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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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陰侯她準備發癲!
    大半夜,睡夢之中,震耳欲聾的嘯鳴聲猛然炸響耳畔,聲音刺耳得幾乎要掀飛人的頭蓋骨。
    執行者喬知予,重度違規重度違規重度違規
    判處死刑,即刻執行
    倒計時五四
    臥槽上來就死刑
    喬知予猛地從床上彈起來,“我不服執行者喬知予提請申訴,請求巡回審判庭介入”
    時空法典第三百二十八條第一點規定執行者若提請申訴,任何部門需即刻轉接審判庭,否則視為違規操作,將遭到嚴肅處理。混沌空間沒有任何一個執法部門敢違背這條指令,因為時空法典中的每一句“嚴肅處理”,最低的參照標準就是死刑。
    頃刻之間,倒計時便停止,片刻後,冰冷的機械女聲重新響起
    正在為您轉接,第九巡回法庭
    喬知予眼前一花,視線再次清晰時,人已經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十二位身穿白西裝、神情肅穆的大法官坐在十二張審判桌後,將她圍了一圈,把她困在中央。
    四周是漫無邊際的一片純白,天空之中,巨大的銜尾蛇的黑標在緩緩轉動,那便是主掌三萬萬宇宙的混沌空間的代表性標誌。
    真理是正義的侍女,自由是正義的孩童,和平是正義的夥伴,安全化在正義的步履中,勝利跟在正義的裙裾後,歡迎來到第九巡回法庭。
    機械女聲話音剛落,為首的大法官就利落的翻開麵前的文件,戴上老花鏡,念起了執法官的判詞。
    “執行者喬知予,通過損傷世界女主肢體的方式,惡意誘導其改變人生意願,情節嚴重,屬重度違規,依照時空法典七百六十五條第三點,判處死刑,即刻執行。”
    “喬知予。”
    首席大法官望向麵前一臉淡定的死刑犯,放下手中文件,“你有什麽遺言”
    死刑犯喬知予施施然翹起了二郎腿,“重度違規這顯然是執法官的誤斷。世界女主想要得到皇帝的愛,皇帝又喜歡會跳舞的女人,我就請了最好的舞蹈教習來教她。這是為她好,誰能料到她會改變人生意願。”
    “法官大人,我可是無辜的,不信,你們可以查啊”
    喬知予和善一笑,戰術後仰,雙手一攤。
    第九巡回法庭專理與世界線有關的案子,她來過三次。第一次時她還是個生手,就跟怕老師的好學生一樣,規規矩矩雙手放在膝蓋上,法官問一句她答一句。到如今,她早已不是以前那個乖寶寶,她被這個日了鬼的世界反複抽打,已經成了根油鹽不進的老油條。
    是,她鑽了空子,她利用了規則,但她做得滴水不漏,誰敢拿她怎麽樣老實人隻能被吃幹抹淨,沒有城府,隻能被壓榨幹淨後等死
    世界上那麽多該死的人,憑什麽死的是她
    “你們可以查世界線,查人物動機,查潛意識,我隻是在一心一意的做任務而已。都說正義永懸於天,你們因為我的係統222休眠了,沒人替我說話,就這樣對待我這恐怕,不算正義吧。”
    天地無風,巨大的銜尾蛇黑標在天空緩緩轉動,十二位白衣大法官神情嚴肅如霜,第九巡回法庭裏,寂靜無聲。
    喬知予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十指交叉,笑眯眯的直視眾人。
    最終,混沌空間硬是沒有抓到她一點錯處,念及她兢兢業業打工三輩子,主觀意願確實是幫助女主姻姻達成心願,隻能選擇放人。
    意識回到軀體時,外麵的天色仍然還是烏的。早秋的淩晨寒風陣陣,吹得屋後竹林簌簌輕響,天地之間一片蕭瑟。
    今日有小朝會,現在就得起床洗漱,不過與往日的早起不同,這是喬知予第一次在早起的時候感到神清氣爽,一身輕鬆。
    不枉她冒著被空間執法官弄死的風險大膽一試,如今姻姻改變主意,又獲得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隻要不選宣武帝,選任何人都行。
    這意味著她前途命運一片光明,這意味著任務完成指日可待她又行了,哈哈,她喬知予又能行了
    苟住能活
