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辯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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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清了?”朱祁鎮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回皇上,”徐恭的聲音有些沙啞:“臣奉旨徹查吳中所劾潘季馴貪墨一案。經查,工部奏疏所列潘季馴任人唯親、虛報工役、克扣口糧、侵吞錢糧物料等諸項罪名,皆屬子虛烏有,乃有人蓄意構陷汙蔑!”
    “經臣暗中查訪,潘季馴所用之人,無論其鄉黨故舊與否,皆係多年治河、通曉實務之幹吏,絕非屍位素餐之輩。其所報工役,臣親至現場逐一核對,工程規模、物料消耗、民夫征調,皆與賬冊、憑據相符,絕無虛報!”
    “至於錢糧物料,”徐恭的聲音更冷了幾分,“臣所查得,非是潘季馴貪墨,而是其治下河道段官吏,自工部、漕司至地方府縣,蠹蟲叢生!他們上瞞下欺,貪墨克扣,盤剝河工,勾結奸商,虛抬物價,中飽私囊者,比比皆是!陛下請看——”
    他親手打開鐵箱,取出裏麵分門別類整理好的卷宗、賬冊副本、證人畫押的供詞、原始單據的謄抄件,甚至還有幾封關鍵人物之間秘密傳遞的涉及分贓的信件。
    “皇上,臣這次去河南,還得知潘大人的堂弟和大伯因假用潘大人之名私吞錢糧,事發後被其兄潘仲清大義滅親,事後潘仲清自覺無顏麵見族親,投河自盡了。”
    “此事在河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百姓們皆言潘大人大義滅親,鐵麵無私,是個好官!”
    說罷,又重重叩首,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奏折放在了禦案上:“皇上,這是潘大人的自辯折。”
    朱祁鎮拿起奏折,卻沒有看,而是看了看徐恭搜集而來的證據。
    “沒想到王崇古一案剛過去半年,這些人還不知收斂,真以為朕好脾氣不成!”朱祁鎮咬牙切齒道。
    “此事涉及多少人?”朱祁鎮又問。
    “回皇上,經臣初查,此事共涉及南直隸、河南、山東、北直隸官、吏、商不下三百餘人。”徐恭額頭冷汗直冒,這次看來又要血流成河了。
    這時,又聽皇帝說道:“潘季馴的這份奏折你拿回去,明日早朝時,交給吳中!”
    “是。”徐恭接過奏折,躬身退出了乾清宮。
    翌日,奉天殿,大朝會。
    奉天殿內的氣氛有些沉悶,自從朝會開始,皇帝始終一言不發,殿內的大臣們不知皇帝今天為何會如此,都不敢貿然出來奏事。
    一直等到內閣將近期所有政務奏報完,朱祁鎮這才緩緩起身,走下玉階,環視了一圈後,目光停留在了吳中身上。
    “吳中,”朱祁鎮聲音有些冰冷。
    “臣在!”吳中花白的眉毛一抖,出班躬身道。
    “月前你彈劾治河總督潘季馴一事,可有結果了?”朱祁鎮問道。
    吳中袖中拿著潘季馴自辯折的手一抖,嘴唇哆嗦了幾下:“臣……”
    “朕讓人交給你的奏折呢?”朱祁鎮逼問。
    這份自辯折是在午門前徐恭塞給他的,他看過,看完後他就知道自己今天或許在劫難逃了,皇帝對他彈劾潘季馴一事冷處理了一個月,這一個月他不是沒有派人下去查過,可查來查去也沒查出潘季馴任何貪汙的證據,相反報上來的都是潘季馴如何與河工同甘共苦、如何清廉自守的事。
    這讓他心裏惴惴不安,同時也很後悔,悔不當初自己聽了下麵那些人的蠱惑,自己一時不察,竟然惹怒了皇帝,碰了一鼻子灰不說,還失了聖心。
    “在臣這。”吳中哆嗦著捧出奏折。
    “那你就讀一讀吧,也讓諸位愛卿都聽一聽。”朱祁鎮麵無表情的盯著他。
    “是。”
    吳中穩了穩心神,打開奏折:
    “臣潘季馴謹跪奏為瀝陳冤抑、懇乞聖鑒事:
    臣猥以菲材,荷蒙天恩,總督河道,夙夜戰兢,唯恐隕越。不意近日竟遭風聞彈劾,汙臣貪墨瀆職,克扣公帑,中飽私囊。聞此誣詞,五內崩摧,驚懼交加,實感奇冤徹骨,不得不披肝瀝膽,泣血陳情於陛下禦前。
    一、治河款項,纖毫皆可稽核
    河工所用錢糧,分毫皆屬國帑,臣豈敢輕褻?所有撥付銀兩,自戶部出庫至工所支用,皆循《河工則例》。
    經管河道、庫大使、工段吏員層層具結,互有監察。每歲工竣,總冊並細目清冊必詳呈工部核銷,往來票據、領狀、驗工記錄,俱鈐印存檔,纖毫可考。
    若謂臣有染指,懇請陛下立遣公正大臣,會同戶、工二部,調取曆年河工賬簿、庫銀支放流水、物料采買憑據、匠夫工食發放名冊,逐一徹查勘驗。
    臣身家性命可懸於此,但求水落石出,以證臣心之皎皎!
