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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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暖如春日。
皇帝自小怕冷,所以宮人們早早就將地龍燒了起來。
殿內一旁的圓桌旁,幾個宮人正將一盤盤切好的羊肉、牛肚、牛肉、丸子、凍豆腐,還有幹菜等吃食一一擺上桌,桌上,三個黃銅鍋子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臣,馬瑜、高穀參見皇上。”二人走進殿內,躬身行禮道。
“等你們多時了,來,快落座吧。”朱祁鎮站起身,走到桌前隨意的坐下,又笑道:“天冷,咱們君臣三人吃鍋子,暖和”。
二人對視一眼,走到下首,將半個屁股落在了錦凳上。
“吃啊,”朱祁鎮夾起一片羊肉,放進滾燙的鍋子裏涮了涮,肉色剛褪就夾了出來,然後又放進調好的醬汁中蘸了蘸,一口吞了下去。
“嗯,美味啊!”一口羊肉下肚,朱祁鎮心滿意足的笑道。
馬瑜和高穀看著皇帝大快朵頤,二人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
“吃火鍋,要放開,”朱祁鎮看著這倆人吃飯的樣子,對著身後的宮人道:“來人,給兩位閣老將袍服去掉。”
不一會,朱祁鎮麵前的兩盤羊肉已經進肚,鍋子裏的清湯已經變成了濃湯,侯寶知道皇帝吃火鍋的習慣,趕緊上前給他盛了一碗湯。
又是一碗濃湯下肚,朱祁鎮的額頭微微冒出了汗珠。
“啊,舒坦,”朱祁鎮毫無帝王形象的靠在椅子上,揉著肚子長長舒了一口氣。
馬瑜、高穀都是文官,無論吃飯說話做事都是謹遵死板的禮教規矩,見皇帝如此,二人嘴角動動,最終還是忍住沒有說話。
皇帝吃飽了,這倆人趕緊放下筷子,微微垂首,等著皇帝發話。
“兩位愛卿,今天這羊肉的味道如何啊?”朱祁鎮剔著牙,問道。
“宮中的羊肉,確實鮮美無比。”二人同聲道。
“嗬嗬,”朱祁鎮放下牙簽,喝了口茶水,又道:“這就是普通的蒙古羊肉,今天早上都督王楨遣人送來的,沒有什麽特別的。”
果然,來了。
二人沒有接話,等著皇帝繼續開口。
“你二人都是朕的舊臣,朕還記得當初繼位之初,楊士奇當政,你們二人給朕經筵日講時給朕講的漢武帝窮兵黷武的故事。”說著,對周圍的宮人們揮了揮手,又道:“今日殿中隻餘你我君臣三人,不妨再議一議此中深意。”
“是,”二人又是躬身同聲道。
朱祁鎮站起身,揉著肚子走了幾步,銳利的目光看向馬瑜:“馬卿,你來說說,你當初是怎麽說的。”
馬瑜聞言,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言辭懇切:“陛下聖明垂問。臣當初是這樣回答的:漢武之失,正在於此‘不顧’二字!昔年文景二帝,與民休息,輕徭薄賦,府庫充盈,粟紅貫朽,此乃盛世根基。然武帝即位,承此厚基,卻窮兵黷武數十載。
衛青、霍去病之功勳固然彪炳,然漠北之戰,發兵數十萬,轉輸千裏,耗費錢糧何止億萬?更兼征發無度,丁壯盡赴邊關,田畝荒蕪,餓殍載道。
桑弘羊之鹽鐵專賣、算緡告緡,雖斂財以供軍需,實則竭澤而漁,使天下中產之家破產者十之八九。
‘海內虛耗,戶口減半’,史書斑斑,觸目驚心!此豈非為逞帝王開疆拓土之雄心,而置萬民於水火乎?臣以為,治國之道,當以安民、養民為本。
匈奴雖為患,然和親、互市、築塞固防,亦可保邊境大體安寧,何必定要傾舉國之力,行此傷筋動骨之遠征?此非仁君之道啊,陛下!” 馬瑜說到激動處,聲音微顫,眼中似有淚光。
朱祁鎮點了點頭,又看向高穀,高穀躬身道:“臣當初是這樣說的:馬大人隻見其一,未見其二!其所言,過於書生氣,未識邊患之酷烈與國家存亡之大義!”
