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同人的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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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炎紀!
    這個年輕的單親媽媽,她部隊和先遣排一樣,甫一登錄,便遭遇了頑強的抵抗,她像個英雄一樣帶領士兵們進攻,攻破了敵人的防線,卻被趕來支援的敵軍分割在敵後。如果一切到此為止,她不但不會被判有罪,甚至還能得到一枚擲彈兵勳章。
    可惜,她幸運了,幸運到即便在彈雨紛飛的戰場上,也沒有哪一塊殘忍的破片仁慈地擦傷她的皮膚。
    她可能被被判處死刑的主要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她殺死了一對父子,或許,隻是她殺死了一個孩子。
    雷洛中尉也曾殺死過一家三代人一個孩子、一個單親母親和一個尚未朽邁的老人,就結果而言,陪審官的行為要比受審的罪犯更加惡劣,而且,陪審官所殺害的一家人也遠比被告士兵所殺死的父子更加無辜。
    可雷洛中尉因此拿到了一枚擲彈兵勳章,而克裏斯蒂上士卻卻麵臨著被公開處死的結局。
    這二者間,毫無公平可言。
    他們的差異來源於行為而非結果,無懼精神、輿論、道德與政治壓力的挺身而出和出於義憤的謀殺、掩蓋真相的滅口在本質上完全不同。
    “被告士兵,我是本庭檢控官,現就你謀殺穆罕默德父子這一犯罪事實對你進行詢問你第一次經過穆罕默德父子的安全屋時曾將部分隨身補給贈與二人,當時你是否已經發現加麥爾·薩拉丁·穆罕默德綁架囚禁他人的犯罪事實,並謀殺二人?”
    “沒有,長官。當時隻是為了借用他們的安全屋,那批物資是支付給他們的報酬。況且當時……”
    “被告士兵。”審判長提醒道“你隻需要回答檢控官的問題,法庭不需要你講故事。檢控官請繼續提問。”
    檢控官“在奪取生產資料與義憤之間,哪個才是你殺死大穆罕默德的動機?”
    “是義憤,長官,他們斂聚的生存資料被我分發給了獲救者。”
    檢控官“那麽,在小穆罕默德拍到你的麵部之前,你是否有過殺死他的念頭?”
    “有過。”
    “動機是什麽?”
    “我將他父親的罪行遷怒於他。”
    “在自我保護與憤怒之間,哪一個才是你殺死小穆罕默德的真正動機。”
    “是自我保護。”
    “審判長,檢控官提問完畢。”
    “被告士兵。”審判長神色複雜地望著克裏斯蒂“依照你交代的犯罪事實,你將被判處死刑,你能保證以上回答的真實性嗎?”
    “我可以確定以上回答的真實性。”
    憲兵委員會的成員就量刑的問題,開始了新一輪的討論,這一次,他們時間很長。畢竟,這關乎一個人的生死,但凡有良知的人,都會慎重行事。
    最終的結果令人失望,他們商量了如此之久,最終還是將這個艱難的抉擇交給監審官和陪審官“經憲兵委員會e7軍事法庭分部商議決定,擬判處被告士兵嘉娜·克裏斯蒂上士死刑,現將量刑建議轉交本庭監審官確定其法律效力。”
    “我是本庭監審官,資觀察認為,判決過程合法,量刑意見合理具備法律效力。但鑒於被告士兵犯罪過程中存在特殊情節。建議被告士兵向陪審官提出減刑。”
    “陪審官……”
    “不用說了。”雷洛中尉擺了擺手“我已經在考慮了。”
    這樣一個人,她既然可以在逃亡途中,為了毫不相幹的人挺身而出,又為何會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來保障自己的安全?
    中尉很好奇,是什麽讓這名老兵如此的畏懼死亡?
    麵對死亡,麵對手持致命武器且飽含敵意的陌生人,所有人都會害怕,這是正常的,所以法律賦予他們相當的寬容、給予他們挽救自我的機會,但下士放棄了,這讓中尉無法理解,所以他問她“我很敬佩你敢於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氣。但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放棄繼續戰鬥?”
    是的,這很難以理解,在影像資料中,他看到一位美麗的戰士從天而降,製止了惡人暴行並給予了犯罪者應有的懲戒。在為她所拯救的人眼中,宛若天使降臨。可天使怎會開槍打死一個拍下自己麵容的孩子?
    的確,就下士的個人意願來說,比起現在的結果,她絕對更願意主動去選擇死亡。她甚至不惜把自己逼上絕路,也要逃避法律責任所帶來的不利影響。叛國、漂泊異星、失去合法的身份獨自苦熬在人世間,若背負她所選擇的一切,需要遠超直麵死亡的勇氣。然而她仍不敢死——隻因她背負著一個難以為繼的家庭。
    正如她此刻將所有的想法、行為都如實告知陪審官一樣,她必須用盡一切力量活下去,她必須背著那個難以為繼的家庭活下去。
    於是,她的回答也很簡單“我不敢死,我也不能死。”
    “沒有人不怕死,上士,但也沒有人可以不死。但你為什麽逃走,放棄你的責任,也放棄了自我拯救的機會?”
