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章:情濃何方 殿下當然不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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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 有著流於俗套的開頭。
    少年將軍救孤身無依的少女於危難,在重重疊疊的兵陣中奮勇廝殺,終是寡不敵眾,胸口受了致命一刀, 待青狼趕赴而來時, 已是奄奄一息。
    殊不知, 少女並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 她是一個妖,一個極擅勾人心神、玩弄七情的妖。
    不知那日她抽得什麽風,也許是寂寂旅途中難得一次被英雄救美,也有可能是將軍盔下墨眉似劍戳中了她的心肝, 就在他元氣潰散之際,她以情根為線, 三下五除二將他心口的大窟窿縫上了。
    少年將軍活下來了, 紅狐也由此墜入愛河情根係於何處便心係何人,饒是她自知其因卻也難以自控。是以明明敵匪未退, 她也非要伴將軍在側, 盡情的去體會這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同生共死。
    青狼沒有撬人心房的本事, 到了這份上,青狼再不情願也隻能硬著頭皮留下來舍命陪君子了。那一日一夜的死戰, 於戈望而言是誓死守護百姓,於青澤而言卻是守護阿姐。
    兩人一刀一槍,當真撐到了援兵,幸存的百姓們紛紛跪在他們跟前磕頭謝恩。這大概是青澤生平頭一回不是被圍著打,而是被圍著誇,頭一歪就栽倒在地。
    悠悠醒轉時,人已轉到了營帳之中, 榻邊的鬱濃見他蘇醒,頓時眉開眼笑道“醒啦。望哥哥,我就說嘛,阿澤可是我們妖族最強的武士。”
    青澤聽了這話整個人有點懵,不知是為“望哥哥”三個字,還是為“妖族”二字。
    鬱濃笑說“阿澤,望哥哥說你的槍法舉世無雙,這回靈州得救你才是頭號大功臣呢。”
    少年戈望吊著一隻胳膊朝青澤鞠了一恭,笑得頗為憨實“青澤兄高義,請受戈望一拜啊”
    如果不是手腳被止血布條裹成粽子,青澤的這一記飛踹必定把人踹殘,不過顯然鬱濃在安撫弟弟方麵很有經驗,先是故作姿態支走戈望,又笑嘻嘻將剝好的橙子遞過去,等看他氣消了七七八八才道“阿澤,我愛上他了。”
    “那是你情根作祟,你還是早早取回情根吧。”
    “我可舍不得,我之前從不知道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居然這樣好,他我遇到第一個不介懷我是妖的人。”鬱濃笑道“阿澤,我們什麽都玩過了,這回不如就做個好人一起做個體體麵麵、受人敬仰的好人。”
    這一幕隻定在青澤的背影中,柳扶微看不到他的表情,忍不住評價道“青澤也未免太傻了。”
    司照“”
    “初種的情根不深,鬱教主的喜歡自然也不深,這時青澤若是撒個潑耍個賴,或者把情根的真相告訴戈帥稍加威脅,實在不行索性找機會自己捅自己一刀,迫得鬱教主不得不將情根抽出來救他,問題不都能解決麽”
    司照蹙眉道“鬱濃肯將自己心情據實相告,青澤哪怕心中不願也給予尊重,這都是將對方視作親友之舉。你的方法,違背對方的意誌,算計對方的心意,不可取。”
    柳扶微唔了一聲“有些心意若不去算計便隻能自己痛心,有些人若不去爭取便是黃鶴一去不複返,再也不能屬於你。”
    司照原本走得挺快,聞言倏忽一愣。
    他本想說“待人當以誠,至人當以真”,可看著身旁的她,心底深處仿佛有某個角落共情了那句“再也不能屬於你”,一刹之間竟覺合情合理。
