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太陽高高掛在天穹的最高點，灼熱的光暴曬在毫無遮擋的平原上。
    前方的廢墟，終於已經靠近可以看清磚縫。格雷望了一眼，停下了腳步。
    然後他轉身回望身後。
    約書亞正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麵。他喘著粗氣，蹣跚著挪動著步子，時不時停下來托一下背著的希達。
    汗水從他頭頂滴下來，噠噠地落到灼熱的沙地上。
    看起來，他好像已經連抬頭都沒力氣了，以至於都沒多餘的精力去注意到原本走在前麵的格雷已經停了下來，讓到一邊讓他先走過去了。
    就這樣，格雷看著約書亞從自己麵前走過，又走到了自己前麵。同時心想：雖然約書亞是一晚沒睡，又是在烈陽照耀的平原下一路行進至此。但最消耗他體力的，應該還是……
    他低頭看了一眼約書亞之前在沙地上踏出的腳印，又抬頭從背後看著約書亞一步步越走越遠，摸著下巴觀察著約書亞的步態。
    左，右，左，每一腳，都帶著“噗”一聲踩下去，一聽就很沉重……
    好吧。看來，至少約書亞與希達都不是鬼，不是幻象。這確實是正常的兩個人的重量。格雷這麽想道。
    他又對照了自己留下的腳印的深度，不由得皺起眉來。
    然後他鬆開眉頭，打個響指，懶懶喚道：“佐伊。”
    “是，哥哥，有什麽吩咐？”
    “你太瘦了。要好好吃飯啊。”格雷一邊漫不經心開著玩笑，一邊伸腿抹掉了自己在沙地上留下的腳印。
    “……”箱子一如既往地沉默著，沒接話。
    佐伊不接話，格雷也不在意，轉而遠遠衝著前麵的約書亞喊道：“喂，小約，休息一下吧。”
    約書亞停下腳步，艱難地轉回頭來，咬著牙道：“不……不用，繼續趕路吧。”
    “可以休息一下，因為到了。”格雷指了指前麵的廢墟。
    約書亞扭頭看了一眼廢墟，始終咬著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腿一軟趴了下去。
    ……
    ——阿尼村，眾人兩次經過的廢棄村子。
    這個村莊的名字，就標記在商隊主人那張不知有多古老的地圖上，標記在這條路的路邊。之前商隊第一次經過這裏的時候，商隊主人還挺高興。因為雖然這個村落一看就知道已經被廢棄了，但位置本身是沒錯的。這也就說說明地圖是真的，這條路線也是可靠的。
    約書亞在廢墟的陰影下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力氣開口說話。
    “格雷先生，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找龍。”
    聽到這個詞，約書亞本能地顫抖了下，幾乎要站起來逃跑。
    格雷斜了他一眼：“想逃嗎？”
    “其實你隨時可以走。”然後在約書亞否認之前，格雷半真半假地豎起了兩根手指道：“我甚至可以給你兩個建議。”
    “第一個建議，你可以繼續上路。也許昨天隻是碰巧呢？也許這一次你就順利離開這片林子，到達海法城了呢？隻試了一次，事情也不能說的那麽絕對嘛。”
    “不過我們已經失去所有的馬了，在昨晚上。”他又聳聳肩道，“靠腳力，恐怕天黑之前是無論如何都離不開這片林子的吧？”
    接著，格雷豎起第二根手指：“那麽，第二個建議就有用了。天黑之後，點個篝火，別讓火熄滅了。總之，讓自己始終保持著能被光照到。”
    約書亞傻傻道：“那……如果再次發現回到原地怎麽辦？如果沒走出林子，也沒回到營地，沒地方生火怎麽辦？那條龍如果其實真的不怕火怎麽辦？”
    “等死。”
    “怎麽能這樣！”
    “所以剛才不是說好了嗎？”格雷瞥了他一眼，“你負責聽話，我負責解決掉龍。”
    約書亞悶聲摸了摸鼻子：“但龍還要找嗎？不是隻要等到晚上就會出現嗎？”
