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二十一歲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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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阿哥遇到的飽和式競爭,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同樣遇到了。區別不過是老九輸給老三的憤懣被緊接著從天而降的爵位和差事給砸沒了,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輸給了老八一脈的鬱悶就隻能自個兒去消化了。
    同樣是在這個初春冰雪未消的夜晚,一牆之隔的四貝勒府的書房裏燈火通明,兩名龍子鳳孫就借著燭火逐字逐句地研究著競爭對手所出的試題。
    “你也別覺得這份卷子老八有名無實,就拿這道問百姓被水淹沒土地房舍後該如何賑濟的題來說,定是老八出的。靳輔可沒有如此體恤的善心,他可是說出‘苦沿岸十年,還黃河五十年太平’的人。”四貝勒手指著卷麵說道。
    十三阿哥也認同,道:“也不是說靳輔不好,隻是他是寧可自己跟著多幹,也不會讓百姓少幹的人。而八哥卻多幾分柔和,這確實像是八哥會出的題。”
    四貝勒就很感歎:“皇阿瑪說你我不夠實際,恐怕就是在這兒了。治河不僅僅是治河的問題,更多的是百姓的問題。治河是為了百姓,而非百姓是為了治河。在水利衙門中,可不是隻要和土方數字打交道就能成事的,協調人手、安撫百姓、徹查貪腐,這些要占了半壁江山。慚愧我與八弟一同賑過災,一同理過政,該用的時候卻沒能想起這些來。實在是輸得不冤!輸得不冤啊!”
    “四哥也不必妄自菲薄。八哥雖然天縱才華,卻過於隨性,沒有四哥那份上心。”十三阿哥連忙勸慰道。
    四貝勒就擺擺手,阻止了弟弟繼續往下說,轉而又找出一處八貝勒卷子的閃光點來。“還有此處,黃河起源青藏,經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山西、陝西、河南、山東、江蘇入海,若將其分為清流段、增沙段、淤積段,該如何劃分為好?黃河之患,泥沙之患半之,增沙段如何減沙入黃?淤沙段如何清淤河底?何者人力更少?如此新穎的破題之詞,不是老臣之言,定也是八弟所出。”
    十三阿哥看了,隻能點頭附和:“靳輔陳述治水之策,你我自年少時便聽得,哪些題是靳輔所出,一目了然。此前從未見他將黃河分成清流、增沙、淤積三段來論。一直治水都是淤積區河水泛濫,也隻是在下遊做文章罷了。八哥出這麽個題,難道是覺得上遊也能做文章嗎?”
    “從沒有人這般想過。”四貝勒皺起了眉心。
    “是啊。理論上來說,減少增沙區沙子入河,也能達到讓下遊減少淤積的目的,然而這真的能做到嗎?”十三阿哥想到這裏笑了兩聲,“這道題乍看著,也是挺天馬行空的。比我那些個計算土方、人力的題,還要天馬行空呢。”
    然後兩個皇阿哥相互看了一眼:“八哥/八弟不會真的有辦法吧?”
    氣氛就突然凝滯住了,好久,四大爺才緩緩坐下來揉了揉眉心:“我直覺他定是有辦法的。他什麽時候提過沒法實現的事兒?牛痘、鉛活字、新科舉,後兩個雖然首功都給了旁人,但皇阿瑪是什麽性子?若不是首倡的是老八,怎麽會把他排在第二位呢?如今既然提了上遊治沙,也不會是無的放矢。這要如何辦到呢?難道還能築堤壩把沙子給攔住不成?”
