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兄弟鬩牆後,帝王心術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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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沒有回乾清宮,而是徑直轉向了仁壽宮的方向。
那裏,有他的母親,皇太後孫氏。
這場驚心動魄的逼宮,母親必然憂心如焚。
仁壽宮的宮門早已大開,幾個內侍正拿著長柄的竹掃帚,在階前清掃著積雪。
殿中的炭火燒得很旺。
孫氏端坐在暖炕上,手中撚著一串菩提佛珠,看似平靜,可那撚動佛珠的速度卻比平常快了不少。
聽到宮人稟報“皇上駕到”,她立刻起身,鞋子都忘了穿上就走出了內殿。
朱祁鎮大步走入仁壽宮,他行至近前,撩起龍袍前擺,鄭重地行了一禮:“兒子給母後請安,是兒子不孝,讓母後受驚了。”
孫氏伸出手一把將兒子拉起,上下仔細打量了數次,聲音帶著哽咽:“起來,快起來,鎮兒,你……你無事吧?母親聽聞……”
她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但眼底的憂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宮裏的消息,從來都是插著翅膀。
朱祁鎮順勢在暖炕另一側坐下,握住母親冰涼的手,勉強笑了笑:“母後寬心,前朝那些魑魅魍魎皆已伏法。祁鈺他……圖謀不軌,勾結外臣,已被拿下……兒子已經廢為他庶人,同王妃汪氏一同圈禁南宮,終身不得出,其黨羽,正在肅清。”
聞言,孫太後長長籲出一口氣,身體微微向後倚在引枕上,眼中瞬間蒙上一層水霧:“好……好……沒事就好,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目光複雜地看著兒子,“祁鈺那孩子……唉,一步錯,步步錯。圈禁……也好,也好。至少,保全了性命,也算對得住你皇祖母和父皇了。”
“母後不必過於傷懷,”朱祁鎮寬慰道,“國法家規,不容輕忽,兒子自有分寸,您安心靜養便是。”說著,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
在仁壽宮略坐片刻,寬慰了母親一番,看著她神色稍定,朱祁鎮這才起身告退,走出仁壽宮。
……
坤寧宮內殿,暖意融融,熏籠裏燃著上好的沉水香,氣息寧和。
皇後夏子心斜倚在一張鋪著厚厚錦墊的榻上,穿著家常的蜜合色襖裙,烏發鬆鬆挽起,卸去了釵環,隻插著一支溫潤的羊脂玉簪,少了幾分皇後的端肅,多了些屬於妻子的溫婉柔和。
她懷中抱著幾個月大的二皇子朱見澤,小家夥裹在柔軟的大紅錦緞繈褓裏,睡得正香,小嘴偶爾還無意識地咂動一下。
大兒子朱見瀝則安靜地坐在母親榻邊的小案前。小家夥小小的眉頭微蹙著,忙活著手裏的九連環,但細細看去,卻有些心不在焉。
殿內伺候的宮人早已被夏子心趕去了外殿,隻留了兩個心腹的女官遠遠侍立。
殿內一片靜謐,隻有孩子細微的呼吸聲和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推開,朱祁鎮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皇上,”夏子心坐直了身子,眼中滿是關切之情。
“父皇!”朱見瀝一見父親來了立刻丟開了九連環,從錦墩上跳下來,幾步跑到朱祁鎮跟前,仰著小臉看他,那雙酷似父親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閃忽閃的。
朱祁鎮一把將兒子抱了起來,用下巴上胡茬蹭了蹭孩子嬌嫩的臉蛋,引得壯兒咯咯直笑,小手推拒著父親的下巴。
“梓潼,”朱祁鎮抱著兒子走到榻邊,對著妻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朕回來了。”
夏子心將熟睡的小兒子輕輕放回旁邊的搖籃裏,蓋好錦被,這才起身,走到朱祁鎮身邊,伸手替他拂去肩頭沾染的幾點碎雪,目光在他臉上來回流連,確認他真的安然無恙後,才低聲道:“回來就好。外麵……都處置妥當了?”
“嗯,”朱祁鎮頷首,抱著壯兒在榻邊坐下,將方才奉天殿外的事情輕描淡寫的說了一遍。
夏子心默默聽著,臉上並無太多波瀾,隻是當聽到朱祁鈺被廢為庶人,終身圈禁南宮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垂下了眼瞼。
她重新坐回榻上,目光落在搖籃裏酣睡的次子朱見澤身上,又緩緩移到被父親抱在懷中的長子朱見瀝臉上。
朱見瀝依偎在父親懷裏,聽著父親對他的讚賞小臉變得紅撲撲的,那雙眼睛清澈明亮,但眼底深處的那抹神色……
夏子心心中猛地一揪,一種難以言喻的擔心悄然蔓延開來。
“今日在奉天殿前,”朱祁鎮大手撫摸著壯兒濃密的黑發,“我們壯兒真是長大了,小小年紀,就處變不驚,站在那玉階之上,麵對著那些心懷鬼胎的臣子,竟有如此氣度,一眼就看出誰是壞人,真乃朕之麒麟兒啊!”
