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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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女子默然呆坐在雕花椅上,也不曉得今後的日子咋過“當初咋就答應嫁給這個尿炕娃呢。是覺得過幾年就好了,沒啥。還是小時候有點兒印象,挺文氣一小娃,識文斷字,不吵不鬧,長得也蠻栓整的。鬼使神差的,咋就被爹娘乖哄高興應承下來。這都什麽事啊,娶婆姨就是為找個拉話、幹生活的,不為點別的啥。”
    女子也不是特別清楚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她在家常跟小蓮拉自個兒的夢想“小的時候,總幻想著能自由自在地穿行在草原上美麗的格桑花叢之中,捉捉花叢中翩翩起舞五彩斑斕的蝴蝶,逗逗灌木叢中躲來躲去、肥嘟嘟、胖乎乎的大屁股小白兔,跟它們捉一會兒迷藏,這樣就開心了。
    大了一些,我就想跟灰小子、小娃娃們在街上瘋跑瞎逛、追逐嬉鬧,上上樹,摸摸魚,捉捉小蝌蚪,養點小雞、小鴨,跳跳皮筋,踢踢毽子,穿上花衣裳到處顯擺。那會兒,在街上,隻要我瞅著誰欺負人,瞅著誰不順眼,瞅著誰耍心眼子,就上去捶一頓解解氣,我最看不慣的就是欺軟怕硬愛起哄的慫囊包,賊眉溜眼暗地裏給人使絆子的糊腦慫。
    認字以後,我好象就迷上了書本,迷上了故事,特別愛聽大人們講故事。整日留戀於彈三弦說書的瞎子攤子,留戀於白胡子老大爺的評書攤子,留戀於唱大戲、耍皮影的戲曲台子,更愛撒嬌賣乖央求大人們講故事。
    那些故事為我打開了一扇門,一扇通往廣闊世界的門,大千世界的精彩是咱居住的小院咋擋也擋不住的。記得有一回,瞅見男娃娃們背著個包包去學堂念書,我就央告著爹進了學堂。那裏有一個個搖頭晃腦的憨娃娃,有整天板著個臉捧著本書誦念,背著個手拿著戒尺,時刻準備打人的老先生,那是一個新奇的世界。
    從愛獻殷勤的男娃娃們那兒,我得來各式二樣的書,甚都拿來念。有念的麵紅耳赤的,有念的淚水漣漣的,有枯燥乏味的,有一本正經的,也有奇異怪誕的。隻要看得進去,念得下去,就看、就念,讀不懂、念不通的就扔一邊。
    也不曉得從甚時候起,我開始幻想著自個兒成為才子佳人橋段,英雄美人故事的主角,經曆傳奇夢幻的事兒,開始思考人生,想弄明白世間的道理,做人的道理,做事的道理,咋樣去幹生活、拉話、辦事兒。那時候肆無忌憚的鬧騰,橫衝直撞,去探尋心中的真實。爹不咋管,娘也不曉得咋管,我就象一匹野馬在草原上自由地奔跑,領悟這個世界的真諦。一開始弄不明白就去問爹問哥,誰叫咱哥哥多呢,那麽多人嗬護著慢慢長大,耐心地答疑解惑。
    那會兒大家夥兒都特別喜歡逗弄我這個整天嘰嘰喳喳的小女子,可我這個小女子已經開始從書中尋找答案,用小腦袋瓜子思考問題,整天悶在屋子裏發呆,不再跟他們嘰嘰喳喳了。我喜歡上了詩詞歌賦,喜歡上了悲春傷秋,喜歡上了纏綿悱惻,喜歡上了體味人世間的情感,喜歡上了獨處,咂摸七情六欲,享受寂寞的滋味,活在自個兒編織的夢幻世界裏,自娛自樂起來。打那兒起,我曉得可能已經長大成人了。那時候,我常拿起筆,開始寫幻想中的世界,寫人世間的感受,漸漸的,好象生活節奏就慢了下來,風輕雲淡起來。”
    小蓮羨慕地說“姐,你念過的書真多,說得也好,往後多教照教照我,我也想多念念書,長長腦子。自來家裏以後,我念了不少書,書裏好像有個不一樣的世界。”女子說“能行,隻要你想,我就給你講,弄不明白的,咱倆一搭想,咱倆要都弄不明白,就去問爹。”