    這也是情絲繞的緣故麽
    司照困惑了一瞬,到底還是理智占了上風,道“若過於沉溺於得失之間,恐有朝一日忘卻本心,再難辨別真心。”
    不料他在如此情境下還如此正色,她暗歎一聲糊塗,作什麽死非得和太孫殿下較這種真於是擺了擺手道“不過是發表個觀點,我自是不會沉溺於感情,殿下就更不是這種人啦”
    話未說完,忽聞一陣馬蹄踏響,胳膊肘被司照一把拉住,繼而是三匹馬兒自眼前呼嘯而過。
    眼前幻化成一片草地,三人並肩策馬,鬱濃的笑鬧聲回蕩在空氣中。
    柳扶微抿唇道“殿下不會是擔心我們被幻象踹飛吧”
    司照鬆手,沒接這一茬,隻看向四方倒映著不同的畫麵,道“如何辨別戈帥的心魔位置”
    “一般來說,心魔附著在人最難忘掉的執念裏,多找找應該能找到的”她也覺棘手,“雖然戈帥的執念,未免也有些多”
    要尋的是戈望的心魔,自也不必在此多此停留。
    司照穿梭而過,柳扶微亦左顧右盼,看著不同時期的三人日常倏忽而過,不免生出一絲感慨。
    要說這少年將軍自愛上紅狐之後,先是推了家族安排的聯姻,再是婉拒了當時統帥遞來的結親之請,就更別提各方勢力送入他帳中的美人,為此一度開罪不少人,也算是用情頗深。
    幻象中有諸多他與紅狐恩愛往昔,不過柳扶微一想到後來戈望不照樣另娶別的女子還生了戈平,便隻把這些視作男子的一時激情。
    她更好奇的是青狼。
    很可惜此地並非青狼的心域,他出現的畫麵不是隨戈望上陣殺敵,就是跟在鬱濃身後不鹹不淡地嗆她幾句,再不然會在看戈望不順眼時踹上一腳好在戈望對這小舅子很是包容,私底下由著他性子來,戰場上拚盡全力為其擋刀,遇到軍中質疑青澤妖的身份,不惜自挨軍棍也堅持重用。
    青澤屢屢立下戰功,戈望在回朝的慶功宴中不吝讚其能遠勝於自己,之後,世人皆識“妖將青澤”,那句“眉發如雪鋒如霜,紫衫銀甲破萬虜,誰說妖靈無情意,且看青澤在人間”亦是在那時傳開。
    若能長此以往,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可惜
    “世間好物不怪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柳扶微才感慨了這麽一句,幻象頗為應景地生出了異象天際投來一束赤紅強光,如同一根擎天金箍棒立在眼前,濺得砂礫塵土橫飛,繼而光柱慢慢淡下,一隻展翅大鵬不對,是展翅的書簡停在了戈望跟前。
    她看傻了眼,“這是”
    “天書擇主。”司照道。
    天書她知道,擇主的場麵是第一見。同是第一次見的戈望以及軍中諸將,更是不知所措,直到這道光引來了玄陽門梅不虛等仙者,大驚失色後下了論斷“此乃天書擇主,戈將軍即是天命所歸者”
    戈望看上去全然沒晃過神,他本能抬手欲拿書簡沒拿動。
    那廂,梅不虛說起開天書需要天時地利以及足夠靈力之類的話,總之和在神廟時聽來的大差不差。柳扶微欲趕下一場,見司照眉頭緊蹙“怎麽了”
    “不對。”
    “哪裏不對”
    “他為何拿不下天書”
    “你拿下了”
    “嗯。”
    她心生好奇,“我一直沒問呢,你拿天書時在做什麽,天書又是如何出現的”
    “當時在罪業道奏塤,飛簡乍現時我隻當是邪祟,順手一摘便摘了下來。”
    罪業道那種鬼怪八麵環繞的地方吹塤,可真有雅興。
    “興許是殿下法力高強,戈帥隻不過是普通人吧。當日鬱濃想去神廟搶天書時也在為沒有足夠的靈力發愁”
    司照眉梢一挑“你不是說,你不知鬱濃指使你種心種的意圖麽”
    柳扶微抬指一指前方“他們去那邊了”
    不同年份關於天書的說法版本不一,大體認知卻有共識救蒼生、攢功德以及開天書的人可能神髓會耗盡然後犧牲。
    鬱濃當然極力反對“望哥哥,天書之力可覆山海,你一介凡俗軀殼,根本無力承受。”