他越說越高興,語氣中充滿了做為父親的得意。
朱見瀝被父親誇獎,小胸脯挺得更高了,眼睛亮得嚇人,脆生生地接口道:“父皇,那些跪著的都是壞人,父皇打壞人,好厲害!”
他揮舞著小拳頭,模仿著父親當時的氣勢。
朱祁鎮聞言,更是開懷大笑起來,抱著兒子顛了顛:“哈哈哈,吾兒說得好,父皇就是要讓那些壞人知道厲害!”
然而,夏子心臉上卻沒有笑容。
她看著興奮的兒子,又看看搖籃裏懵懂無知的幼子,再想到剛剛被圈禁的朱祁鈺,心中的擔憂如同湖中漾開的漣漪越來越大。
她沉默了片刻,終於抬起眼,看向沉浸在喜悅中的丈夫:
“皇上……壯兒他……”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目光再次落在兒子那張神采飛揚的小臉上,尤其是那雙此刻熠熠生輝的眼睛,“他今日在奉天殿前看那些大臣的眼神……宮人們都說……和……和您處置郕王時,有幾分相似。”
聞言,朱祁鎮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抱著壯兒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了些,目光銳利地看向妻子,又緩緩移回到兒子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上。
壯兒被父親突然變化的臉色驚了一下,臉上的興奮褪去,有些茫然地看著父皇,又看看母後。
暖籠裏沉水香的氣息依舊嫋嫋,搖籃裏朱見澤發出細微的夢囈。
妻子的話,讓朱祁鎮心中一緊。
兄弟鬩牆,同室操戈,這一幕剛剛在眼前血淋淋地落幕。
他朱祁鎮和朱祁鈺,何嚐不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當年他們也曾有過兄友弟恭的時光。
可權力的誘惑,足以扭曲人心,讓骨肉至親變成不共戴天的仇敵。
如今,他坐擁了江山,而他的兒子們,壯兒和澤兒,日後呢?
朱祁鎮握著壯兒的手,不自覺地又收緊了幾分,指節微微泛白。
他看著兒子那雙酷似自己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這稚嫩的皮囊,看清裏麵那顆正在成長的心。
“梓潼……”朱祁鎮的聲音低沉,他抱著壯兒,緩緩站起身,走到搖籃邊,低頭看著裏麵熟睡的次子朱見澤。
小家夥睡顏恬靜,渾然不知這宮闈深牆外的血雨腥風,更不知父母此刻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看了許久,久到夏子心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終於,他緩緩抬起頭,笑道:“你擔心壯兒和澤兒,擔心他們日後,也會像朕和祁鈺那般,為了這身下的龍椅,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夏子心被丈夫看得心頭一顫,下意識地避開了那洞徹一切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袖口的金線滾邊,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隻是默認地垂下了眼瞼。
朱祁鎮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了然。
“梓潼,你的憂慮,朕懂,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這九五之尊的位置,是天下至高的權柄,也是天下至毒的誘餌。它能讓父子生疑,兄弟反目,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所以,朕不會讓曆史重演,朕會親手,為咱們的兒子,鋪好截然不同的路!”
他頓了頓,又道:“一個,坐擁江山,承繼社稷,另一個……”
他的目光轉向懷中的壯兒,“朕要讓他執掌天下最鋒利的火器,成為帝國最堅不可摧的盾牌!”
“坐擁江山”與“執掌火器”,八個字,如同兩道驚雷,狠狠劈在夏子心心頭。
她猛地抬起頭,震驚無比地看著丈夫。
“皇上?”夏子心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您是說……壯兒?火器?”
“不錯!”朱祁鎮斬釘截鐵,他捏了捏壯兒的小手,仿佛在傳遞某種信念,“朕要傾舉國之力,精研火器,造出足以開山裂石、蕩平一切敵寇的利器!而朕的太子,”他低頭,“朕要你,朱見瀝,成為這柄帝國利刃的執掌者,成為我大明江山最牢不可破的基石!你,可願?”
“坐擁江山”與“執掌火器”的區分,如同一道清晰的界碑,瞬間烙印在朱見瀝懵懂的意識裏。
他年紀雖小,卻已能感受到父親話語中那股澎湃的力量和沉甸甸的期望。
小胸膛裏一股莫名的豪情陡然升起,壓過了方才的茫然。
他猛地攥緊了小拳頭,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稚嫩卻異常清晰響亮:“父皇,兒臣願意,兒臣要執掌最厲害的火器,保護父皇,保護母後,保護弟弟,保護大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