    “長官,我不能成為罪犯,因為我的孩子……”
    “上士,每一個人,無論貧富老幼,都必須,為自己做出的選擇負責。即便你被開除了軍籍,即便你的人生存在汙點,我相信,一個擁有如此勇氣的母親都可以堅強的、有尊嚴的與他的孩子一起生活下去。而不是選擇逃避,並在逃避的路上犯下更多的錯誤。”
    中尉的話,讓克裏斯蒂上士愣住了,不僅僅隻是克裏斯蒂,連同在場的除鈴木準尉之外的人,都無法理解中尉的這句話。
    他們無法理解中尉的無知,至少,審判長、監審官和檢控官已經聽懂了上士的意思,可最該洞悉這一切的人,卻對此毫無知覺。
    他此刻所展示出的無知並非源於愚蠢,但卻與他所擁有的淵博社會學知識形成了強烈的,令人不適的對比。
    這必是一種生而注定的無知,它源於人生命中的幸運與幸福。他們不會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即便下肢癱瘓也能生活到八十歲的家庭。
    這不得不能說是一種遺憾,克裏斯蒂上士所傾注了一切希望的陪審官沒有一個需要勞動力踐行價值且早亡的殘疾父親,沒有抑鬱成疾的母親,沒有缺乏教育的慣犯兄弟,也沒有被自己的配偶所拋棄,他更犯不上為孩子的教育、生活費用發愁。
    他與她不同——那是一個可以心安理得追求信仰,可以毫無負擔鼓吹自我犧牲的人。
    他不會明白,一個無依無靠的單親媽媽,成為罪犯意味著什麽。他也不會明白,失去聯邦政策的幫扶,對於克裏斯蒂的孩子意味著什麽。
    他總是這樣的,他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與士兵們站在一起,好讓士兵們對他過分的安排無話可說。可是死亡,對於不同的人而言,永遠有著不同的意義。
    更加令人遺憾的是,她因此失去的僅僅隻是來自他的理解,他始終是同情與欣賞她的,但同情與欣賞不足以影響判決。
    即便沒有與陪審官衝突的價值觀念,審判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陪審官是這樣說的“被告士兵嘉娜?克裏斯蒂上士,對於你所陳述的狀況,我代表我個人,表示理解與同情。
    對於你的勇氣與正義感,我也深感欽佩。但作為本庭陪審官,我代表參謀聯席會,我不得不駁回你的減刑訴求。法律始終是法律,被告士兵身為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理應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負責。
    其次,被告士兵身為聯邦完全義務公民,在享受完全權力的情況下,未能依法履行完全義務。再次,其身為防衛軍士官,違抗命令、臨陣脫逃、遺棄部署、謀殺平民的犯罪行徑,亦與道德、人權諒解減刑標準不符,我代表參謀聯席會,授權軍事法庭對被告士兵正式作出死刑判決,並為此承擔法律與政治責任。”
    “接下來我宣布最終判決結果……”
    “審判長。”雷洛中尉似乎是在猶豫“鑒於判決過程中存在較大爭議,我提議,對被告士兵的死刑判決,應經憲兵委員會商議後,延期一年以上執行,以給予被告士兵充足的申訴期限。”
    “陪審官提議有效。”
    “經本庭憲兵委員會商議、陪審官授權、監審官……”
    “嗡~~~~~”
    警報器的蜂鳴聲打斷了宣判,警示燈將scv內部度上一層令人難以視物的深紅……
    “警告,偵測到在途的空襲,襲擊抵達時間,一分鍾,請防空火力全麵戒備,其餘人員請保持分散並靜默隱蔽……警告,偵測到……”
    “枝子!通知火力小組,運送裝備過來。”
    “好的長官!”
    “魯登道夫!讓你的士兵疏散司法人員。”
    “中尉,中尉!”審判長的聲音被警報所掩蓋,她隻得上前拉住中尉大聲問道“你們要去哪?!”
    “我們要去觀測敵機的襲擊主方向!你們快疏散吧。”
    “可是太危險了!”
    “我們可是在打仗!”中尉說完,回頭看了克裏斯蒂上士一眼,卻看到她也正看著自己。
    那對因悲傷而紅腫的美麗眸子裏,充盈著駭人的期望與祈求,讓他不敢也不忍再看下去。
    他頹然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我剛剛,可能做出了一個會讓自己愧恨終生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