    男娃天黑定了才回來“咱到爹娘那去一下吧,跑了一天,拉拉別人家說了些甚,你也聽聽,看看還有甚不周不到的地方。”女子心裏正想著心思,難受得很,不想起身。男娃好說歹說,生拉硬拽,才把她拉出門進了堂屋。他上炕跟爹娘拉白天見過些甚人,拉了些甚話。女子也不插話,就盤腿坐在男娃跟前聽著,低著頭不願吭聲。男娃跟爹娘拉了老半天,才拉著婆姨回屋。屋子裏外漆黑一片,女子有些奇怪,心想“燈不是亮著嗎,咋滅了。”
    男娃叫女子在門口閉上眼睛,不知從哪兒拿出塊蓋頭蓋到女子頭上,咳嗽了幾聲,拉著她的手慢慢往裏走。女子任由男娃忙活,不曉得要搞什麽。眼前一抹黑,她也隻好緊緊拉住男娃的手,生怕磕了、碰了、絆了鬧出笑話。
    裏屋的門打開了,女子眼前突現一片紅暈“屋子裏好像在房梁上掛了好多小燈籠。”女子被男娃扶著坐進椅子裏,聽見一陣悠揚舒緩的西洋樂曲響起“聽著好快活、好輕鬆。”男娃輕輕揭開女子的蓋頭,女子才發現炕上坐了半圈大姑娘、小後生,拉著小提琴,吹著黑管,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樂器。有個小後生站在炕沿跟前,充當禮儀主持著這場遲來的慶典。男娃拉著女子起身拜天地,拜朋友,手拉手又對拜了一次。那個後生一本正經地對男娃說“你願意娶眼前這個女人嗎?無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幸福苦難,能不離不棄直到永遠嗎。”男娃繃著臉說“我願意。”小後生又一臉神聖地對女子說“你願意嫁給眼前這個男人嗎?無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幸福苦難,能不離不棄直到永遠嗎。”女子強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定了定神,瞅了一眼男娃低下頭悄聲說“我願意。”有兩個小娃娃打門外走進來,從手裏的籃子裏不停往外撒七彩的紙屑、紙條。七彩的紙屑、紙條花瓣一樣飄落,灑了小兩口一身。炕上的大姑娘小後生停止了演奏,齊聲起哄說“新婚快樂,紅包拿來。”男娃真的從口袋裏拿出一摞紅包給大家夥兒散。小兩口跟兩個小娃娃都上了炕,炕桌上擺著好多吃的喝的,吃的都是些西洋的小零食、小點心,喝的是用高腳杯盛著的紅酒、香檳。女子被大家灌了不少,臉紅紅的。男娃喝了些香檳,還給女子剝了一個酒心巧克力叫她吃。女子含在嘴裏輕咬著“好甜呀。”一群小年輕鬧活了新人大半夜,才放過小兩口出門走了。
    看著滿屋頂的小燈籠,小兩口依偎在一起,一動不動,仿佛想叫這個世界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男娃說去吹滅好睡覺,女子說“讓它們自個兒熄滅吧。”兩人拾掇好炕上的東西,仰麵躺進被窩裏,看著一盞又一盞燈籠熄滅,屋子又重歸於黑暗。兩人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心也緊緊的貼在一起,這一刻兩人仿佛都在心裏說“不離不棄,相依相伴。”這是誓言也是承諾。女子又出了神“他應該就是我夢裏常出現的那個男人吧。”不曉得什麽時候,心思百轉的二人安心的睡著了。
    回門這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女子就從炕上下來,把屋子拾掇好,侍應公婆吃過早飯。春花說“娘家已經來人候在門外,等著你倆回門呢。”女子跟公婆道了別,回屋裏裝扮了一番,光鮮靚麗的跟男娃相跟著出了門。馬車已經在巷子裏候著,小兩口上了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娘家。小兩口給爹娘敬了茶,被爹娘叫著一起上了炕。炕桌上擺好了各式二樣點心、零食、茶盞,小蓮給茶盞添上水說“姐姐、姐夫好。”男娃拿出個紅包遞給小蓮說“同喜,同喜。”女子瞅著小蓮一臉欣喜“才走幾天就想你了”。