    欸,還真的有黃土高原攔沙壩。不過這就是三百多年後才被勞動人民發掘出來大規模使用的技術了。用的材料也不需要太先進,也不是太過巨大的堤壩,靠的是村村築壩、河河攔沙,再加上鍥而不舍地植草保土,才大幅削減了中上遊的水土流失。更妙的是,隨著沙土在攔沙壩下淤積,慢慢就會將坡度的地麵改成平麵。等這個攔砂壩被埋平了,一塊肥沃的田地也就自然生成了。坡地變梯田,還能進一步防止水土流失。
    不過這份資料,八貝勒隻是在係統裏打包好,還沒有找到機會拿出來。畢竟時代不同,能不能適用也還是兩說呢。雖然他自己和係統推演的結果都是可以,但畢竟隻能算是紙上談兵,想要真正應用於現實,還是讓這個時代的專家論證一番的好。再說了,想要說服黃土高原上的本就辛苦掙紮的百姓退還一部分耕地去種樹種草,才是真正的麻煩事。
    得徐徐圖之,首先得讓水利科的科舉順利辦下去,然後才有足夠的人手去實現這些個方法。那小小的一道論述題,隻是胤禩拋出來引玉的磚。
    在他家那隻打滾賣萌的小白熊的信息空間裏,有著數不盡的改革方案,但能放在這個時代實施的不足千分之一,而即便是這千分之一,也需要時間去慢慢去催熟合適的土壤,人力所能做的,隻是引導和推動罷了。
    至少“自己能力有限”這件事,八貝勒認識得透透的,正是因為知道的多,才會意識到自己能做的太少。他也沒有想要讓百年變革在一瞬間實現的野心。變革的陣痛不隻是輕飄飄“陣痛”兩個字,仿佛後頭的豐收可以彌補前頭的犧牲似的;然而在事實上,那些失去的生命和人生,是旁人再多的幸福都無法追回的。
    八貝勒沒想讓變革來得足夠快,隻想讓變革來得足夠的柔和。
    如此他便需要等待,包括他心心念念的衛生防疫局和防疫科科舉。順序是這樣的,首先要讓新開的理科科舉證明可行,讓數算這個有過科舉曆史的科目打頭陣,讓水利這個朝廷之急壓大義,在“隻有四書五經高貴,其他學問都卑賤”的認知上破開一個大口子,等到大家認識到旁的學問也能做官,且做官也還不錯的時候,就可以把衛生防疫局推上曆史舞台了。一個全新的,專門監察各地鴉。片情報、疫病情況的部門,至少需要兩、三百數目的基層官員。這些有專業知識的官員從哪裏來?就需要一項專門的科舉來選拔了。
    一切的邏輯都是如此自然。八貝勒自然是跟皇帝爹講述了他的暢想,而皇帝爹覺得這個暢想大約需要十年的時間來實現。前六年是讓水利、數算科舉出身的官員成長起來的時間,後麵四年才是通過兩次會試將第一屆的衛生局班子給搭起來。
    眼下衛生局還不能辦,能辦的隻有名醫大會。這已經是第五屆名醫大會了,名帖早在鉛活字印刷術出來的時候就印刷好了。換了新技術之後,名帖做得更加精致好看,甚至比進京趕考的士子的路引還要漂亮。
    時間定在五月十五,正是可以挪到暢春園裏賞風景的時候,也難得獲得了康熙爺的批準,而預定與會人員已經多達百人。這回八貝勒沒有準備讓眾多名醫瞠目結舌的新技術,他準備就防疫朝廷化、防疫常駐化的提案,聽聽眾多民間大夫的想法。順便統計一下醫學圈子裏有功名的人數。
    就像皇帝老爹在開數算、水利二科之前,已經保證了有一百多參加考試的候選人了,八貝勒也準備未雨綢繆,不然到時候沒人來應考、或者他以為能應考的人沒有舉人功名,達不到應考標準,事情可就尷尬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八貝勒計劃得好好的名醫大會,卻被一個天降的大雷給炸沒了。
    康熙四十年四月,就在京城附近的河北景州爆發瘟疫,據說病情酷烈,死亡率極高。駐守直隸的八旗營都出動了,以軍事力量封鎖了景州往北的所有道路,以確保京師的安全。
    而被堵住了北上逃生之路的景州百姓,隻能選擇南下。雖然軍隊在十天後完成了對景州的封鎖,然而疫情已經外溢,到了二月底,承接了幾乎所有瘟疫流民的山東開始爆發疫情,東昌、曲阜、钜野相繼求援。而作為山東首府的濟南已經封鎖了城池,派出重兵抵擋流民向東蔓延。流民與官軍在山東境內僵持,大規模流血事件眼見就要發生。
    “形式急轉直下若此,必須加派兵力封鎖疫區。”朝中官吏紛紛表示。在漫長的封建時代的經驗裏,一旦爆發瘟疫,隻能通過犧牲少數人,來達到保護大多數的目的。不光是高高掛起的滿大人如此想,就連漢大人們也是如此想的。
    “臣自請前往疫區救災。”就在這萬馬齊喑之時,八貝勒出列道。
    “八弟三思。”雖然與八貝勒關係最好的九貝子不在,但旁的兄弟們也紛紛出聲勸阻,“你雖然一片醫者仁心,但事情發展到眼下,已經不是疫病的事兒了,是暴民!縱使你再怎麽華佗再世,也擋不住那些暴民的千軍萬馬啊。”
    “所以隻有我去,我帶著兵馬賑濟去,才能將動蕩平息下來。”八貝勒說,“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嗎?”