    戈望道“此事已傳至長安,聖人已派人傳來旨意。濃濃,你無需太過擔心。天書出在靈州地界,玄陽仙門將派出門中所有弟子前來助陣,幾位仙尊也在,啟書之時他們會以陣法聚多方靈力”
    鬱濃道“妖族都傳,窺天書之一隅,勝過一世苦修,那些仙門想一窺天機,曆朝曆代開過天書的人,本有修為者,你去,絕無善終的可能”
    戈望猶豫片刻“國師說,天書現於蒼生危難時,我不可枉顧黎民福祉”
    “單看前史,並非開過天書者都救了蒼生於危難”
    “你所熟知的那些,怕都是妖族吧”
    鬱濃生生被這話說噎了。戈望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忽聽帳門前一人道“有什麽好吵的,不就是開天書需要靈力麽”
    是青澤。他道“我跟著戈望一起去,他缺的靈力由我補齊就是。”
    戈望“不可。”
    “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蒼生,為了百姓。”青澤著重強調了某些字眼,漫不經心地語調簡直故意嘲諷似的,“我要讓世人看一看,沒有誰高誰一等,非要說有,那也是人不如妖。”
    眼看局麵更亂,鬱濃將青澤拉到帳外“阿澤,守護靈州本就是望哥哥的職責,你的修途還長,切莫意氣用事。”
    青澤“阿姐,他想保全的是靈州,可我,隻想保護有你的靈州。”
    輕飄飄的聲音飄蕩煙霧繚繞中,空氣中難得齊默了一瞬。
    或許,都想起了後來廟中的那道魔影,想到了如今的靈州之危。
    正當少年的青狼,若知後事,可會悔恨
    很快畫麵倏閃,來到了啟天書那日自是偌大的陣仗,當朝國師親至,齊聚一堂的仙尊們捏訣布陣,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掩去滿眼猩紅,除了玄陽門與軍中將士之外,更有不少聞風而至的圍觀者,即使被朝廷的兵馬堵截在外,一眼望去烏泱泱的全是人。
    戈望就在萬眾矚目中步入玄陣當中。
    柳扶微不由轉向司照,想到罪業道上的知愚齋,若是那時太孫殿下就那樣開了天書,世人也無從知曉吧
    騰飛的天書席卷雲影,一時之間分不清一番亂象來自於心域還是當年,天際現出一隻白羽,一撇一捺劈出光影,有人驚呼一聲“是天書預言”
    她定神看去,依稀辨出幾個大字,念道“禍出青狼”
    哪怕早已從本尊口中聽過這個故事,親睹此景依舊覺得震撼。
    司照眉頭緊鎖。
    未待字形全現,一道灼灼紅光閃過,戈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生生拽出陣外,天上的字也黯淡下來。柳扶微定睛一看,竟是鬱濃闖入陣中,千絲銀線倏地纏住飛簡,繼而用力一拽她就這麽在眾目睽睽之下奪下天書
    這都行
    鬱教主不愧是我的上一任。
    “阿澤絕不是禍害天書預言不可信”鬱濃道。
    接下來的場麵,真可謂是千古第一混亂了,所有人與景模糊得宛如鬼影,依稀能聽到梅不虛說“妖女搶走天書快追”,還有人說“青狼就是青澤將軍”“天書預言必將發生”“不如就此誅殺以絕後患”之類的話,柳扶微頓覺陰風陣陣,不覺靠攏向司照道“是我眼花了麽這天書是不是和你當時開得哪裏不大一樣”
    司照未語。
    他看向消散的幻影,不知是發現了什麽,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幻象仍在繼續。
    越過重重霧瘴,時見軍中遍地死屍,時見河流鮮血潺潺。都說是青狼狂性大發,先殺軍中同袍,又在仙門圍殺中逃入靈州的村鎮中雜亂的討伐聲、廝殺聲紛遝而至,柳扶微被這地動山搖晃得眼暈,本能閉了閉眼,睜開時,再度見到了開頭屠城的那一幕。