說著,他轉向馬瑜,目光炯炯,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那日:“馬公可知,漢初高祖白登之圍,幾陷社稷於傾覆?呂後受冒頓單於書信之辱,國體何存?文帝時,匈奴鐵騎曾燒毀中宮,烽火通於甘泉,距長安不過三百裏!彼時匈奴氣焰何等囂張,視漢家如無物!若不傾力反擊,豈非坐待其宰割?”
“漢武雖耗巨資,雖傷民力,然漠南無王庭,河西走廊通,西域諸國附,此役從根本上解除了匈奴對中原腹地的致命威脅,奠定了後世數百年相對和平之基!此乃以一時之痛,換千秋之安!若無漢武之決絕,焉有後來昭宣之治的安定?此非窮兵黷武,實為斷腕求生、保家衛國!臣以為,為君者,當有此等壯士斷腕、為子孫後代計長遠之魄力!”
說到此處,朱祁鎮正色道:“好一個為子孫後代計長遠!”
說罷,他坐回寶座,又道:“二位愛卿所言,皆有其理,亦皆有所偏。馬卿憂心民瘼,此乃為臣本分,社稷基石。高卿洞察邊患之烈,深諳國家存亡之道,亦為社稷柱石。”
他停頓片刻,目光變得深邃:“但是朕今日所思,非僅僅論漢武之功過是非。朕是在想,他為何‘寧可’如此?這‘寧可’二字,分量何其之重!是帝王之野心膨脹,不顧一切?還是形勢所迫,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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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馬瑜:“馬卿,朕問你,若漢武不傾力北伐,坐視匈奴坐大,年年寇邊,掠我子女,毀我稼穡,邊郡十室九空,戍卒死傷枕籍,百姓終日惶恐,國家賦稅大半用於被動防禦,年年歲歲,無休無止,其損耗與民怨,難道就比一次傾國之戰來得少嗎?溫水煮蛙,其死更痛!此其一也。”
他又轉向高穀:“高卿,你言漢武之功在於解除了根本威脅,朕深以為然。然,朕再問你,漠北大捷之後,匈奴遠遁,威脅大減,漢武卻仍連年興師,求仙尋藥,拓土不止,以至於晚年輪台悔詔,痛陳己過。這後期的窮兵黷武,難道也是‘別無選擇’?此其二也。”
朱祁鎮站起身來,走到禦階之前,目光掃過兩位大臣,帶著一種穿越數百年而來的沉靜與明悟:
“朕以為,漢武‘寧可’不顧一時之民生,根由在於他看到了一個更長遠、更致命的威脅——一個強大遊牧帝國對農耕文明的係統性、周期性的毀滅壓力。他深知,不徹底打斷匈奴的脊梁,中原永無寧日。此乃戰略眼光,是帝王不得不為的擔當!他看到了‘大患’,故能忍‘小痛’。此為其‘寧可’之因,亦是其偉大之處!”
說著,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濃濃的警示:
“然,‘不顧’二字,亦是大忌!‘寧可’是為了更大的保全,而非放縱的借口。漢武後期之失,正在於忘記了‘寧可’的初心,迷失在勝利和野心中,將‘不得已’的手段當成了常態,忘記了‘不顧’的代價終會反噬自身!以至於‘海內虛耗,戶口減半’,險些動搖國本。此為其深刻教訓!”
朱祁鎮的聲音繼續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治國如同用兵,需有壯士斷腕之勇,亦需有愛民如子之心!戰略眼光與民生疾苦,如同鳥之雙翼,車之雙輪,缺一不可!見大患而忘小民,是暴虐;顧小安而忘大危,是短視!朕今日與二位回顧論史,非為臧否古人,乃是要明鑒得失:為君者,當有洞察大勢、決斷千秋之明!亦當有體恤民艱、慎用民力之仁!這其中的權衡取舍,‘寧可’與‘不顧’之間的分寸,便是帝王最難、也最重的責任!”
馬瑜與高穀早已聽得心潮澎湃。
皇帝這番鞭辟入裏的剖析,不僅融合了他們各自的論點,更上升到了一個他們未曾深入思考的層麵——戰略決斷與民生關懷的辯證統一。
那“寧可”背後的深沉遠慮與“不顧”所蘊含的巨大風險,被皇帝闡述得如此清晰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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