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七十三章:不二之選 司照以唇附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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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師第一時間揭開畫紙、拿絹帕補救, 既從臉部暈開,再補也無濟於事。
    姚少監還當畫師手誤,出言怪責, 那畫師直呼冤枉“小人筆都不在手中,畫碟置在右下側,根本沾染不到啊。”
    姚少監疑惑抬頭看天,萬裏無雲不見有雨, 問“有沒有人見著這畫是怎麽濕的”
    眾人皆搖頭。
    薑滿月道“我看到從花池之中,有一小簇水花濺上來, 不會是什麽不祥之物吧”
    閨秀們聞言,麵露些許驚慌之色。
    姚少監倒沒被這說法帶跑。
    隻看各畫師與姑娘們間距幾步遠, 除了薑滿月也無人臨近過, 她今日直袖寬鬆,要說袖裏另有乾坤趁人不備下了手腳,也未嚐沒有可能。
    柳扶微亦將眸光落到薑滿月身上這位大小姐莫不是嫌“素有胃疾”不夠猛,還得再加點“不祥”的料
    一瞬之間產生了某種厭煩的情緒, 想著她非要不依不饒, 可別怪自己不客氣。
    這時,姚少監上前來問“你若胃疾不厲害,能否再堅持片刻, 讓畫師為你再畫一幅這畫是都要給太孫殿下過目的,不可含糊啊。”
    柳扶微多站一會兒都嫌吃力,再聽是給司照看的, 愈發氣悶, 尚未發作,忽爾餘光瞥見一抹灰橙的巨影自蓮花池麵掠過。
    她一怔,隻見那道影子恣意晃蕩, 池麵上不見半點漣漪。
    柳扶微指著池子,問身後的姚少監“你們有否看到這底下有東西遊過去”
    姚少監“沒呀。”
    其他人也說沒有,柳扶微再一回頭,那影子倏忽間又消失無蹤。
    池邊一絲風也沒有,她隻覺得自己心底有一根筋不斷地在跳動,體膚是愈發畏寒,恐怕是真病了,即道“非我不願意留下,實在是難以為繼,這畫像且明日再補吧。”
    走出兩步,又道“說不定一會兒真會下雨,要不要考慮換個地兒可別誤了其他姐妹的時辰。”
    話畢,也不等人回應,轉身而去。
    姚少監覺得有理,先讓眾姑娘們挪至簷下繼續作畫,又拾起那張暈開的畫,對畫師道“你且憑著方才的印象,再描一張吧。”
    左殊同為城郊的一樁命案忙活了兩日,回大理寺時,才聽同僚們說及“公主伴讀”,聖人欲為太孫選妃雲雲。
    起先並沒放在心上,隻提醒勿要妄議朝政。
    他心裏仍記著昨日柳扶微的話,猶豫著今日放衙後要否去柳府一趟。
    直到言知行道“夢仙案尚未結案,幾家小姐人都入了宮,她們家中應當也不願讓外人知道”
    話未說完,左殊同截斷他的話頭“何謂都入了宮”
    策馬揚鞭趕至柳府時,夕陽染紅了西邊的天。
    他向來守禮,今日破天荒地越過會客廳,見到柳常安連禮都忘了施,直問“柳叔,扶微她也進宮去了”
    自左殊同將柳扶微帶回長安後,柳常安幾乎將他視作內侄,不禁將心中顧慮擔憂一一道出“她自小母親不在身邊,我不予過多管束,縱得她一身難馴的倔強脾性平日在宮外胡鬧倒也罷了,真入了宮,哎,我既怕她受人欺辱,又恐她不知輕重惹出事端”
    左殊同靜默良久,道“柳叔莫要過慮,扶微隻是看著不羈,向來是有分寸的”
    柳常安歎了一聲“太子與祁王黨爭膠著多年,東宮雙儲風波也從未停歇,聖人在此時將群臣之女招入宮中,一是為太孫選妃,二來也有借機試探風口之意。哎,無論聖心最終如何定奪,這朝中恐怕多的是人不願太孫順利成婚。”
    柳常安在禦史台,對朝中局勢也看得明晰,心中仍有許多不確定性“我已失去過女兒一次,如今別無所求,隻盼她平安”
    左殊同腦海中掠過幾次司照說起她的神色。
    斜陽在他眼尾劃出赤紅,他道“柳叔,你放心,我會把扶微帶回來的。”
    夜色暝晦。
    柳扶微回到住所時,已是目眩神搖,腦仁生疼,氣喘得連腰背都有些直不起來了。
    這會兒騰不出勁沐浴更衣,她讓宮女端來膳食,饒是毫無食欲,也知再餓下去更損身體,逼著自己吃了半碗湯餅,褪下外裳就迫不及待地往榻上躺去,打算好好先睡一覺。
    人在過於疲累的情況下或更難入眠,她呼吸始終不暢,身體浮浮沉沉的,腦子依舊清醒。