    不,地點雖是那個地點,青澤身著銀甲,一雙鸚鵡綠的靴滿是鮮血,他的頭頂上方密密麻麻懸著仙門的劍陣。
    他手中持著帶著的長槍,與那個斜坐於屋頂上,漫不經心的烏衣少年早已判若兩人。
    那雙深陷在眉骨陰影下的眼,浸透了肅殺的陰沉“我阿姐呢”
    戈望啞著嗓子道“你先放下槍。”
    “我問你,阿姐呢”
    “放下槍,阿澤。”
    “我放下槍,你能保得了我”
    戈望無法作答“不論如何,將士們是無辜的,百姓也是無辜的。”
    “所有人都無辜,隻有我最可恨,活該被殺嗬嗬嗬嗬嗬戈望,想我青澤十年與你出生入死,守靈州、護生靈,可如今,你也不信我隻因一則預言,或是、隻因我是妖,便料定我將犯大罪,將覆蒼生哈哈哈哈,你們人可真有意思”
    戈望質問道“這一路行來,遍地殺戮,你如何解釋”
    青澤冷笑“你已定了我的罪,何須惺惺作態”
    他身後諸多百姓抱頭蹲地,嗚嗚咽咽著,仙門及軍隊不敢出手,是唯恐他再出手對那些人質下手。
    柳扶微都看糊塗了“發生什麽事了他不是想保護大家麽”
    “他中了毒。”司照看向他微弓著腰喘氣,以及他握槍的姿態,“他也沒有想要傷害百姓。”
    她不解“可死的那些人”
    他蹲下身,由近處看了幾具屍身的死狀“如果幻境不假,應是死在別的兵刃之下。”
    柳扶微一驚“那他為何不解釋呢”
    “也許”司照站起身,目視前方,“是解釋過了,無人肯信。”
    這時,不知哪來的稚子從人群中鑽出來,奶聲奶氣地喚著“青澤將軍”。
    青澤一回頭,衝那稚子冷叱一聲“滾”,看了一眼上空的劍陣,本能一舉槍,忽地一支羽箭紮進他的後背,有人撕聲道“莫讓他傷了孩子”
    那些大人手忙腳亂地將稚子撈回去,更有人責罵道“什麽將軍,他是妖”
    稚子哭著問“爹爹從前不是說,青澤將軍是好妖麽”
    “不,妖性難改天書預言他是禍端,是災星,他會殺了我們所有人”
    這一刻,怕已無人記得,那年靈州之變,是誰以血肉之軀護他們安隅至今。
    青澤低低笑了一聲,繼而狂笑不止,笑聲在濃霧迷繞中回蕩,無端令人心生寒意。
    戈望步步逼近他“阿澤,不要再傷人了”
    “我隻要你告訴我,我阿姐在哪兒”
    戈望看他麵露狠戾之色“如果你當真聽你阿姐的話,放下槍。”
    “我問你她在哪兒”
    嘶吼之際長槍揮出,四麵兵刃瞬間被浪流掀翻,戈望想起那則天書預言,怕是今日靈州城要死在這一柄長槍下之
    “阿澤你阿姐要我告訴你”戈望竭力揮刀,“天書之命不可違”
    幻象陡然放緩。
    四麵搖曳的陰影都鑽入青狼的瞳仁裏,最後一道光也熄滅了。
    手中的長槍在即將紮入戈望心口時,不知為何,頓住了。
    也是這一頓,刀劃破了他的喉嚨,萬劍穿過他的身。
    仰麵倒下時,他的眼看著明滅晨暉,聲音輕如鴻毛“阿姐,為什麽騙我”
    銀甲洇染著團團血色,宛如一場霧雨,漸漸溶化,漸漸稀淡。
    周遭有人歡呼,有人長舒一口氣,有人歎息,唯獨沒人留意到他左手手心握著個巴掌大小的橙子。
    即使站在極遠的後來,這一股烽煙的悲愴依舊身臨其境。
    柳扶微想起自己曾問過鬱濃我要真去找戈將軍拿回你情根,你可有想轉達的話
    鬱濃終是搖了搖頭。
    突然之間,柳扶微很想問一句,那些站在自詡正義地帶肆意妄為的人,憑什麽心安意得
    她壯起膽色,步向前道“戈將軍,你明知道青澤最在乎的是誰,你是為了令他失神,再趁機殺他,對吧”
    司照“柳小姐,這隻是幻”
    柳扶微手中的神戒幻化成一柄短刀,朝前一指“回答我戈望戈將軍。”
    幻境中的人維持著跪地的姿態,好像徹底失去了知覺。
    戈望抬頭望來,眼底帶著壓抑的漆黑“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