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紅塵舊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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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詢的修為雖能勝過蘭氏兄妹,卻不至於拉開太大差距,更不可能憑他一人就將大半城主府的人殺了,整個事件的始末,乃是有人刻意引導,又於暗中偷襲,就像偷襲岑雙一樣打傷了蘭氏兄妹,再讓莫詢將他們殺了。
那個偷襲他們的人,與後來出現在岑雙麵前逼他認罪的正是同一人,隻從外貌看,對方不過是個極為普通,丟到人群裏毫不起眼的小廝,但那小廝身上的氣息又極為邪異,看著像是被什麽邪物俯身了,由於有一層人皮遮擋,無法直接分辨皮下的是妖怪還是惡靈。
這披著人皮的邪物不止清音看到了,一直守在親人身邊的紅蕖君也看得分明,但血親死在眼前的衝擊對他來說實在很大,讓他慢了清音好幾步,才與重柳一同追上來,而他們過來時,岑雙已不知道站在一邊看了多久。
他是水芸城之亂的當事人之一,甚至與罪魁禍首打過照麵,即使沒有全程跟隨,也能清楚知道幕後之人是於何時何地走到台前的。
重柳出言打斷他們時,紅蕖君倒沒再像以往那樣丟眼刀子過去,也沒多說什麽,眼見妖邪四散開來,優先爭搶分食剩餘的活人,而那披著人皮的邪物拎著莫詢的元神,悠閑地轉身離開,紅蕖君率先追了過去。
為了驅散水芸城殘留的妖魂香,營造出妖邪屠城的假象,即使城中已經沒有幾個活口,城外的法陣結界仍未撤下,是以那隻披著人皮的邪物走得不急不緩,幾人無需費力便追上了對方。
隻是沒追多遠,忽一陣疾風襲來,衝散了人皮邪物周圍的妖群,那邪物也順勢停下,目光垂落,即使看到突如其來的黃沙從他腳下翻湧而出,也沒有表露出明顯的驚訝情緒,就像早料到會出現這一幕般,唇角的弧度逐漸擴大,任由沙塵將他淹沒。
黃沙回歸地下,人也不知所蹤。
又是黃沙。
“這似乎是某種特殊法陣殘留的痕跡。”
說這話時,重柳已半蹲著身子,扇子也往下點了點,盡管無法真的觸碰到那些沙塵,但姿態算是做足了,另一隻手則捏著下巴,推測道,“從地下湧出,又將人卷走,瞬間氣息全無,不像土遁之術,也比瞬息千裏要快,嘶,怎麽和傳送陣一樣可是
“恕敝人才疏學淺,隻知傳送法陣想要成功施展,需要借助某些媒介,亦或存在條件限製,且往返的兩地基本固定,可此前我們在水芸城查看過好幾次,都沒有此類陣法的痕跡,莫不是臨時起意但這需要施法之人法力高深到可以無視虛空了罷當世有誰能做到這一點麽”
有倒是有,但可能性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那位避世多年的當世第一,最接近神的存在,不可能閑到來一個小小的水芸城搗亂,何況到了對方那種境界,真要做什麽也不必如此麻煩,隻需往這裏多看幾眼,再釋放些許仙威,整個水芸城都會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比起這個,另一個可能性明顯更大。思及那個可能,岑雙下意識就要去看清音,隻是念頭剛起,脊背霎時滾燙起來,還
生出了一種錯覺那裏仿佛還停留著一隻溫熱的手,輕柔緩慢地梳理著他的羽毛。
岑雙的目光一點一點垂落下去,來回反複地打量自己那一雙尖甲。就好像他真的在很認真看指甲一樣。
倒是難得開口的清音,這次主動參與起他們的討論“也可能是借助上品法寶布置的臨時傳送陣。”
不錯,最能解釋黃沙兩次突然出現,帶走人後又立即消失的,就是連傳送法陣都能儲存的上品法寶了,對此,總喜歡隨身攜帶一堆法寶以備不時之需的清音,自然更為清楚。嗯,清音的法寶儲存的法術法陣,似乎大多與風雪有關。
