待,目光卻一直落在那處陰影,一眨不眨。
    他聽到對方輕聲詢問“辭字如何”
    岑雙偏了偏頭,道“哪個辭”
    雪相君道“辭舊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