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盤棋局,步步殺機,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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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踏前一步,幾乎要貼上書案,聲音壓得極低:“殿下,如今國難當頭,社稷傾危!值此存亡之際,唯有殿下您,您乃宣宗皇帝親子,仁宗昭皇帝嫡孫,身份貴重,德才兼備!唯有您挺身而出,行‘清君側’之大義,誅除陛下身邊蒙蔽聖聽的奸佞於謙之流,匡扶社稷,正本清源,方能挽狂瀾於既倒,救大明於水火!”
“清…清君側?!”朱祁鈺如同被烙鐵燙到,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書架上,幾本書籍嘩啦掉落在地。
“徐有貞!你大膽…你瘋了?!這是…這是謀逆,是誅九族的大罪!”
“殿下!”徐有貞不為所動,反而逼近一步,氣勢逼人,
“這不是謀逆,這是大忠,是大義,是拯救社稷。陛下被奸佞所惑,如同當年唐玄宗被李林甫、楊國忠所蔽一樣!殿下行此大義,乃是效法太宗皇帝奉天靖難,是撥亂反正,您名正言順啊!”
他死死盯著朱祁鈺驚恐的眼睛,語速極快:“石亨其人雖莽,但其在九邊的舊部,心向殿下者眾多,朝中勳貴,苦王直、於謙久矣。隻要殿下振臂一呼,必是應者雲集,南北直隸各衛、甚至錦衣衛內,亦早有義士不滿奸佞專權,屆時,殿下隻需以‘清君側、安社稷’之名,掌控宮禁,誅殺王、於等人,朝局頃刻可定!陛下…陛下經此一事,或可醒悟,或需靜養…天下,終究需要一位真正能持重守成的明主啊,殿下!”
“住口,住口!”聞言,朱祁鈺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雙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要隔絕這可怕的聲音。
謀逆!這是赤裸裸的謀逆!
對象是他的皇兄,是當今大明的天子!
徐有貞描繪的前景越是“光明”,他心中的恐懼就越是深重。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內衫。
徐有貞看著朱祁鈺劇烈掙紮的樣子,眼中閃過陰冷和算計。
他放緩了語氣,輕笑道:“殿下,您以為您現在還有退路嗎?石彪之事,陛下雷霆震怒,徹查之下,石亨難逃幹係!石亨一旦倒台,他那些與殿下暗中往來的書信、密議…還能藏得住嗎?就算吳老太妃幫您求情,陛下對您…心中難道就沒有了猜忌?您可別忘了當初他是怎麽對您的!”
他的這句話瞬間擊潰了朱祁鈺的心理防線!
當年老太太薨逝,他這個皇兄就敢在皇祖母的靈柩前宣布廢除藩王製,將朱家的所有藩王全部押去了鳳陽皇陵種菜。
雖然最後自己沒有被除王號,可封國被除了,自己整日頂著一個空桶子王爺的名號,被圈養在這京城的王府內被當豬養,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何時拉屎放屁都會有人暗中稟報給自己這位好皇兄…
自己的母妃如今在後宮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
這種屈辱的日子,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懼!
如今他們早已不是兒時那個在老太太膝前一同分食一塊糖人的兄弟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年齡的增長,猜忌的種子早已埋下!
徐有貞此刻提起,無異於在他最痛的傷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
朱祁鈺的身體猛地僵住,捂住耳朵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神從極度的驚恐,漸漸變得一片死寂的灰敗和茫然。
是啊…皇兄…你真的還能容得下我嗎?
他這一條線上的人一旦被清算,那些見不得光的往來…徐有貞說得對,他沒有退路了。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琉璃燈罩內那一點火苗,還在不安地跳躍著,將兩人扭曲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
徐有貞靜靜地站著,如同耐心的獵人,等待著獵物最後的掙紮。
他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恐懼和野心,已經緊緊纏住了這位優柔寡斷的親王。
良久,朱祁鈺的聲音響起:“那…那…該…如何…行事?”
