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魔種可取 “你答應過會聽……

字數:9761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人間無數癡傻酷 !
    與現世中入魔的人不同, 心域中的魂本為一縷識念,不論附在何處,從旁看都看不出區別。
    柳扶微畢竟是摁著戈望的心闖入的。
    越接近本體, 躍動的節奏越大, 從而辨認出他即是戈望本尊。
    既是入魔, 迷失自我才是常態, 喚醒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喚他名字。
    果不其然,戈望抬眸的這一瞬間,諸多幻境統統化作一灘黑水,黑池畔生出了心樹是棵地拔參天的大樹,樹身被千千萬萬條黑須所包裹, 在陰森的灰煙中搖曳, 已看不出本貌。
    戈望整個人的麵貌體態還維持在青澤之死的渾渾噩噩之中, 他步步逼近,如臨大敵。
    司照單看他持刀的姿態, 朝前邁出一步“戈將軍,我們此來”
    沒說完, 戈望渾然無覺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
    司照和柳扶微齊齊一怔他隻看得到她一人
    戈望走到近處“我出手,是因我本以為,死的會是我。”
    是在答柳扶微問的第一句話。
    她才旁觀過青澤之死, 心中憤懣未平“將軍何故自欺欺人你知道你不是青澤的對手,才會以言語相激”
    “不是”
    “那你為何不告訴青澤, 他的阿姐沒有放棄他因你心中也信了那天書的預言, 所以不惜掐滅他的生機”
    他的音調陡然一提,“我沒有”
    這一吼,生生吼來一陣疾風,將她逼退好幾步。
    司照攙穩她, 感受到急遽冷卻的空氣,道“先別激怒他,這裏一草一木似乎都受他心緒所擾。”
    柳扶微這才想起,若戈望崩潰,心域也將崩塌。
    所幸戈望並未繼續發飆,而是抱頭回蹲。
    司照問“他是不是並未清醒”
    “看樣子是。”柳扶微回憶著袖羅教藏書洞關於解決心魔的相關筆劄,上前道“戈將軍,當初你答應過我要將情根歸還的,可還記得”
    戈望兩眼迷茫,渾然沒聽懂她的話。
    司照“什麽叫答應過你”
    “誤會,回頭解釋。”
    還真不算誤會。
    找戈望要情根這一出,在雪林中她握住陋珠的那一刻,她就已想起了大概。
    前因雖然模糊,但她那時確是攔下了戈望的馬車,表明自己的身份、出示了鬱濃的信物“鬱教主離開你時懷了兩個月身孕,你們的女兒叫橙心,是在辛未年七月出生,隻是,如果將軍不歸情根,她是活不到十七歲生辰了。”
    彼時她本不指望戈望會信她。
    這種跑人跟前,隨便說個出生年月說你和舊情人有孩子,怎麽瞅怎麽像要逼對方喜當爹。
    所以在戈望赤紅著眼,抖著嗓子問她鬱濃如何死的時候,她確感意外“她為你補心後,身子就大不如前,你們的女兒也是因此不見天日。”
    既是要戈望乖乖交出情根,她也就毫不客氣“當年若不是我鬱教主為將軍您補心,您早已是個死人了,既多活了二十年,如今我代她將情根討回,應不算個虧本買賣吧”
    令她意外的是,戈望居然沒有拒絕。
    隻是現在
    他看上去似乎沒太認出自己。
    這就棘手了。
    柳扶微踱到樹旁,試著觀察一下內部結構,尚未觸到樹幹,就被一股灼熱的戾氣燙得手一縮。
    樹內隱隱卡著一顆黑色種子,司照道“心種究竟是何物所煉”
    “心種,是將自己的一瓣心煉為種子的樣子,種入人最深的執念中。”
    “可有拔除之法”