    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
    薑滿月是故意針對她不錯,可在蓮花池邊,人家也不過是說了一句“不祥之物”,自己就篤定那暈染的畫必是她幹的,甚至於心中還描摹出一連串想法姓薑的再多說一句,就以脈望之力將她跌下池塘讓她出糗,好坐實這“不祥”,看她之後還敢不敢亂造謠。
    若不是下一刻自己也看到了池子裏黑影,怕裏頭真有什麽東西,說不定這手都要出了。
    柳扶微被自己一瞬間的陰暗邪念嚇到。
    她再是睚眥必報,何至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惡意,武斷且不計後果
    她撐坐而起,看著指尖脈望,聯想這兩日心口詭異的疼痛,幾乎肯定是她。
    是阿飛在逼自己去見她。
    呼吸愈發短促,柳扶微實在無法,摘下一線牽,閉眸捏訣。
    進入靈域不過瞬息,但看阿飛坐在命格樹上,手中正有一搭沒一搭的繞著樹藤哪是什麽樹藤,是她的七情六欲根,都被拔出泥拿來當花繩玩兒了
    阿飛很是愉悅道“你終於舍得進來啦”
    柳扶微臉色微青“果然是你搞的鬼”
    阿飛一臉冤枉地抬起雙手“我隻是在你的欲念上反複地說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其他的可什麽都沒說哦。任何想法,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與我無關哦。”
    “你將七情根都扒出來,不就是想讓所有土壤滋養欲念惡根”
    柳扶微氣急上前,欲要將“出了土”的根須都埋回去,哪知尚未靠近,整個人便被一股力量狠狠朝後一推,繼而重重落地。
    阿飛自樹上躍下,頗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你近來怨念有這麽強的麽”
    柳扶微眸色一凜,這回她不再輕敵,脈望化作一柄短刀,用力一擲
    寒刃宛如銀龍,毫不留情地將阿飛釘在命格樹上但聽阿飛悶哼一聲,可與此同時,自己的心口亦生出劇痛,哪怕心域中的一切皆非實質,依舊有一種自己在流血的錯覺。
    被釘在樹上的阿飛笑道“阿微,怎麽辦呢就算你傷我,痛得也還是你自己呀。”
    柳扶微強忍著痛楚,將七情根一根一根埋回樹下。仔細看,她的善根好似微蔫,像缺水的小花兒,而惡欲之根葉茂勃勃的,甚至還討好般的她手心裏撒嬌似的蹭了蹭。
    柳扶微把惡根往地上一丟,惡狠狠踩了好幾下,可越踩自己的心就越痛。
    “小阿微,暴躁是會滋養惡念的哦。”阿飛手指一比,“動怒也會,畏懼也會,委屈也會,怯懦也會”
    柳扶微走到阿飛麵前,“你究竟想要幹什麽阿飛不,我應該叫你飛花教主。”
    阿飛笑道“啊,我還以為你會不願信呢”
    “封印你的這條情根,就是風輕法師的吧。”
    阿飛嘴角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柳扶微道“你利用我,欲要開啟天地熔爐陣,說什麽要為我報仇,其實是為了自己”
    “我說過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倆是一體的”
    “不是”柳扶微道“你的經曆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我的人生就是從十七年前開始的,我的一切思想、性情、喜好也都源於這十七年,休要把那幾百年前的事加諸於我身上飛花教主,你的事,我不關心,我的事,也用不著你來假惺惺、裝作一副很懂我想要什麽的樣子”
    “你想要的,是獨一無二,是堅定不移的被選擇,不是麽”
    柳扶微身形一僵。
    “你口口聲聲說,你理解阿娘,願意成全她的幸福是真的麽你還是會怪她缺席你的童年,怪她沒有將你看得最重,當你看到左逍掌門對阿娘好,嫉妒的心情大於欣慰吧你真覺得自己理解了阿爹要是現在阿爹為了家國大義置你於不顧,你可以真心理解並且認同麽還有左鈺的選擇”
    阿飛被釘在樹中間,自上方低眸而下,“你明明知道他是顧全大局,為何還要惱火因為你私心裏期望的,是哪怕會釀成更嚴重的後果,他還是能夠選你”
    “你少以己度人”
