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紫禁城的風,吹向雪域(為可真厲害的鄧複升加更一章)
字數:5496 加入書籤
明興十五年,初春。
漠北草原的硝煙與凱歌尚未完全散去,北庭都護府的籌建正如火如荼,井源在哈拉和林忙得腳不沾地,既要安撫歸順的部落,又要規劃新城,還得提防那些遁入極北苦寒之地、心懷怨懟的殘兵敗將。
北京城裏的朱祁鎮,卻已將目光投向了帝國的西南方——那片號稱“世界屋脊”、被層層雪山環繞的神秘土地,烏斯藏西藏)。
這一日,難得的雪後初晴。
紫禁城禦花園裏,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在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
朱祁鎮難得地拋開了堆積如山的奏折,帶著幾個孩子在此嬉戲。
七歲的兒子朱見瀝壯兒)、六歲的皇長女嘉善公主,還有三歲的皇次女崇德公主,正圍著一個剛剛堆砌起來的、歪歪扭扭的雪人,嘰嘰喳喳地爭論著該給它戴頂什麽帽子,周圍十幾個太監宮女正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朱祁鎮站在不遠處,負手含笑看著,享受著這片刻的天倫之樂。
登基十五載,掃平漠北,勵精圖治,他眉宇間那股屬於青年天子的銳氣沉澱下來,化作了更深沉的威嚴與掌控力,但此刻麵對兒女,卻隻剩下一個父親的柔情。
“父皇,父皇,大哥他欺負我!”長女嘉善公主顛顛的跑了過來,眼裏含淚巴巴的抱著朱祁鎮的腿告狀。
“哎呦,妞妞受委屈了。”朱祁鎮滿眼心疼的摸了摸凍得有些發紅的女兒小臉,又輕輕給女兒將頭上的雪拂去,隨即對侯寶道:“去,把那臭小子給朕提溜……”
“陛下!陛下!”急促而略顯蒼老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禮部尚書胡瀅捧著一份奏折,跌跌撞撞地穿過月洞門,跑了進來。
朱祁鎮眉頭微蹙,旋即舒展。
能讓這老胡頭如此失態,想必不是小事,他抬手示意內侍不必阻攔。
胡瀅跑到近前,也顧不上儀態,深深一揖,道:“陛下,烏斯藏……鬆潘衛送來六百裏加急文書!”
朱祁鎮接過奏折,示意胡瀅平身。
他快速掃過奏折上的內容,臉上的溫和笑意漸漸凝固,奏折是駐鬆潘衛負責聯絡烏斯藏事務的邊衛)的指揮使加急送來的:
烏斯藏兩個大最強的地方政權——帕木竹巴帕竹政權)的闡化王紮巴迥乃曆史上應為紮巴堅讚之子紮巴迥乃,此處為小說設定)與藏巴汗後藏勢力代表)的辛夏巴·才旦多吉,聯合了烏斯藏地位最為尊崇的三大法王大寶法王、大乘法王、大慈法王)以及另外五大地方性教派領袖即五大教王:闡化、闡教、輔教、讚善、護教),組成了一支前所未有的龐大朝貢使團,攜帶佛像、佛經、舍利,正啟程前往北京,欲向大明皇帝陛下貢獻“無上福田”,表達“最虔誠的歸附之心”!
“帕木竹巴……藏巴汗……三大法王……五大教王……”朱祁鎮輕聲念著這些名字,指節在奏折上輕輕敲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轉向了那個還在努力把一頂小氈帽往雪人頭上按的小小身影——吳王朱見瀝。
一個念頭在朱祁鎮心頭升起,他對侍立一旁的侯寶吩咐:“去,把吳王叫過來。”
胡瀅一愣,完全不明白皇帝此刻叫吳王過來是何用意。
眼下討論的是關乎帝國西南邊疆穩定的大事,吳王年僅七歲,能懂什麽?這……這豈非兒戲?
小朱見瀝被內侍牽著手帶到朱祁鎮麵前,小家夥臉蛋凍得紅撲撲的,眼睛明亮如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兒臣參見父皇。”
朱祁鎮蹲下身,將奏折隨意地攤開在膝上,指著上麵那些名字,用閑聊的口吻問道:“壯兒,你看,烏斯藏那邊,有好多人要來給父皇送寶貝呢。這個叫闡化王,這個叫藏巴汗,還有這三個是大法王,這五個是地方上的小王……他們說,要來朝拜父皇這個‘文殊皇帝轉世’。”
朱見瀝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奏折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和頭銜,小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父皇話裏的意思。
他看看奏折,又抬頭看看父親威嚴中帶著鼓勵的眼神,再看看一旁表情複雜、欲言又止的胡尚書。
突然,他用那特有的、帶著濃濃稚氣的奶音,清晰無比地問了一句:
“父皇是天下的皇上,那烏斯藏……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王呢?”
“轟!”
七歲孩子的一句話,卻像一道無聲的驚雷,瞬間劈在胡瀅的心頭!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花白的胡子猛地一抖,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身高隻及自己腰部的吳王殿下!
這……這真是從一個七歲孩童嘴裏問出來的話?!
天真無邪,卻直指核心,一針見血地戳破了明朝對烏斯藏施行了數十年的“羈縻”政策那層溫情脈脈的麵紗!