小蓮撅嘴掉臉地說“我也想你了,我還是跟你去吧。”娘耐心地說“好好在家呆著,有空就去你姐那兒幫幫她。去外麵瞅著看有甚事,趕緊招呼人去。”小蓮一臉不高興的走了。女子跟男娃說“小蓮打小在家養著,比我還小幾歲,是爹跑口外買賣半道上撿得孤兒。平日裏能耍到一搭、拉到一搭,得閑還教她認幾個字。家裏生活多,挺忙的,那會兒經常變著花樣帶她出去耍。我們倆形影不離,跟親姐妹一樣樣皆。”不一會兒,哥哥、嫂子們就都來了,進屋問候爹娘,女子也跟男娃一一介紹見禮。整個院子都熱鬧起來,她聽見外麵的聲響說“六哥叫上七弟在院子裏放了好幾長串鞭炮,惹得滿院子的人大呼小叫的,這麽大人了,還怪會耍的。”
    起席了,小兩口要挨桌敬一圈酒,先在堂屋敬了爹娘,喬老爺子跟女婿交待“悠著點兒,少喝些,別理那些灰小子。”女子在廊屋跟男娃嘀咕“第一桌就難過關。這一桌是幾個哥哥跟叔伯們。叔叔伯伯分家已久,也不在鎮北討生活,生疏了些,自然也能客氣些,敬酒意思一下大概就過了。大哥跟二哥、四哥年紀大,好說話,五哥、六哥們肯定不放過你,小心些。”男娃說“沒事兒。”兩人硬著頭皮進去,女子怕什麽來什麽。瞅著兩人進來,一進門,五哥就哄笑著說“要挨個來啊。敬酒先得敬長輩、長兄,快些,別磨磨蹭蹭的。”男娃心裏直泛嘀咕“果然如此,叔叔伯伯跟大哥、二哥、四哥沒說什麽多餘話,點到為止。到五哥這兒走不了啦。”五哥拍了拍男娃的肩膀,跟兩人說“蘭子,嫁了人,可不能忘了爹娘。打小爹娘最疼你,如今把你交到這個小娃娃手裏,我咋看咋不靠譜。新女婿,說句實在話,這兩天欺負蘭子沒。要是叫我聽著什麽不好的事兒,哥哥們大了不好意思說,我可眼裏揉不進沙子,一定找你討個說法。來吧,拿出點男子漢大丈夫的豪氣,跟哥多來幾下,不要叫一大家子人小看了。你跟蘭子感情好不好,就看你小子有沒有誠意。感情深一口幹,感情淺舔一舔,你小子看著辦。”他端出來個不曉得從哪兒尋來的大盤子,盤子裏十二個酒盅,擺得滿滿當當,倒得也是滿滿當當。男娃硬著頭皮端起喝了四杯,就有些喝不下去了。五哥拍著胸脯故作豪氣地說“兄弟,哪能叫你一個人一口氣喝完,那也太不講究了。這些咱哥倆碰完,酒可以碰,蘭子可不能磕著碰著,不然有你小子好受的。”男娃緩了緩,鄭重地說“我會對蘭子好的,一定不叫她磕著碰著,誰惹了她,我就跟誰拚命。”五哥說“好,別光是嘴上的功夫,不要你拚命,有哥哥我呢。來,咱哥倆拚拚酒,都幹了。”兩人邊碰邊幹,剛喝完盤子裏的酒,六哥就起身了,也不曉得從哪兒摸出兩隻小銀碗來“這次蘭子成親,我特意從草原上大老遠趕回來,也不多說什麽,有空上我那兒去再說。兄弟,來,跟哥幹了這一碗,哥就認下你這個兄弟。”男娃眉頭皺成了川字,端起碗跟六哥一起舉過頭頂,敬天敬地,又互敬了一下,憋住氣,一口氣喝幹,眼冒金星,差點兒軟倒在腳地上。女子狠狠瞅了兩哥哥一眼,拉起男娃就走。剛出門,男娃就往女子屋子跑,女子趕緊跟上去。進了屋,男娃瞅見個臉盆,爬上去就狠吐了一氣。女子倒了一杯水叫男娃漱了漱口才好些,她叫男娃坐一會兒,喝口熱水,拾掇好屋子,才整理好衣衫,相跟著出了門。兩人又繼續逐屋逐桌敬酒,大家夥兒很有眼色,瞅著男娃喝不少了,怕惹了“鎮半街”記上仇往後沒好日子過,都客氣得很,男娃立馬感覺壓力少了許多“這下鬆泛了,抿一抿意思一下就能走人。”女子不知啥時候拉來小七跟著,誰不客氣,就叫小七抵擋。小七喝得七葷八素的,連說姐姐有了男人忘了兄弟。女子責怪地嘀咕說“哪兒忘了,你這不就有難同當來了,別不識好人心。”小七瞪大眼睛悄悄說“那有福能同享嗎,你可得記著我的好。”女子不耐煩地說“就你話多,往後多跟你姐夫親近著,你倆歲數一般大,肯定能聊得來。”小七連忙說“姐夫,往後有甚好事兒可一定要叫上我。”男娃連聲說“一定,一定。”女子眼瞅得男娃喝得醉打馬虎,搖搖晃晃走不穩路,心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