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舉國“歡騰”與暗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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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朝會。
內閣和六部將所需政務一一奏報完畢後,正等著皇帝退朝呢,就在這時,已經半隱半退許久沒有上朝的原禮部尚書胡瀅被兩個壯碩的太監攙扶著從殿外走了進來。
“老臣胡瀅,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胡瀅看著已經老態龍鍾,但此刻卻是紅光滿麵,中氣十足,若不是他那一頭白發,任誰都看不出這是一個年近八十的老頭。
“哈哈哈,胡愛卿,快快請起。”朱祁鎮對這個一路跟隨自己走到現在的老臣還是很敬重的,虛抬一下手,命人給胡瀅搬了個錦凳。
“皇上,老臣前來,是有天大的事兒要奏明皇上,咳咳咳……。”胡瀅挺直了腰板,大聲說道,似乎要說的事情很急,居然咳嗽了起來。
“胡愛卿不要急,慢慢說。”朱祁鎮笑道。
胡瀅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運了運氣,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奏折,雙手捧過頭頂,鄭重跪下又道:“臣,胡瀅,請陛下冊立皇長子,吳王殿下為我大明儲君。”
“嗡……”大殿內,群臣一陣騷動,有驚訝、有幸福、有錯愕,更有……
“胡瀅老兒!”聞言,王直須發皆張,幾乎要衝出班列,心中對這個老胡頭破口大罵,“你又擅作主張,上次你就如此莽撞,不顧朝廷體統,強諫立儲,攪擾聖心,皇帝念你年老功高,未予深究。如今你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怎地還如此不識大體,又來攪動朝堂風雲,立儲乃國之根本,當由聖心獨斷,群臣共議,豈容你一介致仕老臣置喙,你這是要陷陛下於不義嗎?”
支持立儲的官員麵露喜色,覺得胡老尚書雖老邁卻依舊敢言,是國之柱石;反對者或認為時機未到,或另有心思的,則紛紛搖頭歎息,更有甚者指責胡瀅逾矩、僭越、擾亂朝綱。
一時間,奉天殿上唾沫橫飛,爭論不休,矛頭指向了跪在中央、白發蒼蒼的胡瀅。
胡瀅仿佛沒聽到周圍的指責,隻是梗著脖子,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表情大聲道:“皇上啊,皇上!”
他砰砰砰地磕起了頭,幾下之後,額頭處就顯出一片刺目的紅印。
“老臣自知罪該萬死,老臣知道此舉僭越,不合禮法,但老臣不能不說啊,臣這把老骨頭,已是風燭殘年,黃土埋頸,隨時可能去見了太祖高皇帝和列祖列宗,皇上,老臣在九泉之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麵對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先帝啊!”
說罷,他猛地抬起頭,直直望向禦座上的朱祁鎮:
“陛下!國本不立,人心浮動,社稷不安啊,皇長子吳王殿下,天資聰穎,仁孝寬厚,深肖陛下當年之風!且年已八歲,正宜早定名分,入主東宮,習學治國之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然儲位早定,方能安天下臣民之心,固我大明萬世之基!”
“皇上,老臣懇請您,為江山社稷計,為祖宗基業計,速立吳王殿下為皇太子。老臣今日,便是拚著這把老骨頭撞死在這奉天殿上,也要替大明列祖列宗,替天下蒼生,問您一句:皇上,您還在猶豫什麽啊?!”
他這一番話,說的是聲嘶力竭,字字泣血,所有人都被胡瀅這不顧一切的“死諫”震懾住了,連王直也一時語塞,怔怔地看著那個伏地痛哭、額頭見血的老臣。
禦座之上,朱祁鎮都快憋不住了,暗道這老頭真是人老成精,這演技要是放在後世那還不得是拿小金人的水平?
他身體微微前傾,裝作眉頭緊鎖,眼神複雜地看著殿下叩首泣血的胡瀅。
那眼神裏,有“震驚”,有“痛心”,有“被逼無奈”的慍怒,甚至還有……“動容”。
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良久,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聲音中居然還帶著一種被“逼至牆角”無奈:
“胡愛卿……”他歎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麽,又頓住了。目光掃過殿中群臣,最後又落回胡瀅身上,眼神深處,隻有胡瀅能讀懂那裏閃過的一絲極快、極隱蔽的讚賞和“時機正好”的銳利。
“唉……”朱祁鎮又是長長歎息一聲,“愛卿何至於此啊,何至於此啊!你乃四朝老臣,功在社稷,朕……朕豈忍見你如此自戕於殿前?”
