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2:插翅難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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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荔皇後仍不見蹤影?”
    紫微宮中,一個嬌小而華麗的身影將一張紙條投入燈罩。火焰一瞬拔起,複又垂落。
    一眾宮人瑟瑟發抖地跪著,榻前稟告的宮女不敢抬頭,怯聲道
    “稟太妃,皇上已經許下期限,若誰能在三日內找到荔皇後所在,便封其為異姓王世襲罔替,若三日內不能找出……便要將可能謀害皇後之人,逐一殺盡。”
    鹿窈抬起頭,一張若清水芙蓉的臉龐,唇邊卻噙著一抹涼薄的笑。
    “她真的要走……”
    她起身下榻,拂開太監想要上前攙扶的手,緩緩向黃絹低垂,金碧輝煌的內殿走去。
    宮人們慌忙關閉附近的門窗。
    月光照拂著空中無處可逃的塵埃。
    她拿下牆上懸掛的一物,走至內殿盡頭,猛然揚鞭!
    破空之聲和慘叫同時響起。
    牆角一團衣衫襤褸的東西彈了起來,謝慎從大睜著恐懼的眼神,被睡夢中忽然打醒,他的眼神中還充滿迷茫。不過三年,他已經大變了模樣。即便是鳳王站在麵前,也認不出眼前須發皆白,瘦得隻剩皺紋堆疊的老人便是大燕曾經的主人。
    “我為了她留在深宮善後,她卻當真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她明明答應過我,事成之後,放我回家!”
    “如今三年過去了,我卻不得不作為太妃一直留在這裏——她信守了對鳳王的諾言,留你一命,那對我的承諾呢?!你若不死,我如何能夠回家?!”
    鹿窈目眥欲裂,一鞭接一鞭揮舞下去。綴滿珠寶的金步搖如狂風吹襲,狂亂擺動。
    謝慎從像挨打的狗一樣,一邊慘叫一邊四處亂躥,身上的鐵鏈不斷作響。
    “說過多少次了,你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你隻能哼唧,不能發出人的聲音!”
    “哼唧!哼唧!”
    偌大的紫微宮,無一人敢為謝慎從求情。
    這闔宮的宮人,都是由謝蘭胥層層挑選而來,即是監視謝慎從的看守,也是放在她身邊的眼線。
    這三年來,謝慎從陰謀陽謀用盡,依然沒能逃脫他們的控製,最近的一次逃跑失敗,他被一群蒙著眼睛的乞丐按在身下,他們聳動著臭氣哄哄的身體……在日複一日的□□和折磨下,謝慎從的精神一步步走向崩潰。
    “哼唧!哼唧!”
    他痛哭流涕,果真像畜生那般哼叫。
    鹿窈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她怒而地將鞭子踩在腳下,碾了又碾,恨意在眼中滋生。
    “我絕不會讓你就此如意……”
    ……
    未央宮,月涼如水。
    謝蘭胥僅著中衣,坐在大敞的雕花窗前,臘月的寒風吹拂著他披散的長發和衣裳,他似乎毫無所察。
    慘白的月光讓他毫無人色,仿佛一具離魂的行屍走肉。
    高善在內殿的門口停下腳步,示意身後的人入內覲見。
    鹿窈跨進內殿門檻,走到殿中停下腳步,按如今的身份,他們誰也不必對誰行禮。
    她看著連一個眼角餘光都沒施舍給她的謝蘭胥,開口道
    “我有辦法找到荔知。”
    先前還恍若離魂的人慢慢地轉過了頭。冰涼的眼神從上投下。
    “我若找到荔知,也能被封為世襲罔替的異姓王嗎?”她問。
    “自然。”
    “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既然沒人看見她從曇園出來過,那麽她必定就還在曇園。”
    謝蘭胥眯起雙眼,回憶當時的情景“曇園並無藏身的地方。”
    “僅憑雙目,皇上如何肯定沒有?”
    “……你想怎麽做?”