    ……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
    這天剛好是請安日,八貝勒上朝的時候,雲雯正同其他妯娌一起,往太後宮中請安。不過最近天氣越發炎熱,太後娘娘不願意宮裏這麽多人散發熱量,於是早早將她們放了出來,讓各自跟去母妃宮裏回話。良妃自顧自地走了,雲雯本想跟上去的,不料卻被惠妃給喊住了,於是去了延禧宮。
    延禧宮裏的兩顆桃樹已經掛了果,小小的青桃藏在綠油油的枝葉間。宮女送上來的茶水,也添加了一片薄荷葉。
    屏退了左右後,惠妃就抓著雲雯的手,小聲地問道:“按理說你上頭還有親生的婆婆,不該由我來問的。然而,良妹妹一向是隨性兒的,隻好我多嘴幾句當個討人嫌的長輩了。你們小夫妻快三年了還沒動靜,可是有哪裏不妥當?”
    雲雯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我……兒媳……”
    “我不是要給你塞人。”惠妃連忙說道,“真要這麽做了老八第一個跟我著急。隻是畢竟有些女人家的事兒,男人難免粗疏一些,你要是不好意思跟老八開口,可以跟額娘說?你是身上不好麽,還是你們就……不太頻繁。”
    雲雯臉上都快要燒起來了:“前兩年,八爺銷毀鴉。片的時候沾了毒性,喝的調養藥與子嗣有些相衝。最近一年倒是停了藥了,然而……也一直沒懷上。”
    雲雯一說“鴉。片”,惠妃也想起來了,當即摟著雲雯一陣“哎呦哎呦”地叫喚。“老八辦事這麽不小心,倒是連累了你。”
    雲雯心裏有些懊惱自己說了些小謊,原本是八爺自己喝避子湯的,被她美化成了調養藥與子嗣相衝。另一方麵,她又擔憂連惠妃都坐不住了來找她問詢,也不知道乾清宮的那位萬歲爺會不會就直接賜了格格進來。她心裏又覺得一年時間不算短了,事實上,十三個月之前八貝勒就停了藥,算著日子努力造娃,然而她的肚子至今沒有動靜。
    雲雯不覺得八爺不行,那就開始擔憂自己不行。
    八爺這麽好,她雖然心裏不願意有旁的女人來分享,但若是真害得他無後,她又怎麽對得起這麽個好丈夫呢?
    心裏藏著百轉千回的心思,雲雯就隻能低頭轉著自己的手帕。
    她的糾結被惠妃看在眼裏,惠妃一向是喜歡嫻靜款的美人兒的,何況雲雯年紀小,越發可憐可愛,於是更是將語氣放軟了三分。“是惠額娘的不是,惹了你的傷心事。老八行醫這些年,說是活人無數也是當得的,這些功績菩薩都看在眼裏,即便是身上有些小恙,也不會讓他無後的,你大可放心。如今不來,是緣分還沒到。”
    雲雯更憂慮了:“八爺自然是功德無量,然而兒媳自問卻是民脂民膏養大的花兒,沒有什麽功績的。”
    “快別胡說了。不說你瑪法的功勞,救了多少戰火下的百姓,你自己也是京中有名的大掃把,隻把錢財往外掃的主兒。有事沒事就布善的,我還能不知道嗎?”惠妃連忙將雲雯的自怨自艾打斷,並且建議道,“我同你說,你也就差在不怎麽信佛這一條上了。雖說這宮裏信佛的未必就子嗣昌盛,不信佛的也未必就無子,然而拜一拜求個心安,也許久有了呢。京外妙峰山的娘娘廟據說求子很是靈驗,可以去栓個娃娃,便是不靈,那廟會、香會很是熱鬧,讓老八帶你去玩玩也是好的。”
    惠妃這番情商拉滿的話,說得雲雯也有些意動起來。也許,真的可以考慮去山上拜拜?
