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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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罪證確鑿,不必等了。” 朱祁鎮的聲音從書房內傳了出來,“陳硯!”
“臣在!”
“即刻擬駕帖,持朕手諭,你親自帶五十名緹騎去武昌!” 他一掌拍在禦案上,震得硯台裏的墨汁都濺了出來,“把胡林鎖拿歸案,他的宅子、店鋪、錢莊票子,全給朕封了,尤其是城外那個糧倉,一粒都不能少,跟戶部的賬冊、湖廣的糧倉記錄一對到底,那些跟他密會的糧商,先拘起來,查他們的糧是從哪來的, 敢在災年囤積居奇、勾結官員,朕要他們傾家蕩產!”
“臣遵旨!” 陳硯猛地起身,玄色披風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卷得燭火猛地一晃。
就在陳硯剛走,侯寶的身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朱祁鎮抬頭看了看他,皺眉罵道:“你這老狗,多大的人了還把自己淋濕了?”
侯寶知道皇帝這是在關心他,於是擠出笑容道:“奴婢該死,剛才送太子殿下去坤寧宮,路上的風有些大,所以……”
“行了,回去換身衣服再來伺候!”朱祁鎮揮了揮手道。
侯寶卻沒有動,而是噗通一聲跪下,哽咽道:“皇爺,太子殿下年幼,未經世事,您可千萬別……別惱了殿下啊。”
聞言,朱祁鎮剛要坐下的屁股猛然彈了起來,眼中怒火升騰,死死的盯著跪在地上的侯寶。
良久,他的怒火漸漸褪去,看著這個跟著自己近二十年的老奴,最終隻是輕歎一句:“朕知道了,退下吧。”
然而,侯寶卻沒有起來,而是又是一陣叩頭,然後手腳並用的爬進了書房:“皇爺,奴婢不敢欺瞞您,剛才,剛才太子殿下對奴婢說,若是您要處罰兩位娘娘,殿下,殿下讓奴婢給她們一個痛快。”
聞言,朱祁鎮一腳踹翻了侯寶,大聲怒斥道::“好,好一個仁慈的太子,好一個替朕分憂的儲君,朕還沒下旨呢,他倒先替朕的妃子安排上‘痛快’了!”
這一腳力道極大,侯寶“哎喲”一聲滾倒在地,疼得他眼前發黑,卻連哼都不敢哼一聲,隻是掙紮著重新跪伏在地,額頭死死抵著地麵,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
朱祁鎮氣的胸膛劇烈起伏,龍袍下的手緊握著嘎嘎作響。
他剛剛才用雷霆手段和鮮血淋漓的現實教訓兒子什麽是帝王之責、什麽是江山之重,轉瞬間,兒子就用這種近乎“仁慈”實則僭越的婦人之仁,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
“他以為他是什麽?!”朱祁鎮的聲音猛然在書房內炸響,“朕的旨意還沒出乾清宮,他就敢私下指使你妄議處置,甚至……甚至要給庶人一個‘痛快’!他眼裏還有沒有朕這個父皇,還有沒有祖宗法度?他是不是以為,這大明的江山,這生殺予奪的大權,已經是他囊中之物了?”
“皇爺息怒,皇爺息怒啊!”侯寶嚇的魂飛魄散,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太子殿下……殿下他……他是一時糊塗,心有不忍,絕非……絕非有意僭越,求皇爺明鑒,殿下……殿下他還是個孩子啊……”
“孩子?”朱祁鎮猛地轉身,目光如刀,“朕在他這個年紀,早已隨大軍北征,早已在奉天殿親政,他享受著東宮儲君的尊榮,讀著聖賢書,聽著於謙講治國之道,結果呢?結果他就學會了這等‘仁慈’?這等無視君父、無視法度的‘仁慈’?!這不是仁慈,這是愚蠢,是懦弱,更是……大逆不道!”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幾乎要失控的暴怒。
“婦人之仁……”朱祁鎮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似的,“朕今日算是徹底領教了,對罪妃不忍,對蛀蟲外戚不忍,對貪官汙吏不忍,唯獨……對朕這君父,倒是敢‘不忍’地替朕做主了!”
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筆架上的禦筆都跳了起來。
“侯寶!”
“奴……奴婢在!”侯寶伏在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你去告訴太子,”朱祁鎮的聲音冰冷的令人心悸,“他不是心有不忍嗎,想給那兩個庶人‘痛快’嗎?好,朕成全他這份仁心!”
侯寶驚恐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傳朕口諭:太子朱見瀝,仁孝之心可憫,特準其……監刑。”
“監……監刑!”侯寶如遭雷擊,幾乎癱軟在地。
“沒錯!”朱祁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道,“淑妃、賢妃,既已廢為庶人,其罪當誅!賜……白綾,著太子朱見瀝,於……明日午時,親至掖庭監看行刑!”
“皇爺,不可啊!”侯寶肝膽俱裂,失聲痛哭,“殿下還小……殿下他如何受得住啊……”
“受不住?”朱祁鎮的目光如刀,“他既然敢替朕做‘不忍’的決定,就該有承受這決定後果的膽魄,朕就是要讓他親眼看著這帝王之路上的鮮血,看著婦人之仁會帶來什麽,看著他口中對他關懷備至的娘娘,是如何用她們家族的貪婪和自身的愚蠢,一步步走向斷頭台的,這比於謙教他一百遍“聖賢之道”都管用,這比朕罵他一千句‘婦人之仁’都刻骨!”
他頓了頓又道:“這是他身為儲君,必須邁過去的一道坎,邁不過去,他就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擔不起這萬裏江山。滾去傳旨,告訴他,明日午時,朕要知道他站在冷宮門外,少一刻,遲一分,他這太子……就自己掂量著辦!”
“奴……奴婢……遵……遵旨”侯寶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重新恢複了平靜,隻有殿外刷刷的雨滴還在下個不停。
朱祁鎮緩緩坐回了龍椅,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更加孤單。
他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禦案上,那份暗衛的卷宗上麵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眼,而比這些罪證更讓他心寒、更讓他感到無力的,是太子那稚嫩卻已顯露出致命軟弱的“仁慈”。
“帝王之路……壯兒,這條路……從來都是白骨鋪就,血淚澆灌而成的,但願明日之後……你能真正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