    帶著這一絲對未來的希冀,喬知予心情愉悅的在淩晨踏入了待漏院,又與眾臣沐著初陽,披著霞光,從建福門步入了紫宸殿。
    巍峨大殿之中,玉笏板被她端在手裏,好似端了一朵蓮花,整個人佛光罩頂,充滿了與世無爭羽化飛升的仙人氣息。
    她盯著玉笏,很認真的盯著玉笏,似乎在恭敬的聽著此刻朝堂上哪位文臣的發言,思索著家國大事,操心著國計民生但其實早已神遊天外。
    發呆這種事,喬知予已經很多年沒做過了,畢竟以往的十六年裏,她每時每刻都得繃緊腦海中那根弦,稍有不慎就會死得透透的。但由於昨日姻姻懸崖勒馬,讓她看到了回家的希望,使她從前兩日持續癲狂狀態中冷卻下來,腦海裏就不由自主的開始反省過去,以及規劃未來。
    首先,色令智昏,她深刻的反省自己竟然差點被杜依棠色誘。
    那晚真的就差那麽一點,隻差那麽一點,這不聽話的青筋暴起的手就要落到那大胸上狠狠揉一揉誠然大胸是人類最美好品質之一,但也要看是在誰身上,杜依棠就是個美豔的癲子,要是沾了她,以後一輩子都甩不掉。
    其次,雖然孩兒他娘狂得讓人害怕,但是“兒子”還是親兒子,做“父親”的人了,得有點擔當。
    喬知予決定找個時間聯絡一下和便宜兒子四皇子應元珩的地下父子情,好大兒可是成為姻姻夫婿的潛力股,往後大家就是一家親,都不是什麽外人
    紫宸殿中,穹頂高高,清晨陽光透過穹頂天窗斜斜射入殿內,落在青磚地麵上。大殿左右兩側的禦爐燃起的香煙緩慢浮動,常年不熄的蟠龍鎏金燈柱中,燭火靜靜燃燒。
    禮部尚書正在不疾不徐的告秉重開科舉有關事宜,以老尚書令為首的一幹文臣對其虎視眈眈。
    “各地貢院已經籌建完畢,今年秋闈可如期舉行”
    “按典章文書,鄉試三場,內容暫擬時務策、帖經、墨義”
    高高禦座後,兩扇障扇輕搖,擾動浮煙輕繞。九五至尊端坐龍椅之上,神色一如往常肅穆。
    亂世初歇,百廢待興,大量空置的中央、地方官位需要有人前去就任。隻有完善的官僚體係從旁輔助,龐大的帝國才能正常運轉。
    在宣武看來,如今急需網羅人才,讓天下英雄為大奉所用,讓世間最聰慧的一群人圍繞在他的周圍,按照他的意誌,將這凋敝的天下慢慢推向繁盛。選拔英才最迅捷的方式便是科考舉士,是以他一早就吩咐禮部下去籌辦,準備重開科舉。
    然而此舉卻在文臣中激起了大量反對的聲音。以老尚書令為首的一批出身高門士族的重臣,義正言辭斥責科舉乃前朝舊製,是燕殤帝所創的滅國之製正是由於燕殤帝固執己見推行科舉,令門閥世家離心離德,大廈將傾之時便再無人幫扶,致使國破家亡,朝遷市變
    在群臣激烈反對之下,宣武重開科舉的計劃推進得異常艱難,竟然險些全盤流產。
    閥閱世家,真是令宣武帝又愛又恨
    十六年亂世中,宣武帝沒少依靠世家來站穩腳跟,文臣如杜修澤,武將如喬遲,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大奉創立後,若無世家投效,帶頭叩伏於他殿前,這天下也未必能有這麽快歸心。
    為了拉攏門閥,穩固江山,宣武不得不將大量官位授予世家子弟,換得他們背後那曆史悠久、底蘊深厚的龐大世係對大奉這個新生王朝的忠誠。
    可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即使他們身披大奉的官服,站在這紫宸大殿中,恭拜他應離闊這位君主,經辦著天下百姓的事計,但他們的心裏麵最忠誠的還是他們自己那個姓氏
    他們先是世家子弟,再是這大奉的官,天子的臣,百姓的父母親。
    也正因如此,宣武重開科舉的提議才遭到如此猛烈的反對,隻因以科考取官利於寒門,擠壓了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的子孫們靠蔭庇入仕的名額。
    在無可奈何間,宣武第一次意識到什麽是“君”,什麽又是“臣”。
    世人總以為天子萬人之上,勢位至尊,可以隨心所欲不受任何轄製,實際上,天子處處掣肘,而掣肘他的人,竟然就是奉他為君的這群臣子。再精明強幹的天子都要靠臣子治國,若群臣一致反對某事拒不執行,天子亦不可能與所有臣子為敵。
    權,權,權。
    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這位開國之君在心底念出這個字眼。
