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一混亂場麵，格雷是很開心，但他身旁陪同的駝背老嫗的臉色卻難看了下來。
    “抱歉了客人，失陪一下，先去處理一下那邊的事情。”丟下這麽一句話，老嫗便轉身離開。
    她走向正廳，駝背，挪動緩慢，遠遠望去仿佛一隻巨大的烏龜。
    但老嫗最終還是走到了主祭老嫗的身後，水池後邊的牆根邊，然後費力地拉下了牆上的某根杠杆。
    在“咯吱嘎吱”的聲音中，輪軸轉動，穹頂上的開啟的天窗緩緩關閉。
    隨著最後的“哢”的一聲——從天窗上落下的雨，停了。
    雨瞬間被關在了外麵，原本來自天井的“啪啪啪”的嘈雜落雨聲瞬間消失不見。
    所有人也在瞬間不由自主地安靜了片刻了。
    在那片刻，教堂內部高聳空曠的空間裏安靜得可怕。隻有側耳去聽，才能在刺耳的安靜背後，隱隱約約地聽到來自於隔著一層彩色玻璃的外麵所傳來的沙沙雨聲。
    然後，駝背老嫗的聲音在教堂上空響了起來：“巡禮中止——”
    她的話音落下之後，教堂裏很快響起來一片“呼”的聲音——那是嬤嬤們，還有新娘們，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遠遠地，格雷也看出了所有人的明顯變化：新娘們終於敢大口呼吸了，嬤嬤們也不像是從沒感情的行刑機器的狀態中退出來了，有的甚至彎腰照顧關心她們所對應的新娘。
    就像是某種在剛才攝住她們的無形的怪物，隨著雨的隔絕而消失了一般。
    但主祭老嫗依然怒氣衝衝。她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如麻餅一般坑坑窪窪十分可怖的臉，對著對麵的黑發少女尖叫：“阿爾泰婭！你讓我們被迫中斷了小巡禮！！這會觸怒雨之主宰者的！！”
    對麵的少女似乎並不在乎，隻是淡淡答道：“反正隻是‘小巡禮’。”
    駝背老嫗這時候也離開了機關，站回到了主祭麻臉老嫗旁邊。
    與怒發衝冠的麻臉老嫗不同，她依然是笑嗬嗬的：“……阿爾泰婭，把你抓回來之後，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你會聽話的……為了其他六個人。”
    “沒錯，隻要你一個人不聽話，儀式就進行不下去。因為缺少任何一個新娘，儀式就都沒有意義了。”
    “——但真到了那一步，其他六個人，也就都沒用了。”駝背老嫗陰惻惻地道，“你逃吧，反抗吧……但你救不了其他人，她們反而都會因你而死。”
    黑發少女阿爾泰婭不吭聲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是，所以我說，這樣的話，我願意聽話，乖乖當雨神的新娘……為了大家。”
    麻臉老嫗怒吼道：“——那你現在又在幹什麽！！！”
    阿爾泰婭轉向她，平靜回答道：“因為儀式再不停下的話，羅莎會死的。”
    “那是因為她不肯放開自己，接納神恩！雨庇佑著新娘，其實隻要你們真的放開自己，就根本不會死！”麻臉老嫗尖叫道。
    麵對這番說法，阿爾泰婭根本連反駁都不想反駁。她隻是搖搖頭，扭頭望向自己身後護著的少女。
    水池邊，金色短發真名為羅莎的“新娘可可”，到現在依然還臉貼著地板半昏迷地躺在地板上，時不時嗝出半口水來。
    “如果羅莎真的死了怎麽辦？”阿爾泰婭望著她，說道。
    “那就是對所有人來說都最糟糕的結局……儀式進行不了，我們六個人也沒用了，要新找一批新娘也根本來不及。”
    “雨神本就允許我們在小巡禮中犯錯，因為小巡禮最根本的目的，是為了我們能呈上一場最完美的大巡禮給偉大雨神——”
    然後她回過頭來，表情堅定地看著兩名老嫗：“所以中斷儀式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而為了追求小巡禮的完美，卻導致大巡禮最終無法進行，才是錯的！”
    “你——”麻臉老嫗再次尖叫起來。
    但駝背老嫗伸手止住了她。
    “孩子，你說得對。”她慢聲道，但隨即話鋒一轉，“但可可若連小巡禮的這點要求都做不到，我們又怎麽能指望她能順利完成大巡禮呢？”