“若是法寶,那就更麻煩了,”重柳一邊站直身子,一邊道,“隻是法寶,就不能肯定操控黃沙的人是罪魁禍首之一,還是單純路過此地的某位大能,眼下不知神器還有多久分離,但時間肯定不多了,線索不明的情況下,盲目尋找不可取。”
說著,他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在觸及結界法陣破碎,天邊金光浮現的景象時,頓了一頓,隨後道“尊主,那些仙人要來抓你了,好大的陣仗啊這得來了多少天兵哎,打頭那個似乎認識您啊,方才他隻在雲上看了您一眼,一張臉便失了顏色”
岑雙也抬頭看了看。
重柳見他唇角扯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不由自主地咳了一聲,打開扇子擋著半張臉,不敢再提雲上仙人的事,將話題拐了回去“之前抵達水芸城時,我們便因神器隨時可能分離,而不敢去太遠的地方找尋,分別守在水芸城內外,尊主及兩位結義身邊。
“眼下來看,我們似乎隻能繼續賭,賭那隻對尊主兄妹,對仙人凡人全都惡意滿滿的邪物,會在一切結束後返回水芸城欣賞他的傑作,也可能繼續喬裝改扮,潛入天宮觀察尊主在被所有人審判時,有沒有偷偷將真相告訴其他人,所以我們可以兵分兩路,兩人留守在水芸城,兩人跟隨那些天兵上天宮去尊主意下如何”
岑雙道“可以。”
“那我留下,”紅蕖君垂眸道,“我還想最後看這裏一眼。”
紅蕖君留下,身為他好友的重柳自然也隨之留下,於是岑雙便與清音一道,仗著這些來自過去的投影看不見他們,大搖大擺地跟上天宮,一路跟到了散靈塔裏。
期間岑雙實在算不得自在地瞧了清音好幾眼,直將人的目光引了過來,才裝作不經意地環顧四周,輕悄悄道“清音不去旁處看看麽”
清音道“我陪著你。”
因他在說完這句話後,目光又落回到那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少年上,岑雙一時便有些把握不住,仙君口中的這句“陪著”,是指現在的自己,還是過去的自己。盡管這二者並不衝突,因為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留在這裏。
隻是,直到少年破塔而逃,他們也沒能看見那隻邪物,倒是在等待的過程中,因鳳泱突發奇想的探監行為,讓他意外確定了一件早有猜測的事。
那時岑雙被寒冰鐵索綁縛在鎮妖架上,隔著一層水波似的結界,
一雙青段白底長靴便這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
岑雙索性將眼睛閉上了。
來人似乎被他這個樣子氣著了,呼吸明顯一重,自己在一邊平複了好一會兒,才能較為冷靜地對岑雙開口“小雙,我隻再問你一次,水芸城的事,當真是你做下的”
岑雙沒有理他。
鳳泱靜了片刻,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已染上無法掩飾的疲憊“原本我想著,過些時日,隻要再過幾日,等父帝從仙羽宮回來,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就去人間接你,我想著,往後有我護著你,便沒人能再欺負你,可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岑雙仍舊沒有回答他。
鳳泱繼續道“你可知你這樣做,害了多少條性命,會造成多惡劣的結果,又辜負了多少人的心意你可知前陣子,欒語頂著多大的壓力才為你翻了案,重重懲處了那幾個栽贓陷害你的仙官,因為這件事,父帝還與母後大吵”
“所以呢”
鳳泱道“什麽”
岑雙嗤笑一聲,終於抬起了腦袋。他的麵具早在之前的混亂中不知去向,一張遍布傷痕且不少部位幾乎扭曲,隻一眼都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臉就這麽直直暴露在人前,可他似乎已經全無所謂,在這些人眼中他現如今究竟成了什麽樣都已經無所謂。