朱祁鎮的反應截然不同。
他先是一怔,隨即,他猛地站起身,放聲大笑,笑聲在雪後的禦花園裏回蕩。
“哈哈哈哈,好,問得好,問得太好了,不愧是朕的兒子!”朱祁鎮一把將朱見瀝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驕傲和激賞。
“壯兒,你想要什麽獎賞?隻管和父皇說!”朱祁鎮高興道。
朱見瀝歪著頭,看了看他的父皇,想了想道:“父皇,我想……嗯,我想明天不要有人來叫我起床。”
“哦?為何啊?”朱祁鎮有些納悶。
“每天寅時一到,母後就讓人來叫我起床,我都睡不醒呢,就要爬起來去文華殿讀書……”朱見瀝越說聲音越小,心裏發虛。
朱祁鎮聞言一滯,看著兒子可憐巴巴帶著乞求的神色,歎息一聲,其實他心裏也非常痛恨這種所謂聞雞起舞的教育方式,一個七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淩晨三四點鍾就要被叫起來學習,簡直是非人的待遇!
於是笑道:“壯兒,你想飽飽的睡一覺?”
朱見瀝認真的點了點頭。
“好,父皇準了。”說罷,轉身對一旁的太監吩咐道:“去告訴翰林院那幾個學士,以後每天辰時再到文華殿教吳王讀書。”
說著,又對侯寶道:“去告訴皇後一聲,就說這是朕說的。”
侯寶應聲,伸手將朱見瀝小心的抱了過來。
他轉向胡瀅,笑了笑道:“胡卿,聽見了嗎?連七歲的稚童都明白的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乃大明天子,是天下萬民之主,烏斯藏,怎能有如此多的‘王’?!”
胡瀅被皇帝的氣勢和吳王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震得心神激蕩,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躬身道:“陛下聖明,吳王殿下天資聰穎,實乃社稷之福!然……烏斯藏情形特殊,自太祖皇帝以來,便行羈縻之策,冊封諸王及法王,使其各自為政,互相牽製,而尊奉大明為共主,歲貢不絕。此乃因地製宜,以安其心……”
“因地製宜?”朱祁鎮臉上的笑意沒了,隻剩下冷峻:“胡卿,你熟讀史書,當知羈縻之策,不過權宜之計!前元如何控製吐蕃的?靠的是帝師、宣政院!是實實在在的駐軍和流官!
羈縻羈縻,羈得住一時,能羈得住百年、千年嗎?帕木竹巴與藏巴汗,表麵尊奉朝廷,實則互相攻伐,爭奪土地屬民。
三大法王、五大教王,各自坐擁僧兵信眾,儼然一方諸侯!
他們今日能聯合起來朝貢,焉知他日不會聯合起來對抗朝廷?靠幾封敕書、幾件賞賜維持的‘歸附’,根基何在?!”
說著,他再次指著奏折:“他們這次來,聲勢浩大,貢獻豐厚,看似恭敬無比。可這背後呢?是真心歸化,還是借朝廷之名,行壯大自身、壓製對手之實?他們尊朕為‘文殊皇帝轉世’,不過是給朕披上一層神佛的外衣,方便他們在世俗權力上繼續做他們的‘土皇帝’!壯兒一句話問到了根子上——朕既然是天下唯一的皇帝,烏斯藏就不該再有這麽多王!朕要的,是如北庭都護府之於漠北一般,是實實在在的‘明定朔漠’!是朝廷的政令能通達雪域每一個角落!是烏斯藏的僧俗百姓,隻知有大明天子,不知有帕竹王、藏巴汗!”
胡瀅被皇帝這番話震得心頭發麻。
他明白,皇帝對烏斯藏的現狀早已不滿,太子那句無心之言,徹底點燃了皇帝心中醞釀已久的變革之火。
這火,恐怕要將烏斯藏延續了數十年的舊格局燒個幹淨!
“陛下雄才大略,誌在混一宇內,老臣欽佩之至!”胡瀅定了定神,知道勸阻已是無用,隻能盡力完善,
“然則烏斯藏遠在萬裏,山高路險,氣候苦寒,與漠北草原迥異。”
“若強行設流官、駐大軍,恐非易事,耗費更甚於北庭。”
“且藏民篤信佛法,諸法王、教王在信眾心中地位尊崇,根深蒂固,若操之過急,恐激起變亂……”
“所以,才要借他們這次主動送上門來的機會!”朱祁鎮打斷了他的話,“他們不是要來朝貢嗎?不是要來尊奉朕為‘文殊皇帝轉世’嗎?好!朕就讓他們來,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大明的煌煌天威,讓他們親身體會一下,什麽才是真正的‘中央之國’,至於如何處置……”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回一臉懵懂卻因父皇的誇獎而小臉放光的朱見瀝身上。
“傳旨:命駐鬆潘衛指揮使蔣虎,全力協助、引導烏斯藏朝貢使團安全、迅速進京!沿途驛站務必供給周全,彰顯天朝氣象!禮部會同鴻臚寺,以最高規格準備接待事宜;另外,召內閣、國防部、六部尚書及都察院、通政司主官,明日乾清宮議事,商議……如何‘款待’這些遠道而來的‘王’!”
“老臣遵旨!”胡瀅肅然領命,他知道,一場針對雪域高原的政治風暴,已在皇帝心中醞釀成形。
而這場風暴的導火索,竟是一個七歲孩童天真的一問。
他告退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皇帝牽著小手、正仰頭看著父親的吳王朱見瀝,心中百感交集:此子,非凡啊!明日朝會,我要不要提議皇帝立吳王為皇太子呢?
感謝可真厲害的鄧複升一個催更符、駭人聽聞的熹貴妃兩個用愛發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