    “拔除不難,翻土取出,損其根莖就好。但現在”柳扶微指了指幾步外渾渾噩噩的戈望,又一指樹畔黑氣,“他完全認命,任憑魔氣纏身,我就是想強行將心種摳出來,也得找一絲縫隙才好下手吧。”
    司照對此間規則不熟“可否告訴他外邊的情況”
    “不行。”
    “為何”
    難得趕上太孫殿下的盲點,柳扶微道“那我試給你看。”
    於是對著戈望煞有介事道“戈將軍,您有所不知,你被青澤種下了心魔,玄陽門已亂作一團了,望將軍能配合我一起拔除魔種。”
    戈望比常人遲緩了好幾拍“青澤不是已經死了”
    “他死而複生,如今他欲要報仇”柳扶微看他雙眼半睜半閉,聲音都加大了,“將軍聽得到麽”
    戈望幡然一個激靈“是了,他要報仇,他要我抵命”
    她又變著法將外邊的情況轉達,結果大差不差。
    柳扶微衝司照甩了個“看吧”的得意眼色。
    向來寬宏大度的太孫殿下,被她這一眼瞥出了一絲小小情緒。
    他下意識揉揉眉心,發現在這地方揉哪都是白揉,放下手“他對於青澤、鬱濃還是有反應的,可否讓他知道,當日青澤並無害人之意”
    柳扶微無奈聳肩“再加深他的愧疚感,豈不是越陷越深”
    “你怎知他是愧疚”
    “他陷在這兒,難不成還是反複回味自己多麽英勇無敵,一刀砍死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小舅子”
    “你能感知他的心緒”
    “我就是因為共情能力強,才進得了人心。”
    他一反常態流露兩分莞爾之色,“沒看出來。”
    “沒騙你。”柳扶微看他如此說,“闖心時不說十分感同身受,兩三成也是有的。不過人的情緒本就容易相互影響,稍有不慎,某些執念透到自己身上我教我是說袖羅教曾有一任教主,就是因為闖了不該闖的心域,結果出來後自戕而亡了。”
    “你現在有受戈帥影響”
    “我才不會被影響呢。”柳扶微蹲到靈樹邊,試著拿脈望去戳,“什麽天書,什麽預言,我隻知道,沒有發生過的事,就是沒發生,已經發生過的事,才是事實。”
    她的側臉被霧氣籠得朦朧,像是微微出離於世情之間。
    一轉頭,又恢複如初,“哎,也不知道我們進來多久了”
    司照收起出了神的雙眸“還有半炷香。”
    “咦怎麽算的”打進入心域,她對時間的感知就模糊了。
    “我是”
    是捂著她的耳進來的,掌心觸著她的頸脈,不過他到底沒告訴她自己一直在默數她的心跳,隻道“究竟可否拔除心種若不行,當及早離開。”
    她傷腦筋地撓撓頭,看向不遠處渾身上下滿頹喪的戈望“我需得先想明白,他明明難過,為何非堅信青澤會屠戮生靈呢”
    “也許,隻是不願意麵對。”
    “嗯”
    “就像幻林中,你不也想過拋棄你的念影麽”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拋棄或是挽回,往往是一念之差。”司照兀自分析,“若能減輕他的愧疚,或是轉移他的怨念”
    經他這麽一點,柳扶微還真想到了什麽“有了”
    她重新踱到戈望跟前“將軍哎,我仔細想過,其實此事將軍並未做錯。”
    這截然不同的態度同第一聲質問簡直判若兩人,不止是司照,戈望也愣了。
    她正兒八經道“青澤本就是妖,他們本就生性殘忍”
    戈望聞言,一反鈍態“阿澤雖為妖,心性卻是至真至純、至勇至善,他衛靈州多年,從未做過一件有損生民安危、人間道義之事”
    “您這是被他們給騙了呐。”柳扶微做出一副不忍直視狀,“他哪裏會愛靈州、愛百姓他會留下,純粹是為了鬱濃,當然,鬱濃留下本也不是因為喜歡將軍,實在是情根在您身上,哪知將軍怎麽都不肯歸還情根”
    “一派胡言”戈望抖如篩糠,“這麽多年阿濃始終以真心相待,那日日夜夜、點點滴滴我都銘記於心她對我是真心的”