    然而這邊還在說求子的事兒呢,外頭就有通報。“主子,八爺來了。”
    惠妃一個“請”字剛剛落地,就見自個兒名義上的養子大踏步走進來。“給娘娘請安。”身穿貝勒朝服的青年單膝著地,打了個千兒。
    “快起來吧,哎呦,多大的人兒了,怎麽還叫‘娘娘’啊?”惠妃原本想打趣幾句,將剛剛有些沉重的子嗣話題給帶過去的,然而抬頭就發現養子臉色不對。那是一種凝重和堅定混合的表情,倒有幾分像是老大即將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這是怎麽了?”
    “剛好來了娘娘這兒,跟您說一聲。兒子領了皇命,明日就啟程前往山東賑災去了,雲雯……麻煩娘娘多看顧些吧。”
    惠妃有些懵:“這自然是要幫你看顧的,然而山東有災嗎?水災?地震?怎麽沒聽說啊?且必須是你嗎?前頭還有好幾個哥哥呢。你前兩年常在外跑的,連子嗣都顧不上,按皇上的慈父之心……”
    “是瘟疫。”八貝勒說。
    惠妃就一下子都明白了。她閉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歎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啊。”
    “是。”
    “你自己求的,娘娘也不好說什麽。隻是你得把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你家裏還有雲雯,宮裏還有額娘,還有八公主等著你替她撐腰,還有小十五等著你教他讀書騎射,你是這許多人的依靠,一定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八貝勒沒有答應,而是蹲了下來,像小時候那樣仰視著惠妃的雙眼。“娘娘,我盡量保全自個兒。但若是有個萬一,你要替雲雯做主,她的陪嫁,還有我送她的那些,都是她自己的,宗室不能搶走,也不能遣散她的忠仆。若是皇上有恩典,有子過繼,那這些也要跟著她終老,子嗣方能繼承。更不許提守節、殉葬之類的非常事,雲雯要替我擔著身後的美名,繼續向良額娘和娘娘盡孝。誰欺負她,管著她,就是欺負我,管著我。”
    他說到這裏,當著惠妃的麵解下腰帶上的貝勒印信和府邸鑰匙,一並交到雲雯手中。
    雲雯的手剛一碰到鑰匙,就像碰了火一樣彈開來,乃至於她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小花盆底站得穩穩當當。“爺這是做什麽?”一向文靜的姑娘板起臉,凶巴巴地說,“跟交代後事似的嚇唬誰呢?賑災難道沒有兵馬跟著前去嗎?定貝勒冠絕大清的醫術,難道還不能平安回來?我不要這東西!”
    八貝勒看著小媳婦的眼淚都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隻能也站起來,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我沒有旁的意思,隻是讓你替我守著家。”
    雲雯吸了吸鼻子:“爺先前還說家裏沒什麽值錢的,我跟爺一塊兒去。”
    “賑災隊伍中沒有女眷,多不方便啊。且你這兩天不正是小日子嗎?不好好聽話亂跑的話又要肚子疼了哦。”八貝勒笑眯眯地給媳婦順毛。
    “這又有什麽……”
    “好了,都怪老八嚇唬你媳婦。”惠妃一步上前攬住雲雯的肩膀,朝著八爺指責道,“你辦差就辦差,著急就快去快回,說什麽不吉利的話。看把你媳婦給嚇得。”
    八貝勒見鑰匙和令牌都已經被雲雯捏手裏了,也順勢退了一步,道:“是我的不對,讓福晉受驚了。那我先收拾行李去了。不光收拾行李,今晚還要調集人手,裝配物資呢。”說完他就往延禧宮大門外走,留下雲雯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等等,行李,爺知道怎麽打包行李嗎?哎,我跟你一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