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最初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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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沉重的大門在身後合上。
    格雷又回到了風雨交加又吵鬧的外界。
    似乎很愜意地站在雨中的古夫回過頭來,麵露意外:“怎麽這麽快?”
    “裏麵出了點亂子。”格雷簡單地解釋了一句,“婆婆們一時半會兒恐怕是顧不上我了。”
    古夫不假思索道:“阿爾泰婭?”
    “猜對了。”
    “果然。”古夫了然地點點頭,“我第一眼見到阿爾泰婭就知道這姑娘會是個麻煩。”
    “那你還把她買過來了。”
    古夫淡然道:“偉大烏列寵愛卡萊爾。而卡萊爾……就該是這種既非常美麗,又非常麻煩的姑娘。”
    格雷沉默下來。
    他回想起剛才所見,最後問了一個問題:“現在村子裏有幾個卡萊爾?幾個瑪麗?”
    古夫停下腳步,再次扭頭意外道:“祭司沒給你解釋?”
    “有,但我聽不懂。”格雷撒謊道。
    其實根據剛才所見,他已經將這場儀式的緣由猜得七七八八了。
    古夫拍了拍腦袋:“明白了……你進去的時候,儀式已經開始了,對吧?偉大烏列正注視著她們,所以她沒法跟你解釋的很明白。而你又說後來說出了亂子,祭司們顧不上你了……”
    格雷聳聳肩。
    他稍微有些遺憾自己走得太早了。看起來如果他剛才待下去,一直等到由阿爾泰婭帶來的那場混亂被婆婆們處理完,那她們接下來就會給他解釋儀式的詳情了。
    “所以不如你給我解釋下吧。”於是他順勢道。就算自己能猜個七七八八,但如果能從當事人嘴裏得到最確鑿的答案,那自然更好。
    “關於儀式還是等祭司們給你說,我不懂。我給你說些過去發生的事情。”古夫做了個手勢,“——兩個。
    “祭司是瑪麗。將要參加儀式的新娘候補也是‘瑪麗’。”
    “偉大烏列的侍奉者,雨之妃,卡萊爾……而阿爾泰婭,將要在儀式中成為烏列的新娘,所以也是‘卡萊爾’。”
    格雷適時插了一句:“所以,一切都是為了複現。”
    “複現?”古夫想了想道,“對,這是個好詞,就是這個意思。”
    然後他繼續往下說:“所以一切都是為了複現多年前的一場儀式。
    “實話實說,我們這一族雖然始終信奉著偉大烏列,也保持著選出新娘獻給烏列的習慣,但在那一次之前,卻從未得到過他的垂青……
    “要我說,其實還是因為父輩們不夠虔誠——”他抱起肩膀,臉上露出不滿表情,“聽說那時候儀式執行的方式,就是隨便選一個村裏的女人,戴上花冠假扮一下就行了。事後,那個女人也會繼續嫁人生子,這樣豈不是根本沒有真正地將新娘獻給烏列?”
    “所以,也難怪烏列沒有回應——活該。於是在數百年前,當教會的那群狗娘養的寬容騎士來到這裏,發出威脅之後——”古夫頭也不回地用握成拳頭的大拇指,毫無敬意地指了指上麵的教堂屋簷,“沒有偉大烏列的庇護,祖先們自然隻能屈辱地建起了教堂,被迫信了聖靈。”
    “那之後,真心侍奉雨之主宰者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一直到某年,幹旱使得雨季都沒有下一滴雨。於是,天堂蕈也絕收了三四年了。於是有人提出,既然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為什麽不拾起古老信仰,按照村子遺留下來的儀式記載,試著向烏列獻上祭品來祈雨看看呢?”
    “因為實在沒什麽別的辦法了,最後長老們就都同意試試……於是,我們去找奴隸商人買了女奴隸,重新舉辦儀式。”
    格雷配合著問道:“有用嗎?”
    “非常有用。”古夫凝視著格雷,“那年的雨,下得尤其大,幾乎等於平時年份裏兩三年的雨量,天堂蕈大豐收了。”
    “所以,在那年雨季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同意——再舉行一次儀式。再一次,乞求烏列來年還能再保佑我們。”
    “那一次買來的新娘,就是瑪麗,可可,麗娜……還有卡萊爾。”
    “說實話,那時候村子還不富裕。新娘又肯定要求是處女,所以別的條件就不可能很好。所以最後買來的,大多是些有殘疾或十分醜陋的姑娘,像是駝背的瑪麗,得過麻風病的可可,六根手指的麗娜……但村子還是湊錢買了一個‘高級貨’。那就是卡萊爾。聽說她原本是某位被國王砍了頭的大貴族家的千金,是我們買不起的,但是因為反抗太過激烈,被徹底惹惱了奴隸商人才低價賣給了我們……當‘邪神的祭品’。”古夫不滿地哼了一聲,罵了一句,“那些不知烏列偉大的愚昧奴隸商人。”
    然後他不知為何沉默下來。
    格雷輕聲問道:“然後呢?儀式又有效了?”