    “給我一百年輕力壯之人,我會為你找到荔知所在——而你,封我為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異姓王。”
    鹿窈看著謝蘭胥,緩緩道。一雙柔美的杏眼中,閃動著野心的光輝。
    “好。”謝蘭胥說。
    很快,一百禁軍站到了鹿窈麵前,聽候她的調遣。
    鹿窈將所有人召集到曇園,帶到了荔知失蹤的暖房前。
    “所有人,拆除暖房,將此處掘地三尺!”
    眾將士你看我我看你,雖然懷疑此舉是否有用,但礙於命令,不得不幹了起來。
    首先被拆除的便是暖房的牆壁和屋頂。
    鐵錘一次次砸向牆壁,窗框和門陸續倒下。
    鹿窈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將鋪在地上的氈毯割得七零八落。
    大半夜過去了。
    隨著轟然一聲巨響,屋頂墜落。無數殘存的曇花永遠地凋謝在日出之前。
    百名將士搬的搬,掃的掃,在周圍越聚越多的官員注視下,昔日的暖房,隻剩下一根傳遞暖氣的空心柱。
    謝蘭胥也在不知不覺中帶著高善站在了人群之外。
    “砸。”
    鹿窈一聲令下,空心柱也嘩啦啦地倒下了,隻剩一個黝黑的洞口。
    暖房的空心柱連接著曇園外的地下爐腔,曇園的管事派人在外邊燒火,熱氣就可通過火道傳遞到空心柱中,再由空心柱散發給暖房內的曇花,達到四季如夏的效果。
    “這——”
    距離洞口最近的將士往裏望了一眼,隨即臉色大變。他跳入火道,撿起什麽東西高高舉起
    “皇上!”
    皇後在除夕宮宴上佩戴的那支金鳳發簪在晨曦中閃閃發光,除此以外,還有一張字條。
    發現皇後之物,圍觀眾人瞬間門沸騰!
    謝蘭胥接過了將士遞來的字條。
    紙上隻有兩行陌生的字體。
    “吾乃北天遊仙杜鵑,今觀燕後有仙根,願收為弟子,在仙宮修習得道之法。”
    “仙凡有別,勿念勿尋。”
    落款是“北天遊仙杜鵑”。
    紙條在謝蘭胥手中漸漸皺成一團,他分明麵無表情,卻讓人感覺到後背如芒在刺。
    “這暖房,日夜都在供暖嗎?”
    謝蘭胥的聲音令百官不由噤聲下來。
    曇園的管事誠惶誠恐地回道“回皇上,根據曇花的習性,暖氣隻在日間門供應,傍晚便不再燒火了。”
    “當初主持修建曇園的人是誰?”謝蘭胥問。
    百官麵麵相覷,其中工部尚書站了出來,揖手道
    “回皇上,修建曇園的是員外郎李修,如今此人已告老還鄉了……”
    “此柱上可有暗門機關?”
    工部尚書答不出來,隻能求助地看向那些剛剛砸碎了空心柱的將士。
    他們一臉茫然,都說沒有發現。
    “高善——”
    “奴婢在。”
    “派人去爐腔那邊看看,是否有什麽線索。”謝蘭胥看著剛才遞給他字條的將士,“你從火道鑽到另一端去看看有沒有發現。”
    兩人一同應是。
    高善派了小太監匆匆往曇園外跑去,將士則跳入火道,摸索著往另一端爬去。
    許久後,兩人一同從曇園外走了進來。
    “回稟皇上,”小太監說,“爐腔外一切如常,沒有發現腳印等痕跡。”
    爬了一通火道的將士也搖頭說“火道裏麵全是煙塵灰燼,沒有被人攀爬過的跡象。”
    “難道皇後真的是去修仙了?”
    人群中漸漸響起猜測的低語。
    鹿窈看著麵前的謝蘭胥,說“皇上,之前的獎賞可還算數?”