    二、物料采辦,嚴章豈容作偽
    治河巨木、石料、葦柳、麻鐵等項,皆由官定章程,公開采買。
    臣於任內,尤嚴其禁,凡大宗采辦,必責成專職官員,會同地方官吏,邀集殷實商號,當堂公議比價,擇其質優價平者方定。
    每批物料抵工,必經管工委員、河道廳員及匠作頭目共同驗看,尺寸斤兩、成色規格,絲毫不得含糊,方準入庫登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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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契約票據,均存工所備查。彈章所指“以次充好”、“虛抬價格”,實屬無稽之談!彼所指某處工程木石鬆朽,或係轉運存儲不善,或乃奸猾胥吏於驗收後私下偷換,此皆臣監管不周之過,然絕非臣有意縱容貪瀆。此情亦請嚴查經辦吏役,自可明了。
    三、櫛風沐雨,此心唯係河防
    臣自受命以來,未嚐敢一日忘懷河患之酷烈。
    去歲伏汛,黃河水勢滔天,險工迭出。臣晝夜駐守最危之汛段,親率弁兵夫役,搶築子墊。
    彼時風狂雨驟,臣身立泥淖之中,衣袍盡濕,泥漿沒膝,與士卒同勞苦者凡七晝夜,直至水勢稍定,險情得控。
    臣若有半分私心,貪圖安逸,何至以身犯險,置性命於不顧?河道綿長,臣雖患水疾,猶策馬奔馳於千裏堤防之上,查勘工情,督促進度,風霜勞瘁,人所共見。
    臣所圖者,唯我大明河晏海清,上慰聖心,下安黎庶,此誌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彈章誣臣“養尊處優”、“怠忽職守”,實乃誅心之論,令忠良寒心!
    四、家無餘財,清白可質神明
    臣出身寒素,蒙聖主拔擢,位至封疆,常懷冰淵之懼。
    總督任上俸祿幾何,同僚盡知。臣在京寓所及原籍田宅,皆陛下恩賜,未增片瓦寸土。
    家人荊釵布裙,日用儉素,闔府上下,絕無豪奢逾製之處。若臣果有貪墨巨資,豈能遁形於市井鄉裏?今遭此不白之冤,闔家悲憤。
    臣妻聞訊,已盡典嫁時釵環,欲湊資為臣延請訟師辯冤。此等困窘之狀,豈是貪墨者所有?臣之清貧,同僚、鄉鄰可證,伏乞陛下遣人嚴查,立見真偽!
    伏念河工一事,關係國計民生至巨。 工程若有糜費,是臣無能;款項若生蠹弊,是臣失察;此二者,臣罪固當萬死。
    然若以莫須有之“貪墨”汙名加諸臣身,則非但臣一人名節掃地,更恐寒天下任事者之心!
    河道工程浩繁,非實心任事、潔己奉公者不能為。若清正者動輒得咎,蒙此不白奇冤,則後來者誰複敢肩此重任?
    河工若敗,則漕運絕、田廬沒,萬民將為魚鱉!此實非臣一身之榮辱,乃係河防大局之安危也!
    臣今負此汙名,痛徹心髓。然臣深知,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唯求陛下天威明斷,俯察臣之赤忱與冤苦。懇請陛下立降嚴旨,特派剛正不阿之重臣,徹底查勘此案。
    臣願鎖拿進京,靜候質詢,所有涉案文書、經手吏員,聽憑提調。若查有臣一絲一毫貪墨實證,請即檻送臣於刑部,明正典刑,以為天下墨吏者戒!若幸蒙昭雪,洗此沉冤,臣餘生殘軀,更當鞠躬盡瘁於河防,雖肝腦塗地,亦不足以報陛下再造之恩於萬一!
    臨表涕泣,悲憤難抑,語無倫次,伏乞聖鑒!
    臣潘季馴泣血頓首謹奏。
    附:曆年河工緊要處銷算清冊摘要,恭呈禦覽)
    長長的自辯折讀完,吳中已是冷汗淋漓,雙腿顫顫。
    “這份自辯折諸位愛卿聽完,可有什麽想說的?”朱祁鎮一把將吳中手中的折子拿過來,環視一周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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