    即使貴為天子,手中權力依舊遠不能滿足他的欲求,他要將所有礙眼的東西全都踩在腳底,讓群臣如臂使指,讓天下叩聽號令,讓他的聲音能夠抵達大奉的每一塊土地
    “臣以為不妥,貢院雖建,考製未明,重開科考一事,或可延後,以求穩妥”尚書令李正瑜站出來,語重心長的建議道。
    此言一出,文臣附和聲一片。
    又是這個李正瑜隴右李家家主,盛京世家之首,德高望重卻狹隘自利,身居尚書令之位,位同宰輔,卻從未有一日順過君心。不聽話,還對著主人狂吠的老狗,越看越不順眼。
    應離闊不悅的收回目光,麵色沉沉。
    越是這種時刻,他越嚐出私權的重要之處,既要顧及朝堂又要顧忌世家,若不是他的手下有不言騎和刑台,真拿這老家夥沒辦法。
    仍記得喬遲在創立這兩處時曾說過“天下,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陛下居廟堂之上,四方掣肘,若想辦什麽私事,不言騎與刑台盡可聽任差遣。”
    他那時還笑歎不至如此,如今一看,隻覺喬遲當真目光如炬、淵圖遠算。
    文臣這邊吵嚷一團,武將那邊依舊恭默守靜。
    穹頂高闊的紫宸殿右側,五大國公、八大開國郡公、十二大開國侯,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實本分的捧著自己的玉笏板。
    這些都是曾拋頭顱灑熱血跟著他應離闊打天下的兄弟,裏麵也不乏世家子弟,但自從定都盛京後,便都釋了兵權,領了閑職,日複一日來朝會上站樁。人人都一臉敦厚,從未聽誰有過絲毫怨言。
    反觀這群世家出身的文臣,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大奉建立後便依靠祖上福蔭撈得官當。在李正瑜帶頭之下,欲求不滿在這紫宸殿中上躥下跳,簡直就是亂臣賊子
    紫宸大殿中百官聚集,人聲喧嚷,又兼點了禦爐、燃了燈柱,很快悶熱起來。
    宣武帝身穿厚重袞服,身下龍椅墊子也極厚,燥得他眉頭緊蹙、焦躁不耐,無意識間將目光投向整個大殿中最能讓他安心的那人。
    在一群不修邊幅的武將之間,那道長身玉立、挺拔如鬆的身姿格外惹眼。
    喬遲的眉眼深邃,平日裏總是目色沉沉,像一柄鋒利的薄刃,淩厲懾人,令人不敢逼視。
    他總是習慣微微蹙眉,用那雙漆黑的眼瞳默默的打量旁人,麵色冷淡。如若他一反常態的將長眸緩緩眯起,唇角再勾起一絲笑意,還貌似讚許的微微點頭,就意味著有人要在他手裏倒黴。
    淮陰侯喬遲,從來威嚴冷峻,令人難以接近,可今日的他,似乎格外不同。
    朝陽從天窗中照入大殿,一道光柱落到喬遲近前,黝黑發亮的青磚地麵將這如水如波的日光映到他那俊美深邃的臉上,模糊了過於鋒銳的線條,在柔光中,竟然顯出了幾分令人心顫的溫潤如玉的模樣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自是春來不覺去方知。
    應離闊從未像此刻一樣意識到,如果沒有十六年的亂世,那從屍山血海中升起的凶名赫赫的血將星,亦會是一個舞文弄墨、溫柔繾綣的高門世家公子。他會在合適的年齡,合適的時機,遇到一位世家貴女,然後與之攜手,恩愛到白頭。或許在想到那位女子的時候,他會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就像此時此刻心神不屬,眉眼帶笑。
    他在想誰
    有誰能入他的眼,勾得他在大殿之上都敢神思恍惚
    莫名其妙的怒火在應離闊的心頭炸燃,袞服袖中的大手猛地攥緊。
    一直以來,“淮陰侯”這一稱謂在應離闊的心中都有著兩層意義
    是喬遲,是他的兄弟,他該敬他、重他
    是十一,是他的親近之人,他想愛他、占有他
    如今他對他的私欲越發熾熱,可又礙於目前須依仗他操控不言騎牽製世家,甚至連一丁點心意都不能向他表露。這九五至尊坐得瞻前顧後,直叫人心頭火起,燒得人理智全無,直想做個暴君,做個昏主
    喬遲喬遲,你為什麽這麽招人愛,又這麽招人恨
    為什麽不能一分為二,一個坐明堂,做朕的能臣,一個入後宮,做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