    格雷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龍是什麽？”
    “龍是……”約書亞不假思索地答道，然後卡住了，“就是那種，那種怪物——殺不死。”
    “真是沒文筆。”格雷敲了敲箱子，“佐伊，你來描述一下。”
    箱子裏傳來了少女平靜的聲音，帶著獨特的韻味，仿佛在念誦詩歌：“不眠不休，不死不滅，無慈悲，無法交流，不可捉摸，有形體的天災，有形象的現象。“
    “這就差不多了。”格雷笑嘻嘻地接過話，然後扭頭對約書亞反問：“你昨晚所見的，真的是‘龍’嗎？”
    約書亞完全跟不上思路，有些迷茫。
    格雷則自問自答道：“——不，其實，我們昨晚所見的怪物，是龍，又不是龍。”
    “準確的說，那隻是‘一種現象’。一種由於龍的存在而產生的現象。
    “啊，讓我換用你更熟悉的詞兒吧……龍有三種麵貌。而你昨晚所見到的怪物，隻是其中之一的‘龍的悔恨’而已。
    “因為是自顧自的‘悔恨’，所以才是不眠不休，無慈悲，無法交流的。
    “因為是無形的‘悔恨’，所以才是不死不滅的。
    “——此等悔恨，要如何徹底抹消呢？所以，不要去管悔恨，而要找到悔恨的源頭。”
    最後，格雷終於說出了最終答案道：“龍有三種麵貌，其中源頭是‘龍的執念’。而龍的執念，其實是一朵‘花’。”
    但約書亞卻更聽不懂了：“花……？為什麽是花？什麽樣的花？”
    “嗬嗬。”格雷不解釋了。
    於是約書亞隻好自己想。他絞盡腦汁，最後隻得出了一個不確定的結論：“那麽……我們要在阿尼村，找一朵花？”
    “對。”
    “但為什麽是村子裏？”
    “你知道花與龍是從何而來的嗎？“一邊問著，格雷順手一般地敲了敲箱子：“佐伊？”
    箱中少女吐出短短四個字：“已死之罪。”
    不過今次，隻此一句。過後，箱子便重歸寂靜。
    格雷則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道：“上次說的東西，還記得吧？所謂的‘大巡禮’，就是第七獸的屍骸所化的災厄。‘大巡禮’大部分已作為罪被救主之血消弭，但其實仍有些許無形的殘餘，至今仍在這片大陸上飄散，徘徊。”
    “……就像，‘屍臭’。”格雷打個響指，“屍體被運走了，但味道還在大氣中彌漫。
    “味道在這個房間裏飄散。然後……就像佐伊剛才所說的那樣，有一些人，會因為自身的經曆，性格，選擇，而被這些無形的‘味道’纏上。”
    “最後，花與龍便誕生了。”
    約書亞聽得楞楞的，最後撓撓頭道：“這個我聽不太懂……不過，聖典上的確說‘人墮落了就會變成龍’。格雷先生你想說的是不是就是這個？”
    “對啊，所以才說‘人生來就是有罪的’，龍正起源於人的原罪，關於這點教士們也是在許多教典裏做過闡述的——啊，抱歉，神學知識宗教理論什麽都讓我們跳過——總之，大部分我們能見到的龍，原本都是人。”
    約書亞突然明白格雷想說什麽了，一下子跳了起來：“啊！——”
    “吵鬧。”格雷卻一把抓住了約書亞的腮幫子強迫他閉嘴，然後慢悠悠地將自己想講的繼續講了下去，“——沒錯，龍是人變的。所以，‘龍’的事情就是‘人’的事情。而要調查‘人’的事情，當然要來村子裏，不是嗎？”
    約書亞也被迫冷靜下來了，小聲道：“所以您覺得，這條龍以前正是這個廢棄村子裏的人？”
    格雷點頭道：“正常來說。它們在哪裏成了龍，就會始終盤踞在哪裏。所以，這正是龍域……當然，那其實不是一個地理上的概念，而是……嗯，我覺得這麽說比較好：龍所注視著的地方。”
    “以我們現在的經曆來說，很簡單，隻要你還在迷路，隻要你晚上在黑暗的地方仍然能見到龍在等待著，那麽你就在龍域裏。”
    頓了頓，格雷抬頭望向荒蕪的村內，自言自語道，“而在這個龍域內，隻有這一個村子，還是一個廢棄的村子。這簡直就像是……就差直接把任務引導標記直接掛在那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