    “你想要的,世俗根本不會容許,哪怕你拚命地用這些道德、真理約束自己、配合他們,也無法被他們認同的。人們,隻會選擇他們認知裏,對自己最有利、讓自己最能感到舒適的人。就像青澤,世人皆知自己冤枉了他,可那又如何呢這世道的異類,哪怕一直努力做好,隻要表現出一次兩次的失誤,人們就會想起來,啊,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
    “而你,柳扶微,你的本性又是什麽”
    柳扶微不願再聽,用力將脈望抽回,看著跌回地上的阿飛“再說一次,我,不是禍世主。”
    “如果你不是,阿娘為什麽拋棄你”
    柳扶微一震。
    “你以為,若是左殊同知道他的滿門因你而亡,他還會把你當成親妹妹你以為,把情根還給皇太孫之後,他還會如之前那般寬容你、善待你你以為,阿爹、阿雋他們在知道你是禍世主之後,還會將你視作至親至愛”
    “一個注定情根枯竭,命格虧損,一個哪怕竭盡全力也絕不可能敞開心扉去愛一個人的禍世主試問,誰會選擇你呢”
    阿飛的笑從冷漠又生出了憐憫,她抬指撫向柳扶微的臉頰“阿微,芸芸眾生之中,能夠堅定不移選擇你的人,隻有你自己。把一切都交給我,此後一切苦難由我為你遮擋這世間的風雨,如何”
    夜闌人靜。
    一彎新月劃過天際,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的光。
    掖息宮的廊道很長,為免得驚動房中某個閨秀,腳步需得邁步更輕。
    畢竟,皇太孫殿下半夜出現於此,實在於禮不合。
    司照本不願夜闖女眷住處,但入夜後,他幾度施“一線牽”,始終不見她回應,隻好等夜深,讓衛嶺以護衛之責入掖息宮,再為他擺好一個銅錢結界,借乾坤挪移陣先入內。
    衛嶺幫著稍作打聽,道“柳小姐是住在靠東湖的廂房,應就是這間,說是天一黑便早早歇下了。”
    司照踱到房門前,輕叩了幾下門,沒有反應,又恐驚擾了隔間,推門而入。
    燭火未點,透過窗外的燈籠依稀可見屋內陳設。
    桌上的飯菜幾乎沒動,地上的行囊竟也沒拆。
    司照隻看一眼,頓覺不妙,直踱到床榻邊。
    幔帳垂下,雖看不清她人,能隱隱聽到她的呼吸聲,司照想也不想掀帳簾“柳小姐”
    柳扶微側躺於榻,未蓋被褥,手拽著心口,額間冷汗涔涔。
    司照蹲下身,為她把脈。
    脈短如豆,浮細無力,且她指尖脈望,黑氣盛騰,他心頭倏地一緊是中了心魔
    她人已失去意識,唇咬得泛白,一聲聲吐納短促,是呼吸困難之態。
    司照伸手握住脈望,可這回,他既進不了她的心域,也摘不下脈望。
    握著她的手,因為過於用力,突出泛白的骨節。
    他道“柳小姐,柳扶微”
    沒有應。
    “扶、微扶微。”
    依舊未應。
    她曾說過,凡中心魔者,需得喚至心底深處。
    他又想起幻林時,那小小少女在自己掌心裏寫的字
    司照以唇附於她耳“微微。”
    他的聲音低且沉,一聲入耳,她睫毛微動。
    司照見她終於有了反應“哪裏難受”
    “心裏”她無意識地回道。
    “為什麽難受”
    “我不是”
    “不是什麽”
    “不是禍”
    她隻說了一個“禍”字,再無下文。
    司照的眉心淺淺皺起,他凝視著她,道“嗯,當然不是。”
    脈望的光泛著青灰,他斷出她是被怨氣侵了心。
    隻靜默一瞬,他單手托起她的後頸,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
    怨氣沿著呼吸被他攫取,胸口的堆積的重重陰雲倏然散開,她突然咳了一聲,繼而大口大口吸了幾下空氣,漸漸地,呼吸趨於平緩綿長。
    司照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膛深處泛起一陣一陣鈍痛,應是怨氣入體衝撞所致。但他已顧不上那許多,見她意識仍未清醒,再觸著她的額,感到一絲微熱,將她自榻上橫抱而起。
    衛嶺正待提醒太孫時辰,見狀怔住“殿下這是要帶她去哪兒”
    “東宮。”
    素來沉著的衛中郎露出一副撞了邪的神色“現在這,合適麽”
    “她病了。”司照語氣緊繃“你且回東宮找我。”
    話畢,不等衛嶺緩過神,“嗡”一聲銅板旋空之響,廂房內已空無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