    柳扶微繼續道“將軍何必自欺欺人她既是你的女人,就應該無條件的站在你這邊,豈可盜取天書呢說不定她一開始接近你就是為了天書,又說不定,那青澤和她本就是一腿”
    戈望陡然怒吼一聲,一股煞氣劈麵而來,司照眼疾手快帶她往後一躍,堪堪避開。
    與此同時,她朝樹看去,感到一股力量欲要頂開外邊的魔氣,她適時將手中的刀擲入樹幹,炸開團團黑氣。
    煞氣散開,靈樹露出了本貌。
    是一棵胡楊。
    刀鋒將繚繞的黑氣吸附,樹下根莖逐漸清晰,乃是戈望七情六欲。
    柳扶微五指一攏,寶刀瞬間回到手中,乖巧地變幻為指環。
    這一套動作可謂行雲流水,司照盯著她指尖戒,眸光微動。
    她攤開手“看。”
    掌心中躺著一枚血紅色冰晶。
    正是魔種。
    絲絲縷縷煞氣慢慢剝離戈望的軀殼,直到倒豎的頭發落下,他已變成蒼髯如戟,滄瀾浮麵的中年模樣。
    當心域中的人恢複本貌,便是恢複了本知。
    戈望低低看著自己的雙手,環顧四周一圈,目光最終才落回到她身上。
    “你是,阿飛”
    柳扶微這才上前一步,“我方才所言全是假話,您切莫要放在心上。戈帥心中執念過重,無論我如何說,你都聽不進去,這才”
    這才想到用別的情緒取代。
    人也許可以承認自己卑劣,從而自悔自恨。
    若然發現在乎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一場笑話,一刹那的怒足以衝破愧疚。
    再給他安一頂綠帽子,效果加倍。
    那廂渾然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大起大落中緩過神,司照搖頭道“膽大妄為。”
    加劇戈望負麵情緒,一個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柳扶微道“不是有你兜底嘛。”
    司照目含譴責“我在此處接近虛無,兜得了什麽底”
    忽聽戈望道“殿下”
    兩人循聲側首。
    司照“戈帥看得到我了”
    戈望目光難免有些古怪“殿下為何會和這妖女一起”
    “”
    她還愁自己妖女的身份說啥都不可信,這下簡單,司照三言兩語道清外部局勢,道“我們正是為此闖入戈帥心域。”
    柳扶微立時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取回鬱教主的情根出去救橙心。”
    戈望卻道“青澤成魔影是因我而起,待我阻止此禍,再取如何”
    見司照斜瞅過來,她忙扶額“我那日同將軍說取情根會死的話,是騙你的。你被刀紮了一口子,大夫拿線給你縫合,難道會因為日後拆線就死麽”
    戈望始料未及“那你當時為何如此說”
    自然是為了幫鬱濃鳴不平,嚇你的咯
    柳扶微道“我若不能確保您的真誠,豈敢將橙心托付給您”
    戈望眸中泛極為複雜的情緒“你可否告訴我,阿濃為何到死也不願告訴我,我們有個女兒”
    還好意思問。
    鬱濃不將你大卸八塊就不錯了,你還盼著她帶孩子認爹
    戈望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讓你來找我,可有讓你帶什麽話給我”
    柳扶微直覺這會兒要是說沒有,戈望準得再瘋一回。
    司照朝她做了一個“一炷香已至”的口型,暗示她速速離開。
    柳扶微斜睨了一眼古楊槐,想到鬱濃的情根近在咫尺,便對戈望道“鬱教主曾問過我,若換作我是她,我會如何我說,若是我的心上人傷了我或者家人,不論任何理由,我都不會去疏通這其中情理,也不會甘心讓傷害我的人這樣百歲無憂。噢,鬱教主當時還說我小心眼呢。”
    當時鬱濃的原話是小阿微,你果真是睚眥必報的小壞蛋。