他道“翻案了,所以天上人間有幾個人知道仙君岑雙是被冤枉的,那幾個仙官又是為什麽受罰,真正盜竊天後畫像的正是她的寶貝女兒,幾個人知道”
鳳泱默然片刻,才緩緩道“原本,這些事的確一早就該公之於眾,父帝也是這個意思,但母後不願小嬈被汙名所擾但你放心,此事你既然受了委屈,天宮必會給你一個交代,隻是你當年私煉去疾丸,畢竟確有其事,這五百年”
“不必了。”岑雙又將頭垂了下去,淡淡道,“還有你剛剛問的,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是我,就是我做的。”
鳳泱無言。
岑雙閉著眼睛,嘴角似勾非勾,仍舊是那種能把人氣死的口氣“你們從沒聽說過惡妖別枝麽不應該啊,就算之前沒聽說,這一次後應該也知道了吧,知道他在人間為非作歹橫行霸道,不知禍害了多少凡人,所以你應該知道,對我而言,一個水芸城根本不算什麽。”
鳳泱道“為什麽”
岑雙道“太子殿下,你是糊塗了嗎,幾時人間惡妖殺人,還需要理由了”
“我是問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鳳泱出離憤怒了,“不過是五百年沒有看著你,也就是五百年而已,岑雙,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
岑雙道“說得五百年前我們很熟一樣。”
最後自然不歡而散。
那時的岑雙腦子其實一直算不得多清醒,所以沒工夫多想,不似如今的他,聯想起之後會發生的事,當即交代了清音一句,便連忙朝過去那個鳳泱離開的方向追去了。
這個鳳泱自然是真的鳳泱
,隻是鳳泱似乎因為被他氣得不輕,腦子也不大清楚了,離開的途中遇到那位姻緣殿主也沒覺得奇怪,被人叫住說了一會兒話,才慢半拍想起來問一句“紅芪,你怎麽來這裏了是來找欒語的”
紅芪擺了擺手,惆悵道“非是來尋欒語,估摸著她還不知道我來了此事說來話長,殿下大抵不知,你們前些時日抓回來的岑雙仙君,當年有意入我姻緣殿,我很中意他,想等他正式入了姻緣殿便收他做弟子,將來繼承我的衣缽,哪曉得他會走上歧途,一時感慨,便想來看看他。”
鳳泱道“不必看了,他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紅芪道“話雖如此,但他犯下如此重罪,想是沒幾日好活了,隻待陛下回來定案,不日便要問斬了,我便想著,帶些吃食,再拿幾件衣物給他換上,讓他就是走,也走得體麵一些,不至於像前次被貶下凡那樣,隻怕他正是因此才生了怨氣,希望這次之後,來生若他還有來生的話,不再被仇怨困擾,做個幹淨的人罷。”
鳳泱眼眸微動,少頃,他側頭對身邊的仙侍低聲吩咐了幾句,才回過頭對紅芪道“難為你有這份心,但你畢竟是姻緣殿主,往來散靈塔不太方便,便讓我的仙侍幫忙轉送罷。”
紅芪道“有勞殿下,還有這位仙君了。”
說著,便將東西遞給了太子身邊的仙侍,之後看了眼散靈塔的方向,長長歎了口氣,與鳳泱一邊說話,一邊離開了。
岑雙沒有繼續跟著他們走,他目光一轉,緊隨著在鳳泱等人離開後,才抱著包裹走向散靈塔的仙侍。
仙侍奉太子之命將物品帶去散靈塔,途中自然不會想著要打開檢查一二,也不會有不長眼的仙官攔他,當然也就沒人發現,在他進入散靈塔,尤其是關押著無數罪大惡極的妖邪那一層時,他懷中的包裹像是被風吹開了一個口子,隨後,仙侍頓了一下。
再然後,仙侍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腳步卻比之前輕快數倍,一直到關押著岑雙的監牢,才又恢複成一開始的樣子。他先是對岑雙說明來意,之後解開了岑雙身上的枷鎖,再將包裹中的衣物展開,說要給岑雙換上。
便在此刻,過去的岑雙忽然出手,將他打暈了過去。
打暈仙侍後,趁著外麵的仙官還沒察覺到異樣,他迅速盤坐下來,調動靈台中的青焰,不要命地開始燃燒自己的元神,不多時,便嘔了一口血出來。
他擦了擦嘴巴,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散靈塔。
