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坤寧宮中的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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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坤寧宮內,皇後早已知道了父子倆在乾清宮裏的齟齬,此刻正端坐在正殿首座,看著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兒子。
傳旨的太監一走,夏子心這才緩緩開口道:“壯兒,跟母後說說,今天為何要頂撞你父皇?”
雖然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也知道隻有如此才是對的,可他現在卻始終無法從情感上接受這個血淋淋的現實。
“母後,兒臣……不明白。”朱見瀝擠出幾個字道。
“哦?不明白?是不明白你父皇為什麽動怒呢?還是不明白你父皇為何會如此狠辣無情?”夏子心的話說的很直白。
朱見瀝先是搖了搖頭,又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母後,父皇……父皇為何一定要殺淑妃娘娘和賢妃娘娘?她們……她們也曾對兒臣很好……兩地疫情死了那麽多百姓,父皇震怒,兒臣理解,可……可一定要殺了兩位娘娘嗎?她們隻是念著骨肉親情而已。兒臣……兒臣隻是不忍心……”
夏子心聞言,溫婉的一笑,站起身走到兒子身邊坐下,拉著兒子的手,輕輕拍了拍道:“壯兒,母後問你,你平日若是練字時案上濺出墨汁,你當如何?”
朱見瀝不明所以,茫然地看著母親。
“那墨汁,濺髒了紙張,汙了文章,若你是你父皇,你會如何處置?”夏子心問道。
“自……自然是讓人擦拭幹淨。”朱見瀝小聲回答。
“不錯。”夏子心頷首,“擦拭幹淨,桌麵便能恢複如初,文章汙了,重寫一份便是。這汙跡,不過是外物,除去便是,無傷大雅。”
“可若這汙跡,不是墨汁,而是……侵蝕我大明根基的蠹蟲呢?是那些在萬千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災年,將救命的口糧囤積居奇、待價而沽的碩鼠,是那些依仗著後宮妃嬪裙帶,將手伸進國庫糧倉,掏空社稷根本中飽私囊的蛀蟲,是那些在深宮裏,枕邊風能吹動軍國大事,私心能遮蔽帝王耳目的‘枕邊人’!”
看著兒子疑惑的眼神,夏子心又道:“壯兒,這便不是桌案上的墨漬了,這是附在江山社稷血脈上的毒瘡啊,是爛在根子裏的朽木,若隻是輕輕擦拭,隻求表麵幹淨,那毒就會入骨,那朽會蔓延,終有一日,整座堤壩都會在無聲無息中被蛀空,轟然倒塌。到那時,死的就不是淑妃、賢妃、胡林這些人了,而是萬千流離失所的災民,是邊關浴血卻無糧草接濟的將士,是這大明億兆生民賴以存續的江山!”
她溫柔的看著兒子那張酷似丈夫的臉,一字一句道:“你父皇今日的雷霆手段,不是在泄私憤,不是在施酷刑,他是在給這個國家剜瘡,是在刮骨、是在伐木、是要將這附著在國脈之上的毒瘤、蠹蟲、朽木,連根拔起,徹底焚毀。唯有如此才能止住潰爛,保住根基,給這天下留萬事太平,更是再給你鋪路!”
“可是……可是……”朱見瀝的聲音帶著哭腔,“監刑……母後,兒臣……兒臣害怕……兒臣不敢看……”
“害怕?”夏子心聞言,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嚴厲,“你身為大明儲君,未來的天子,你告訴母後你害怕?害怕那些因貪婪和愚蠢將自己送上絕路的人?還是害怕你父皇為你清掃這登基路上的荊棘?”
她猛地抽回手,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怒道:“你可知,你今日對侯寶說的那句‘給個痛快’,才真正讓你父皇雷霆震怒,那才是真正讓他心寒!”
朱見瀝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你以為你是在仁慈嗎?是在不忍嗎?錯,大錯特錯。你那是在僭越,是在藐視君父,是在替天子行權,是在用你自以為是的仁慈,裹挾著對你父皇決定的質疑和不認同,你父皇尚在乾清宮思慮處置,你身為儲君便已私下定人生死,傳話內侍,壯兒,你告訴母後,這是仁慈,還是……大逆不道?”
“兒臣……兒臣絕無此意!”朱見瀝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母親麵前,“兒臣隻是……隻是……”
“隻是婦人之仁。”夏子心替他下了結論,語氣冰冷,“你父皇罵得一點沒錯,你的不忍,隻對你看得見的、與你親近的人有效。你對她們不忍,可你對那些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易子而食的百姓,可有半分不忍?你對這江山社稷,可有半分不忍?你的不忍,何其狹隘,何其自私!”
“剛才你父皇命人傳旨,讓你監刑,不是要折磨你,是要你開眼,是要你記住這帝王之路,從來不是鮮花鋪就的,而是累累白骨築成的。這無上的權柄,生殺予奪的大權,伴隨的是如山的重責和徹骨的痛。你記住,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江山社稷的殘忍,對蛀蟲的縱容,就是對黎民百姓的犯罪!”
夏子心看了看首座上老太太臨終前給她留下的那根藤棍,最終還是沒有拿起來,而是又對兒子喝道:“明日午時,掖庭冷宮門外,你必須去,挺直你的脊梁,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看清楚婦人之仁滋養出的惡果是何等模樣,看清楚你父皇為了保住這片祖宗基業、為了護佑這天下蒼生,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需要背負怎樣的罵名,看清楚你未來要坐的位置,需要一顆怎樣堅硬如鐵、卻又時刻裝著天下萬民的心!”
“母後,那……三個妹妹怎麽辦?她們還小啊,就這麽沒了娘,兒子做為哥哥,心疼她們啊。”朱見瀝淚流滿麵的哀求著母親。
夏子心聞言,麵色一滯,是啊,她也是一個母親,她也有孩子,娘犯了錯被處死,可孩子是無辜的。
“母後……會去求你父皇,將你三個妹妹接到母後這裏來,日後由母後來撫養她們,等他們長大了,母後給她們找個好駙馬嫁了,保她們一生富貴平安。”夏子心最終還是不忍心的說道。
“謝母後!”朱見瀝聞言,鄭重的對著母親行禮道。
“好了,傻孩子,”夏子心寵溺的摸著兒子的頭,柔聲道,“你父皇不是不愛你,可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他對你的愛隻能是化作對你的責任和期望,你父皇八歲登基,十歲親政,十三歲就率軍大敗瓦剌十五萬大軍,這些年他推行教化改革、均分田產於民,改革吏治,遠征漠北,滅朝鮮、東瀛,這些,可都是為了你啊。”
“母後……”
“還記得當年你跟你父皇說烏斯藏的王太多了,天下隻能有一個王的事嗎?”夏子心看著兒子道。
“記得。”
“你可知你父皇聽後有多高興嗎?他見人就說朕得了個麒麟兒,日後大明江山有望,兒啊,你父皇那是為你驕傲呢……”
“唉,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如今也長成了大小夥子了,你父皇對你的期待更多了,也更大了。”
“母後,兒子這就去給父皇認錯。”
“不用,朕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