    司照聽到此處,眉梢所有所思的一揚。
    “將軍,我想有些話,她不說,是因為她知道即使她不說,將軍也能明白。”柳扶微道“諸般是非曲直,這麽多年,將軍心中難道沒有答案麽鬱教主臨終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橙心,但我想,如果她知道青澤亡魂不安,也一定會難過的”
    戈望渾身一震。
    她趁著這當口,猝不及防的一探手,一下就將地底下的那根鬱濃的情根抽出一截來。
    戈望以手拽心,“你”
    柳扶微“此根我非拔不可,得罪”
    司照自是第一時間欲握她的手腕,柳扶微仗著自己在此域內的身手倏忽躲過,“心種已然取出,救橙心刻不容緩”
    “那也應先將她從天地熔爐陣救出”
    “要是之後他不讓我進來,又或者玄陽門另有後手你應付不了怎麽辦”
    “你不信我。”
    “殿下你一身是傷,玄陽門上上下下全都防著你,我就算想信,也得看清情勢吧我又沒有話本裏那種隻需要說漂亮話就能結好果的命,當然得先抓住自己能抓住的”
    她說得飛快,卻字字句句,透露一顆無法輕信任何人的心。
    司照目光一凝,語氣不覺緩下來“你答應過會聽我的。”
    “我”她一時語塞,忽爾聽到上空中仿佛有人在喚“表哥”,聲音自遙遠的地方而來。
    司照“是蘭遇,快回去”
    “去”字音一落,天地倒轉,現世觸感徐徐歸來,風聲、雪聲夾雜著蘭遇的驚呼聲
    五感恢複的那一刻,柳扶微眼睫一抬竟見一道刀光晃過,繼而是戈平的嘶吼“你殺我父帥,拿命來”
    她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一柄短刀堪堪捅向小腹
    一隻手擋住了部分的力量,是司照,他在戈平這一刀出手的瞬間就徒手握住刀刃,反手奪刀,將戈平一掌推開。
    太孫殿下的速度雖快,畢竟隨她一道清醒,到底慢了一小步。
    好在刀上血痕,隻沒入小半寸餘。
    司照拿未受傷的手摁她傷口。
    蘭遇被反手綁在地上,看柳扶微刺傷了,眼淚嘩嘩流得很是浮誇“哥,他們突然闖進來,我一直喊你們你們也不醒”
    屋中不止戈平,還有支洲、澄明等玄陽門長老。
    戈平赤紅著眼道“我沒想到殿下你也會受蠱惑,同妖人一起謀害我父帥”
    司照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戈望,籠罩在他身上的黑霧已經褪去大半,人還沒醒轉。
    眼下不是和戈平對峙的時機,他回頭去看柳扶微的傷,發現她血奇跡般地止下來了。
    司照下意識看向那枚指環,問她“撐得住麽”
    她疼得冷汗涔涔,一時忘了脈望有愈合之力“我要是說撐得住,殿下不會丟下我吧”她拉住他衣角,“一般當你和人動手時我會被趁虛而入,那就撐不住了”
    大概是被她給傳染了,他居然道“不是信不過我”
    “我一向最信殿下。”
    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又耍起了賴。
    他一抬指,後知後覺感到掌心一陣尖銳的刺痛,正是方才空手接白刃新豁開的劃口。
    這時,隻聽澄明道“殿下亦受妖人迷惑,我們得速速救人”
    幾人一擁而上,然而人都沒靠近,就被一道淩厲掌風齊齊拂退,一站定,竟是渾身僵硬不得動彈。
    “究竟是誰在惑亂人心,我想應該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司照起身,麵向澄明,眉宇間透著一股洞察的平靜“青澤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