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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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小蓮今兒個心情特別好,她寫出了她的第一篇文章,一大早就急火火地跑去找女子,準備聽聽她的誇讚。她一進門就跟女子說“姐,我昨晚上心有所感,熬油點燈,費盡心思寫了點兒小散文,想叫你聽聽,名字叫夏日荷風,我給你念念。”她搖頭晃腦地念著“鎮北是個幹旱的地方,耐旱的花草樹木到處都是,格桑花,沙蒿嵩,楊槐樹,應有盡有。景色雖說也不錯,映襯著起伏的沙丘,連綿的山梁,自有北方高原的雄闊,可就是總感覺少點兒什麽,象是個純男子的世界,缺少點兒江南水鄉的風韻,少了些女子的柔美。
這兩天,空閑的時候,我去了哭咽河邊新開的水池。看著水邊隨風飄動的垂柳,水麵上翠綠的蓮葉,綻放的荷花,我覺得鎮北有了新的景致跟韻味,柔美許多。鎮北可不僅僅有百丈黃沙,還有桃花潭水。鎮北就象是沙漠中的水鄉,草原上的海子,有山有水,風景怡人。這裏有壯實的後生,也有苗條的女子,風景怡情。
鎮北人管女人叫婆姨,而不是婆娘,聽起來就覺得更貼近鎮北女人的形象,柔美俏麗許多,就象鎮北有周邊聽都沒聽說過的蓮花池。夕陽西下的時候,在蓮池邊兒緩步而行,晚風習習,荷葉浮萍一片綠意。翠綠中偶而浮現一抹嫩白、粉紅的小蓮,就象遠遠望見一位嫋嫋如煙的女子向你飄來,叫人一時忘卻身處大漠黃沙之地,恍惚間己是夏日荷風拂麵過,江南煙雨入夢來,心裏柔軟的如同水邊的柳絲,多了許多溫潤可人的情意。”
女子欣喜地說“小蓮,心思細膩,景致傳神,有靈氣,就是氣韻還欠缺些,轉折不盡流暢,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我晚上有空給你改改,找景星刊登出去。我家小蓮有出息了,好好寫,文章越寫越妙,人越長越俏。”
小蓮嬌嗔地說“不說了,就曉得笑話人家。你最近過得咋樣,姐夫對你好嗎,公婆待你如何。”女子淡然一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一而終可是爹娘教得本分,哪能由著性子胡來。”小蓮把女子揉搓了一頓,不屑地說“給我裝,給我好好裝。我還不曉得你是個甚脾性,這兩天一定過得不錯,心情好,就一本正經說起怪話來了。”女子咯咯亂笑,喘勻了氣兒,才摟著小蓮說“挺好的,劉家人心善,沒甚壞心眼子,我過得挺舒心的。你姐夫人挺好,憨憨的,就是個傻小子,跟你一樣樣甚,還沒長大呢。我想咱倆是不是合計合計,瞅瞅看能做點兒啥有意思的事兒。你看咱倆做點兒生意買賣咋樣。”小蓮撅著嘴嘟囔道“我隻管花錢,哪裏會賺錢,那不是男人們的事兒嗎,咱還操這心。”女子一臉神往的樣子“你懂個甚,如今時代變了,我聽說大地方的女子,出門攬工的可多了,還有自個兒做生意買賣的,有的做得還挺紅火。你說咱倆成了掌櫃的,是不是走路的架式都不一樣,走路都是橫著的,拽起來了。”小蓮用小拳頭捶了女子兩下說“壞死了,那咱不成螃蟹了。”女子正色道“說正經的,這兩天好好想想,看咱倆能做成個甚事,不能叫男人們小看了。”兩人拉了不少閑話,小蓮又幫女子幹了些生活,吃過中午飯才回去。
小蓮想了好幾天,想破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蔫頭耷腦過來跟女子說“姐,我太笨了,想不出來咱倆能做個甚生意買賣。”女子笑著點了點她的小腦袋瓜子說“你就是懶得想。我想好啦,咱開個上海女裝店,隻接待女人,專做女人的生意買賣,既新鮮,又不會叫人說閑話。我當掌櫃的,你當管事的,招幾個愛打扮的栓整女子做夥計。主要賣上海時興女裝,搭著賣些女人用的東西,什麽胭脂水粉,什麽針頭線腦,什麽披肩包包,什麽內衣鞋襪,女人穿的戴的用的,什麽都行。”小蓮驚喜得一蹦三尺高“姐,你太有才了,咱還可以弄個前店後院,在後院可以試穿衣裳,可以品茶拉話,可以彈唱繡花,弄成個女人聚會的好去處。”小蓮一語驚醒夢中人,女子一臉鄭重,想了想說“小蓮,說的不錯。這下想到點子上了,你還真敢想。我就說,你多聰明,就是懶得要死要活的。今後你這萬事不操心的懶毛病得好好改改,不然將來肯定要吃大虧。這主意好,我看能行。你回去問問爹,看咱家有空著的鋪子沒,如果沒現成的,我去找公婆去商量。”小蓮著急忙慌地說“等不急了,太高興了,我現在就回去跟爹娘說去,沒我搞不定、拿不下的事情,等我的好消息吧。”女子看著一溜煙跑沒影兒的小蓮,心裏一陣好笑,又一陣苦笑“這就是個瘋女子,跟我那會兒一樣樣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古人誠不我欺也。”