隨即,他看向身旁玉階下侍立的侯寶:
“侯寶。”
“奴婢在。”侯寶趕緊躬身。
“將胡老尚書的奏折……呈上來。”
“遵旨。”侯寶小心翼翼地接過胡瀅手中那本沾著點點血跡的奏折,又快步返回,恭敬地雙手呈給皇帝。
朱祁鎮接過奏折,並沒有立刻翻開,而是看了看武將一班。
英國公和成國公因為年事已高,如今退居二線,輕易不上朝,如今武將一班現在皆以樊忠這位四朝大將為首,如今他也是四十有餘。
“皇上,臣也有本啟奏。”樊忠出班,手捧一本奏折跪下道。
“臣,請皇上冊立皇長子吳王殿下為我大明儲君。”
還不等群臣反應過來,樊忠身後的李隆、楊洪、範廣、王天雲、雷戰等一眾新銳帝黨武將齊齊跪下,轟然道:“臣等請皇上冊立皇長子吳王殿下為我大明儲君。”
“吳王殿下英明睿智,仁孝寬和,有皇上當年之資,臣懇請皇上冊立吳王殿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李隆大聲道。
接著,楊洪、範廣、王天雲、雷戰等也紛紛出聲支持。
聲音如炸雷般在奉天殿內響起,一旁的文臣都懵了,今天這是怎麽了,先是那老不死的胡瀅,又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武夫,他們跟商量好的一樣,難道胡瀅和這幫武夫串通好了?
殿下文臣的表情,朱祁鎮盡收眼底。
這戲本就是他導演的,胡瀅隻不過是他推出來試探的棋子,而武將們則是助推劑罷了。
他要的不僅僅是冊立太子這麽簡單,他要的更是想看透這幾年朝堂上隱藏的暗流。
“胡愛卿和諸位將軍所奏……”朱祁鎮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穩,“字字泣血,句句……皆是為我大明江山社稷著想!”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群臣,尤其在王直等麵露驚愕的人臉上停留了一瞬:
“立儲之事,關乎國本,朕……思慮已久,吳王,朕之長子,皇後嫡出,天資粹美,仁孝謙和,勤學上進,朕心甚慰!胡愛卿與諸位將軍今日披肝瀝膽,以死明誌,非為私心,實為天下計!朕……豈能再寒了忠臣之心,負了祖宗之托?!”
朱祁鎮的聲音陡然拔高:
“朕意已決!立皇長子朱見瀝為大明皇太子,入主東宮!著禮部、欽天監擇吉日,行冊立大典!”
“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胡瀅用盡全身力氣,以頭搶地,激動的老臉通紅。
那聲音裏,充滿了“死諫得成”的狂喜和解脫,更充滿了對皇帝“從諫如流”的無限感激。
緊接著,殿內支持立儲的官員們如夢初醒,紛紛跪倒,山呼萬歲。
那些原本反對或猶豫的官員,包括首輔王直,看著禦座上威嚴盡顯、乾綱獨斷的皇帝,再看看伏地激動不已、額頭帶血的胡瀅,心中縱有萬般念頭,此刻也隻能化作一句:
“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緊接著,一旁的侯寶不知什麽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份聖旨,他恭敬的將聖旨送到胡瀅麵前。
“壞了,上當了!”幾乎所有反對的大臣這才反應過來了,原來他們這些人全都被皇帝給耍了,人家早就想好了,隻不過是在演戲試探他們罷了,此刻他們的內心有懊悔,有恨,有氣……
胡瀅恭敬的接過聖旨,緩緩打開,運足力氣,朗聲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帝王紹基垂統,必建立元良……皇長子吳王朱見瀝,日表英奇,天資粹美……孝友寬仁,克嫻禮度……茲俯徇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於明興十七年十月初一,授朱見瀝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
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欽此!”