    “有效?”古夫緩緩笑了起來,笑的很可怕,“不不,不是有效,不是有效,不是有效沒效的問題,而是——”
    他轉過身去,在雨中攤開雙手麵向天空,沐浴著從天而降的暴雨深呼吸,毫不在意地將水與空氣一同吸進了鼻子裏:“——偉大烏列,回應我們了!”
    “偉大烏列回應了我們了!”他又重複了一次,目光直直,表情恍惚,像是陷在某種激動的回憶之中,雙手也不自覺地捏成拳頭,用力搖晃,“他帶走了卡萊爾!”
    格雷不動聲色地回應著,誘導著,:“帶走了卡萊爾?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所有參加儀式者的注視下,卡萊爾突然從一個人,變成了雨。”古夫轉回身來,直直地盯著格雷。
    格雷表情微妙地重複了一遍:“人變成了雨……”
    “——是倒過來,從地麵,往天空下的雨!”在大雨中,古夫激動地將兩隻手臂做著反複往上揮舞的手勢,撿起一片片水花,“然後,本來幹旱的天氣,就突然下起了大雨!從上往下落的雨!”
    按照古夫的直白簡略到笨拙的描述,格雷想象著那一幕,若有所思。
    然後他看古夫的表情,知道事情還沒完,於是便問道:“然後呢?”
    古夫點頭,繼續說道:“然後,雨就一直下下停停。
    “那時候,開始幾天裏所有人都還很惶恐,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後古夫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幾天後,雨之妃開始在村子裏出現,遊蕩。”
    “雨之妃……卡萊爾?”格雷第一時間想到了他在村口與村中見到的戴著麵具的神秘女人。
    古夫瞥了他一眼,用了另一種方式否定了格雷的話:“不能那麽說。”
    “已經不能說她是卡萊爾,隻能稱呼她為雨之妃。”他一臉認真地糾正他道,或者說用另一種方式肯定的格雷的話。
    “哦?有什麽區別?”
    “不,不一樣。卡萊爾隻是一個人而已。但是你見過雨之妃,”古夫用力握著拳頭,臉漲的通紅,似乎無法找到合適的描述,“你——你想想你當時的感受!那是——雨之偉力!!”
    “隻是一個人而已”……“但是雨之妃的感受”……
    格雷盯著古夫,揣摩著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是說,她不像是個人。”
    他回憶著見到雨之妃的種種。
    確實,那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披著人皮的其他東西。
    “那種神出鬼沒的行蹤,消失與出現的方式……讓我覺得……她好像就藏在雨裏,隨時在看著我們,隨時可能出現?”
    古夫很滿意格雷的回答。他點點頭,加重了語氣:“這就是我想說的。那不是身為凡人的‘雨之新娘卡萊爾’。在當著我們的麵化作了雨之後,凡人卡萊爾便不存在了。現在存在著的,是蒙雨之主宰者的賜福,同樣身為雨的一部分的……‘雨之妃’。”
    ……原來如此。格雷完全明白了。
    無疑,那個“雨之妃”正是卡萊爾。
    隻不過,身為狂熱信徒的古夫執拗地將人的一麵與神的一麵分開了。
    一方麵,或許是古夫自認為有著比“愚昧的普通人”更高一層的理解,而在另一方麵,又或許是因為……“儀式的需要”。
    古夫直直地盯著格雷,帶著警告的口吻道:“記住,村子裏隻會有一個卡萊爾,就是那個新娘。她會參加儀式,然後獲得烏列的青睞,下一次,下下次……永遠都會如此。儀式永遠不會結束,雨季永遠也不會結束。”
    格雷輕聲繼續問道:“我記住了,雨之妃……雨之妃出現了,然後呢?”
    於是古夫繼續道:“然後伴隨著雨之妃的出現,雨,雨也——”
    格雷眯起眼睛。
    他第一時間想起自己在年輕人家裏看到的黏土板,頓時明白古夫想說什麽了。
    於是他替古夫把話說完:“發現每一天的晴雨,都和上次雨季一樣。”
    “沒錯!!雨衝刷了時光!這才是雨之主宰者真正的的賜福!”
    “所以大家就全都明白了!還有什麽好懷疑的呢!偉大烏列真的降臨了!這一次,他很滿意我們為他準備的新娘!”古夫自豪地道,“所以他把卡萊爾接引走了,令她不再是苦弱的人,而成了偉大烏列後宮裏的王妃!然後,他把整個雨季賜給了我們!”