    然後駝背老嫗低低笑著，慢慢扭頭瞥向台階下的新娘們：“——照這麽看來，你們其餘六個人，也一樣沒用了。”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新娘們一個個再次不由自主地緊繃起身子與表情，她們身後的嬤嬤們也再次沉默下去，仿佛變回了無情的石像鬼。
    阿爾泰婭沉默片刻，應道：“羅莎今天隻是狀態不好。她下次會成功的。”
    “下次，下次……”駝背老嫗卻搖搖頭，“但是這次呢？這次怎麽辦？這次難道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行！”她一邊走向阿爾泰婭，一邊抬高聲音嚴厲地說道，“偉大烏列在看著我們。即便是小巡禮，偉大烏列也是看在眼裏的！他被我們對祭典的認真準備而取悅，允許我們先在小巡禮裏犯錯——但中斷進行到一半的儀式，卻一定會令烏列大發雷霆！”
    阿爾泰婭咬著牙再次爭辯道：“但是羅莎——”
    “死就死了！”但駝背老嫗已經將幹枯的臉幾乎戳到了她的臉上，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新娘可可真的死了，那就把這六個人全扔掉，再買一批新的！”
    “推遲儀式固然可能令偉大烏列有些不快……但若是獻上了不合格的新娘，主宰者卻是會真正憤怒的！”
    “所以儀式必須繼續！能活下來，才能證明她是被烏列寵愛的新娘！”
    阿爾泰婭沉默了。
    她與駝背老嫗在極近的距離對視著。
    好一陣子，她凝視老嫗的雙眼，輕聲說道：“你……隻是想折磨我們，是吧。”
    駝背老嫗沒用語言回答，隻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阿爾泰婭像是得到了回答。她深吸一口氣，斷然道：“——那麽我來。我來代替羅莎。”
    “如果你們總是要折磨什麽人……那就來折磨我。可以吧？”她大聲說道，聲音響徹在教堂上空，手臂堅持舉在那裏，繼續如同展翅母雞一般保護著身後的昏迷的羅莎。
    兩名老嫗對視了一眼。
    “可以，這樣可以。隻是在小巡禮的話，這樣的代替是可以的。因為卡萊爾你本來就是雨之主宰者最喜愛的新娘。”駝背老嫗點頭，然後怪笑起來，“我覺得不僅是可可，而是不管卡萊爾代替誰，想來雨之主宰者都不會怪罪。”
    此言一出，台下的其他新娘們神色各異起來。
    有的憤怒，有的擔心，有的悲傷，有的哀求，有的不屑。
    阿爾泰婭卻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掃視台階下方的每一位新娘，平靜地說道：“大家，還能堅持的就再堅持一下吧。如果實在堅持不下去，就跟我說。”
    “……我答應過的，會救大家，我會讓所有人，都能夠平安回家的。”
    駝背老嫗沒打斷她說這番話，隻是一邊發出桀桀的嘲笑，一邊背著手慢慢走向了水池後麵的機關。
    抓住機關，她回頭望向眾人，宣布道：“那就讓新娘卡萊爾，代替新娘可可來完成儀式的尾聲。”
    “卡萊爾是偉大的主宰者最寵愛的新娘，如此替代，他一定不會怪罪我們！”
    最後，駝背老嫗衝著麻臉老嫗喊道：“就這樣繼續吧，可可！！”
    “好嘞，瑪麗！就讓我們繼續儀式！”麻臉老嫗也興奮地尖叫著回應駝背老嫗，重新戴上麵具，“我們將向偉大烏列，繼續獻上他最心愛的新娘——卡萊爾！！”
    “儀，式，繼，續！”駝背老嫗一字一句發出尖叫聲，再次“轟”地拉下沉重的機關。
    ——“呼”。
    等候已久的風雨迫不及待，從再次打開的天窗上再次灌注了下來，瞬間形成一道雨水的幕布。
    格雷則在原地呆立片刻，轉身就走。
    就在阿爾泰婭喊出“我來代替她”的那一刻，他突然對阿爾泰婭失去了興趣。
    “悲憐，冷靜，高尚，自我犧牲，擁抱邪惡，就像個聖女……不，就像聖母索菲亞。”他不再回頭，不再關心背後水池裏發生的一切，隻是走向大門，喃喃自語道，“……我可不喜歡這種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