詔書明發天下,禮部瞬間忙成一團。
欽天監周監正被拎著脖領子要求必須在三天內算出最最吉利的黃道吉日。
鴻臚寺官員捧著厚厚的禮儀流程冊子跑斷了腿。
教坊司開始排練雅樂。
工部忙著督造太子冊寶金冊金印)。
這段時間裏整個紫禁城乃至京城都沉浸在盛大典禮前的亢奮中。
街頭巷尾,通過《大明時報》的鋪天蓋地的宣傳,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談論這位八歲被立為太子、還出京體察過民情的“神童”王爺,言語間充滿了期待。
然而,在這片“普天同慶”的祥和表象之下,朝堂的暗流卻洶湧得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乾清宮的暖閣內。
朱祁鎮正在批閱禮部呈上的立儲大典流程草案,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低語。
“啟稟皇爺,錦衣衛指揮使徐恭、東廠督主李衝,殿外求見。”侯寶的聲音響起。
朱祁鎮頭也沒抬,筆下不停:“宣。”
徐恭和李衝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一個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麵容剛毅冷峻,正是現任錦衣衛指揮使徐恭。
另一個穿著暗紅色蟒袍,麵沉如水,眼神銳利如鷹隼還帶著一絲陰鷙,正是東廠督主李衝。
二人進來後,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臣徐恭、李衝,叩見陛下。”兩人行禮。
“起來吧。何事讓你們同時來見朕?”朱祁鎮放下朱筆,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語氣平淡。
徐恭率先開口,聲音低沉:“啟稟陛下,近日京城及南直隸、浙江等地官員府邸走動頻繁,尤其是一些朝中清流言官、翰林院學士及部分……兵部官員。”
他刻意在“兵部”二字上加重了語氣,“密報顯示,他們私下串聯,議論紛紛,多有……非議太子殿下之語。”
“哦?都說些什麽?”朱祁鎮呷了口茶,眼皮都沒抬。
李衝立刻接上:“回皇爺,臣手下番子探得,那些人不敢明著反對立儲,卻抓著兩點在大做文章。
其一,便是數月前那次所謂的‘熒惑守心’異象火星停留在心宿的天文現象,古人常視為凶兆,預示兵災或帝王災禍),硬說此乃天象示警,陛下在此刻立儲,恐……恐非吉兆,有違天意,或動搖國本!”
“哼!熒惑守心?”朱祁鎮冷哼一聲,放下茶盞,“朕記得欽天監當時就奏報過,後來《大明日報》也刊登過那不過是尋常星體運行,距離遠著呢!怎麽,朕的天文官不如他們懂?還是他們想替老天爺說話?”他語氣森然。
李衝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息怒,更可氣的是其二,有人不知從何處,竟將二皇子殿下……殿下出生時手掌帶有七點朱砂胎記之事翻了出來!”
朱祁鎮眼神猛地一凝!
夏皇後生產朱見澤時,穩婆確實驚呼過小皇子左手掌心有七點排列如北鬥的淡紅色印記,當時隻覺奇異,並未多想。
朱祁鎮還曾玩笑說此子或與北鬥星君有緣。
此事隻在極小的範圍內知曉,沒想到了竟被泄露了出去!
李衝感受到皇帝的怒氣,語速加快:“那些人暗中散布流言,說二皇子掌生七星,乃是‘北鬥注生’,天命所歸!是真正的紫微帝星降世!暗指……暗指太子殿下雖為嫡長,但……但天命不在其身!甚至有人妄言,說……說吳王殿下此次出京所見所聞,皆乃刻意為之,有沽名釣譽、急於固位之嫌,用心極其歹毒!”
“砰!”朱祁鎮一掌重重拍在禦案上,震得筆架硯台都跳了起來。
“放肆!”他怒喝一聲,眼中寒光四,“好!好得很呐,熒惑守心是示警?北鬥七星是帝星,朕的兒子,什麽時候輪到他們用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來品頭論足、妄測天心了?!還汙蔑壯兒沽名釣譽?他們自己屍位素餐、蠅營狗苟,就以為天下人都跟他們一樣齷齪?!”
徐恭和李衝噤若寒蟬,頭深深低下。
朱祁鎮胸膛起伏,怒極之後,反而露出了冰冷的笑意:“查,給朕一查到底!徐恭!”
“臣在!”
“你錦衣衛,給朕盯緊了所有串聯的官員,誰領頭,誰附議,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哪怕他們晚上起夜幾次,都給我記清楚了!一個都不許漏!”
“臣遵旨!”
“李衝!”
“臣在!”
“你東廠的番子,給朕撒出去,重點查這‘掌生七星’的消息是誰泄露的?流言源頭在哪裏?背後是誰在推波助瀾,那些散布流言、詆毀太子的,不管他是言官清流,還是勳貴大臣,都給朕揪出來!記住,要人證、物證、口供,鐵證如山!”
“臣領旨!定讓這些魑魅魍魎無所遁形!”
“還有,”朱祁鎮補充道,“給朕放出風去,就說,朕近日翻閱史書,看到前宋因‘燭影斧聲’、‘金匱之盟’這些捕風捉影之事,鬧得兄弟鬩牆,朝局動蕩,深以為戒!朕最恨的,就是有人離間天家骨肉,誰敢拿朕的兒子做文章,無論是誰,朕誅他九族!”
徐恭和李衝渾身一凜,齊聲道:“臣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