    “於是,在第二個雨季結束的時候,我們就再次準備同樣的儀式。”他強調道,“——是真正的‘同樣’。因為祭司這麽建議,我們把女奴們改了名,把她們叫作‘瑪麗’,‘可可’,‘蘭尼’,又把其中最漂亮又倔強那個取名叫做‘卡萊爾’,然後讓她們記住並表演之前儀式中所發生的每一個細節。”
    “結果呢?”
    古夫露出詭異的笑容:“結果?結果……雨之妃果然在儀式的最後降臨了。”
    “雨之妃擁抱了新的新娘。”他張開雙臂,一字一句道:“然後,就是第一季的重演,雨之妃與新娘一同化作雨,一同返回天上。”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偉大烏列很滿意!所以他才遣下雨之妃帶走新娘,然後作為回報再次賜下了第三個雨季!”
    “所以從那以後,我們幹脆不用‘年’了。反正雨會衝刷一切。在村子裏,隻有‘雨季’。”
    “第三季結束之後,我們再次奉獻上了相同的儀式。於是烏列一如既往地帶走派下雨之妃。雨之妃再次帶走‘卡萊爾’,賜下第四個雨季。”
    “然後在第四季,第五季,我們也一如既往地做著同樣的事情,取悅著烏列……直到現在,第六季快要結束,又到了準備儀式的時候。”
    “這就是儀式的始末。”
    “讚美烏列,讚美雨之主宰者!讚美新娘!”最後,古夫舉臂歡呼道,“雨之永恒,將永遠庇護著這個村子!”
    “讚美雨神。”格雷敷衍地跟著念誦了一句。同時心裏則還思索著剛才古夫所說的話,“”
    在第一次儀式中,卡萊爾飛升成了雨之妃——
    “等等——”格雷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兩名祭司……”
    駝背的老嫗名為瑪麗,麻臉的老嫗名為可可,所以——“她們就是最初儀式的那兩人??”
    “是的。”古夫確認了他的想法。
    格雷卻依然有些不解:“但是那兩人的年齡……?”
    之前村中的年輕人告訴格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六次雨季。而如果按照半年一次來計算……真正的時間不是才三年多麽?
    所以駝背瑪麗和麻臉可可這兩個人——三年前能作為新娘的少女,三年後卻成為了老態龍鍾的老嫗?
    古夫不以為然地道:“是烏列的威能。”
    “在最初的那場儀式上,卡萊爾被偉大烏列帶走,成為了雨的新娘,雨的一部分。而其他新娘,多數當場死去,隻有瑪麗和可可活了下來,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理解的。”
    “這些新娘是我們獻給烏列的,所以她們的一切都歸於烏列。
    “烏列帶走了卡萊爾,因為他寵愛她。
    “烏列殺死了剩下的幾名新娘,因為他不怎麽喜歡她們。
    “烏列收走了瑪麗和可可一部分的生命力,卻沒令她們死去,因為烏列不認為她們有資格成為新娘,但需要仆人,有事情要她們去做。
    “——這就是烏列的態度。”
    “所以,瑪麗和可可成為了偉大烏列的仆人,雨之主宰的祭司。”
    “——這正也是偉大烏列的威能啊!”古夫再次歡呼道。
    格雷又咀嚼了下,覺得信息收集夠了,便不動神色地再次引動了話題:“如果順利的話,阿爾泰婭會成為第六個被帶走的新娘。”
    “對,阿爾泰婭一定是偉大烏列喜歡的新娘。”
    “但是現在看起來,不太順利。”
    “沒事,最終一定會順利的。”古夫十分自信,“這些女孩,最終都會聽話的。祭司們和嬤嬤們對此已經很熟練了。”
    “我不那麽認為……”格雷故意搖頭道,然後將所見到的事情告訴了古夫。
    他最後道:“阿爾泰婭好像和以前的其他新娘都很不一樣,祭司們好像對她也沒什麽辦法——”
    然後不等古夫開口,他卻又故意再次扭轉了話題:“對了,昨天那個幫助阿爾泰婭逃跑的女傭兵又是什麽回事?我剛剛問了阿爾泰婭了,那個女傭兵是不是叫凱珂特絲?”
    古夫的思路就這麽被牽著鼻子走了。
    他一拍腦袋,也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事情太多,我昨天吩咐下麵的人把那家夥綁好之後,就一直忘到了現在。”
    “你的問題我也想知道,走,我們現在就去問。”古夫招招手,說話間便大步邁入雨中,“——不遠,非常近。因為那個女人,被我下令就綁在教堂後門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