“殿下,為今之計,隻有盡可能的拉更多的人下水方能……京中各家勳貴幾乎都在皇家商會入了股,您不如……”
聲音輕飄飄的,仿佛耗盡了朱祁鈺所有的力氣。
說完這句話,他整個人如同虛脫一般,順著書架滑坐在地上,頭深深埋在臂彎裏,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
徐有貞笑了:成了!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低語道:“殿下勿憂,臣…已有萬全之策,此事,需從長計議,步步為營…”
他緩緩蹲下身,湊近癱坐在地的朱祁鈺耳邊,聲音壓得更低,開始詳細地勾勒起那足以顛覆整個帝國、將所有人拖入血海深淵的陰謀。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氣息。
密室裏的燭光一直亮到了後半夜才熄滅,郕王府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
乾清宮西暖閣。
夜已深,萬籟俱寂,窗外,隻有沙沙的下雪聲。
白日裏宣府鎮校場血淋淋的八百裏加急軍報,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寬大的紫檀木禦案之上。
那幾行簡短的文字:“石彪煽動宣府衛所兵嘩變,衝擊點將台及新軍陣列,新軍以燧發槍三段擊彈壓,叛軍全部斬首,石彪束手就擒”——每一個字都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
朱祁鎮沒有睡。
他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巨大的、幾乎占據了一整麵牆的《大明混一圖》前。
地圖上,從京師到宣府的驛路,從九邊重鎮到內地衛所,都用細密的線條標注得清清楚楚。
搖曳的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映在色彩斑斕的地圖上,微微晃動。
他背對著禦案,也背對著那份染血的軍報。
身上隻著一件玄色的常服,顯得身形有些單薄。
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連鞘的長劍。
劍鞘古樸,深沉的紫檀木上鑲嵌著暗金色的螭龍紋飾,歲月的磨礪讓光澤內斂,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厚重與威嚴。
這正是永樂大帝朱棣靖難時佩戴的寶劍,是大明皇權與赫赫武功的象征!
朱祁鎮的手指,緩緩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冰冷光滑的劍鞘。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感受著那凸起的螭龍紋路,感受著檀木溫潤又冰涼的觸感。
暖閣裏安靜得可怕。
隻有燭芯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宣府的血…驛卒絕望的毒酒…石亨在朝堂上那怨毒的眼神…勳貴們的暗中聯絡…還有…無數畫麵、聲音、情緒,如同狂暴的潮水,在他腦海中激烈地衝撞、翻騰。
憤怒、痛心、殺意、決絕、還有一絲深藏心底、連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疲憊與孤獨…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緊緊纏繞著他。
他緩緩閉上眼。
皇權…改革…利益…人心…這盤棋局,步步殺機,沒有退路。
“嗬…”一聲極輕、極冷的歎息,幾不可聞地從他唇邊溢出。
再睜眼時,那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翻湧的情緒都已沉澱下去,隻剩下平靜。
那平靜之下,是萬丈深淵,是即將噴發毀滅一切魑魅魍魎的怒火。
指尖最後一次撫過劍鞘末端那猙獰的螭首,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最終確認般的決絕。
“這江山…”朱祁鎮的聲音低低響起,在空曠寂靜的暖閣中,如同自言自語,又如同對著那柄見證過無數腥風血雨的永樂帝劍訴說。
每一個字都清晰、緩慢、沉重,仿佛帶著血的重量:“…終究得用血來洗。”
話音落處,燭火猛地一跳,爆開一朵細小的燈花,瞬間的光亮映亮了他平靜得近乎冷酷的側臉,也映亮了那柄沉寂在鞘中、卻仿佛隨時要發出龍吟的永樂寶劍。
暖閣重歸昏暗,唯餘那柄劍,在幽暗中散發著無形的、令人心悸的鋒芒。
夜,更深了。
紫禁城的飛簷鬥拱,在深沉的夜幕下,威嚴的皇城勾勒出沉默而森嚴的剪影,如同一隻蟄伏的巨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