在失去仙骨的情況下,他如此損耗元神,燒去了上萬年的陽壽,也隻能換來一個時辰他巔峰時期的法力而已。
足夠了。
他當時覺得足夠了,足夠他去冥界翻找生死簿,足夠他用自己的辦法驗證那邪物是否履行了約定。
可天帝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就在他離開不足半個時辰時回來了,又在他好不容易翻開生死簿的當頭,親自將他捉了回去。
那是他第二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
屠城血案本就
罪大惡極,再來一個大鬧冥府,便是天帝想輕拿輕放,冥君也不會放過他,更別提人命關天,麵對的又是他這麽個無關緊要的惡妖,天帝無論如何都不會徇私,隻是冥君不太放心,特地請來了仙羽宮與梅雪宮的仙人參與審問。
二宮會審,岑雙對所犯之事供認不諱,經二宮商定,判其生受雷罰鞭魂、淩風徹骨之刑,若未死,則放逐至混沌荒原。
生罰,有時候比死罰更可怕,可怕到岑雙恨不得他立刻就死了。
可他還不能死,因為不能死,所以他熬了過去。
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在受刑未死的當日,他就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被打入了混沌荒原。
圍觀的仙人自然個個眉飛色舞,直呼大快人心,唯有站在角落,無人注意的那兩個“仙人”例外。
原本想留著他慢慢折磨,沒想到他居然想不開跑去冥府,可笑可笑。”嘴上說著可笑,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的,正是之前“不小心”放跑了岑雙的,鳳泱太子身邊的那個仙侍,此刻,他看著岑雙消失的方向,似是好奇般詢問道,“你說他還會活著回來麽”
他身邊的紅衣仙人沒有說話。
仙侍嘴角一扯,自言自語道“他可一定要回來啊”
“行了,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到此為止。”紅衣仙人終於開口。
仙侍笑容不變,慢悠悠道“別擺出這種臉色嘛,你不也利用這件事除去了那個,唔,一直追在你屁股後麵要查你的散靈殿主雙贏之事,開心點呀紅芪上仙。”
紅芪扭頭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我心情再差,也能有時間好轉起來,倒是你,一個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遊魂,有必要這麽高興”
仙侍道“劃算的交易,也能令我心情愉悅。”
紅芪道“那就再談一個交易,你我之間的。”
仙侍挑眉“哦”
紅芪道“將莫詢的元神給我。”
“那個廢物的元神啊,當然可以了,”仙侍笑嘻嘻道,“你知道我要什麽。”
紅芪道“成交。”
仙侍道“老地方”
紅芪搖了搖頭,道“我最近不方便下凡,你直接帶著他去魔淵,會有人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
仙侍卻在此刻沉默了,片刻後,他問道“這是誰的意思”
紅芪緩緩笑了一下,反問道“你覺得還能是誰的意思”
仙侍再次陷入沉默。
紅芪道“你這段時間做的事有些過,帝君像是生氣了,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此話一出,那仙侍如何反應暫且不論,岑雙的目光卻是一瞬轉深。
無他,隻因紅芪口中“帝君”二字。
天上宮闕雖多,可除了天帝之外,真正稱得上帝君的仙人,唯有四大遺族之長,即如今的滄洋共主歲無帝君,白雲間錦夜帝君,千重雪境容悉帝君,以及,天冥海主綾綃帝君。
這魔淵的水,未免太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