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心亂如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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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朱祁鎮:“你是否可還記得,當年你爹死的時候,是誰力挽狂瀾,扶保你登上大寶?又是誰,在陛下親政之初,壓下了多少蠢蠢欲動的暗流?老太天……她一生所求,不過朱明江山穩固,他的孫子龍椅安穩罷了。至於手段……”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朱祁鎮的心上。
慧清沒有直接指認,卻將線索和動機清晰地串聯了起來。
那“千山萬水”的暗示,直指宮禁森嚴下,隻有真正掌握內廷權柄的人,才能如此悄無聲息地調動資源,布下此局!
而“身後安寧”、“萬全之策”,更是赤裸裸地點明了動機——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她在擔憂!
擔憂自己百年之後,性格剛強且是皇帝生母的孫太後,會憑借身份幹預朝政,威脅皇權,甚至引發新的動蕩!
在她看來,讓孫太後“安靜”地、無傷大雅地“體弱多病”,直至無法形成實質威脅,或許才是對皇帝、對大明江山最“好”的安排!
這“好”字背後的邏輯,隻是太過冰冷殘酷。
朱祁鎮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禪房裏竟顯得有些搖晃。
是啊,沒有皇祖母,他朱祁鎮也不可能這麽快掌握朝政,沒有老太太的支持,這幾年他能這麽順風順水嗎?
是她的鐵腕和威望,支撐起了風雨飄搖的大明,把他推上了龍椅。這份恩情,是枷鎖,也是利刃,如今正懸在他自己的頭頂,也懸在他生母的性命之上!好一個‘萬全之策’!好一個‘未必全然是惡’!”朱祁鎮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充滿了被至親算計的悲憤和無力,
“朕的江山,朕的母後……難道都要成為這‘萬全之策’下的祭品?!”
慧清垂下眼簾,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子,老僧言盡於此,是進是退,是忍是發,皆在你的一念之間。隻是需知,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些蓋子揭開了,就再也蓋不回去了。”
他重新撚起一顆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仿佛在為這場沉重至極的談話畫上一個句號:“老僧隻盼,皇上無論作何決斷,莫忘初衷,莫失本心,這盤棋,終究還需是你來執子。”
朱祁鎮死死地盯著那盤殘棋,又看了看慧清那副油鹽不進、仿佛超然物外的神情,胸中一股鬱氣翻騰,卻無處發泄。
他知道,從這個老和尚嘴裏,再也問不出更多了。
他猛地一轉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禪房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隔絕了那縷陽光,也隔絕了慧清那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走出禪房,外麵的陽光刺眼。
朱祁鎮站在廊下,望著鳳凰莊精致卻壓抑的庭院。
母親小院的方向,傳來隱約的、細碎的說話聲,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卻又顯得那麽遙遠而不真實。
慧清的話在他腦中反複回蕩:“千山萬水”、“萬全之策”、“身後安寧”……每一個詞都指向那個他必須麵對,卻又無法立刻麵對的殘酷現實。
他不能去質問太皇太後,那無異於掀翻桌子,將皇室最不堪的隱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後果不堪設想,老太太還有一個多月的壽祿,他現在去問,無疑是在加速老太太的死亡時間。
他也不能將母親接走,那隻會引起更大的猜疑,甚至可能刺激對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他隻能忍。
像一頭受傷的孤狼,在暗處舔舐傷口,用冰冷的鐵幕將母親暫時保護起來,同時,用更深的沉默和更銳利的目光,編織那張捕捉真相和力量的網。
徐恭的暗查必須繼續,哪怕如大海撈針。
他需要證據,需要時機,需要足以抗衡那位定海神針般存在的皇祖母的力量!
朱祁鎮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情緒死死壓下。
再抬起頭時,年輕的帝王臉上,已隻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回宮。”他對侯寶吩咐道,聲音平淡無波。
馬車駛離鳳凰莊,將那份沉重的“寧靜”甩在身後。
車廂內,朱祁鎮閉目養神,侯寶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車窗外,是繁華的京城街市,商販的吆喝,孩童的嬉鬧,百姓們為生計奔波的碌碌身影……這一切構成了帝國堅實的基石。
朱祁鎮的目光透過車簾縫隙,落在一個挑著擔子、步履蹣跚的老農身上。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子民,他忽然想起了潘季馴奏報裏那些在黃河大堤上奮力勞作的河夫,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口安穩飯,一片不受洪水侵襲的家園。
而自己,身居九重,卻連至親生母的安危都要殫精竭慮,甚至要與至親之人進行一場無聲的、冰冷的抗爭。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責任感同時讓他難以接受。
他不能倒下,無論為了母親,還是為了這江山社稷,他都必須更強硬,更隱忍,更……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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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乾清宮,朱祁鎮召見了吏部尚書王直和都察院左都禦史左鼎。
他沒有提及鳳凰莊一個字,隻就潘季馴奏報中提及的河工有功人員議敘一事,做出了極其嚴厲的指示:
“河工之事,關乎國本,社稷所係!此次有功之臣,爾等務必秉公議敘,升賞要厚,要快!讓天下人看到,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福者,朕絕不吝惜恩賞!然,”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冰刀掃過兩位重臣:“若有敢在此事中弄虛作假,冒功領賞,或借機安插私人者……一經查出,無論涉及何人,是何品級,一律嚴懲不貸!朕要的是實心任事之功臣,不是投機鑽營之蠹蟲!爾等可明白?”
“臣等謹遵聖諭!”二人心頭一凜,今天皇帝的語氣和眼神似乎不對。
這哪裏是議敘河工?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敲打整個官僚體係,也是在向朝野展示他掌控一切的決心和手腕!
隻是兩人實在想不出皇帝為何今天會突然如此。
處理完此事,朱祁鎮屏退左右,隻留下了侯寶。
他走到禦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起筆,卻久久懸在半空,他想寫點什麽,可最終,他什麽也沒寫。
所有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乾清宮內的燭火隨風跳躍,光影在他年輕而冷峻的臉上明滅不定。
那隻在鳳凰莊母親手中見過的青花纏枝蓮紋蓋碗的影像,與慧清那張充滿世故的臉,還有王德祿的死,反複交織,最終定格在太皇太後那張威嚴而慈祥的麵容上。
這慈祥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權謀深淵。
“皇祖母……”朱祁鎮在心中默念,一種混雜著敬畏、怨恨、痛苦和巨大壓力的複雜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閉上眼,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血痕。
“皇祖母,您將我扶上了這龍椅,讓孫兒成為了九五之尊,您手把手的教孫兒如何做一個好皇帝,如何看懂人心,如何平衡朝局,如何……可您,沒有教孫兒,沒有教孫兒骨肉至親之間如何……選擇;”
“皇祖母,難道,天家真的沒有真情嗎?!”
“皇祖母……”朱祁鎮想著,漸漸的眼皮沉重起來,最終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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