    謝蘭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傳朕口諭。德太妃前有伴駕太上皇之功,後有破解皇後失蹤之謎,百伶百俐,一寸赤心,朕特封其為德王。賜宮外德王府一座,禮秩同親王。世襲罔替,與國同存。”
    “皇上——”
    有官員大驚失色想要勸阻,謝蘭胥沉聲道
    “朕意已決。”
    不等有人再說什麽,他轉身就走。
    回到未央宮後,謝蘭胥枯坐許久,直到窗外明媚的晨曦變為寂寥的月光,他讓高善拿來了一張空白的聖旨。
    他望著明黃的絹紙,若有所思道
    “高善,你說世上真有仙人麽?”
    高善躬著身體,一如服侍上一位帝王時那樣恭謹。
    “奴婢隻聽說過仙人的故事,卻並未見過仙人其人,因此奴婢不敢妄下結論。”
    謝蘭胥垂下眼,神色漸漸轉為平靜。
    他提起筆,在聖旨上寫下召鳳王回京,代為攝政的旨意。
    筆跡幹涸後,他將聖旨交給高善。
    凝望著窗外寂靜的月光,他喃喃道
    “朕也要成仙而去了。”
    高善垂頭不語。
    “……打開宮門,放百官回家。”
    “喏。”
    ……
    當天深夜,一輛馬車率先離宮。
    宮門開啟後,被困宮中第五日的官員們爭先恐後地徒步至宮門外的下馬石,終於與等候在此的家人團聚。
    所有人都在談論這次除夕宮宴上發生的奇聞異事。
    破敗的曇園變得靜靜悄悄。
    殘垣斷壁中,一隻手伸了出來,接著是手肘,然後是臉。
    荔知攀附著鐵梯,重新回到地麵。
    她還穿著晚宴那日的鈿釵襢衣。
    鹿窈站在地道一旁,將一身宮女的服飾和令牌遞了過去。
    “皇帝已經離宮,馬車就在春雨門的下馬石處,車身上刻著鹿角紋。”她看著荔知,“這應該是我們的最後一麵了……荔姊姊,祝你達成心願。”
    荔知已經不必再說什麽了,她在殘垣斷壁的掩護下換好衣服,最後看了鹿窈一眼。
    轉身離去。
    隻剩鹿窈一人,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
    她低下頭,用腳尖踢著那些破碎的氈毯,忽然有了一絲孩子氣的落寞。
    地道的入口,藏在割口精妙的氈毯下。
    若不去摩挲氈毯上的割口,便是湊到眼前也發現不了端倪。
    鹿窈故意割碎氈毯,並非為了尋找線索,而是為了掩藏線索。
    那日,荔知趁謝蘭胥短暫外出,揭開割口,打開暗道跳入密室,在謝蘭胥回來之前恢複氈毯模樣。
    字條和金簪,則是修建曇園那日便設下的伏筆。
    密室遲早會被人發現,所以在那之前,鹿窈先命人砸開空心柱,用金簪和字條吸引眾人注意。
    一切都已在腦海中演練過千回。
    這三日,她哪裏都沒去。
    一直就在曇園。
    她原本便是一隻向往自由的鳥,皇宮對她而言隻是富貴的牢籠。
    鹿窈抬頭看向幽沉的夜空,忽而滿足地笑了。
    鳥兒飛走了。
    真好。
    ……
    身穿宮女服飾的荔知憑借著出宮辦事的令牌,順利坐上了鹿窈安排的馬車。
    天色已經微曦。
    她稍微推開了一些窗戶,讓新鮮的空氣流入車內,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愛惜自己的身體。
    生命之中誕生生命,就像花中開出另一朵花。
    每每撫摸自己的肚子,荔知就會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聖。
    這股神聖壓過了她無法釋懷的悔恨,使她重新正視自己,愛護自己。
    在黎明的光彩中,車廂中響起了幽幽的哼唱聲。
    那是她在這幾天夜裏都會哼唱的一首歌,一首由秦氏唱給她,再由她唱給腹中新生命的歌。
    朝霞撥開雲彩,為馬車蒙上華麗的輕紗。
    京都正在蘇醒。
    而荔夏重回人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