女子剛吃過晚飯,正跟男娃在屋子裏閑聊。小蓮一臉喜色急火火地跑來了,進門就說“姐夫好,姐,辦妥了,我能行吧。”男娃一頭霧水說“你倆搞什麽鬼名堂,說得雲山霧罩的。”女子把事情跟他學說了一遍,男娃說“好事兒啊,我全力支持。這在咱鎮北也算得上是蠍子巴巴,獨一份了,開了咱鎮北女子新文化運動的先河。小蓮,你真了不起。”女子說“咱三個如今趕緊跟爹娘過去拉拉,再商量商量。”男娃說“能行,走吧,趕緊的,趁人都在。”三人相跟上進了堂屋,婆婆笑盈盈地說“蘭子,小蓮來了,咋不早些領過來,跟娘拉拉話。”劉老爺子笑咪咪地說“你們三個一搭來,恐怕有甚事吧。”女子說“爹,娘,小蓮剛來說了個想法,這個事兒我們不曉得合不合適,一直拿不定主意,想叫二老給拿個主意。”她把想開女裝店的想法跟老兩口學說了一遍,劉老爺子沉吟不語,半晌才說“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女子拋頭露麵,這要在過去就叫傷風敗俗。如今民國了,是該破舊立新,弄點兒新鮮事兒,鎮北也該除舊迎新了。能行,好好去弄,要弄就弄出點兒響動來。不要怕人說三道四,小蓮來了,那就是說你爹也同意了,喬劉兩家不說話,其它旁人說甚閑話,說了也是白說。”婆婆說“想周全些,別著急忙慌的,慢慢來。”
三人回去商量了好一陣子,才準備歇息。男娃去了書房睡覺,女子又跟小蓮躺在被窩裏拉了半天,興奮勁兒過了,才進入夢鄉。
接下來的日子裏,三人加上小七,四個人整天忙活這事兒。男娃給榆生去了信,學說了這事兒“榆生,多跑一跑看一看上海咋弄的。把成衣布料,各式二樣的零碎,分批托運回來。把那邊的情況摸清楚,寫信回來。”小蓮跟女子負責店麵設計,貨品擺放,傳單內容。小七負責領工打雜,招呼人手。男娃負責開業慶典,印刷傳單。
作坊鋪子兩頭跑,四個人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在入冬前準備妥當,定在臘月初六開業。
男娃跟景星學說了此事,正好張申也在。景星跟張申很感興趣,三人拉了半天,張申主筆寫了篇報道“鎮北女性新文化運動開啟新篇章。近日,鎮北商界有新店開張,專營上海女裝。……。”報紙的新聞效應那是真的好。開業那天,各界頭麵人物,齊齊亮相,男男女女人山人海,擠得大街水泄不通,好象有什麽大事兒發生似的。小七興奮地跟小蓮說“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可真多,你感覺威不威風,風不風光。”小蓮一臉傲嬌地說“那還用說,咱這幾個月總算是沒白忙活,真暢快。”
喬劉兩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齊齊出馬,披掛上陣,忙著招呼人。喬老爺子在最好的館子定了幾桌,大人們出麵招呼特邀嘉賓,男娃跟女子招呼年輕人。大家夥兒都很給麵子,一片恭賀溢美之詞。賓主盡歡,一醉方休,鎮北人的作派,在甚場合都一樣樣皆。
散場以後,幾個年輕人又到鋪子裏前前後後轉了一圈。“今兒個沒賣幾樣東西,光顧著紅火熱鬧了。”女子不滿意地說。她指派著幾個雇來的女夥計打掃好店鋪,專門找人把狗子跟二蛋叫來守夜,安頓兩人“第一天晚上,睡靈醒些,不要出甚岔子。”兩人點頭應承,二蛋說“少奶奶,放心吧,我們倆輪著守夜,肯定出不了甚事。”
第二天一大早,女子就來到鋪子敲開門。狗子打著哈欠說“少奶奶,咋這麽早就過來了。沒甚事兒,都好著呢。”女子說“稍等會兒,等那幾個女夥計來了,你倆回去補個覺。”沒多久,小蓮就跑來了,那幾個女夥計也陸續來了。幾人穿扮齊整,又把裏裏外外打掃揩抹了一遍,才開門迎客。這一天,來的女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家夥兒招呼著女人們試衣,品茶,拉話。這般作派,女人們還是第一次經曆,覺得新鮮得很。一傳十,十傳百,口口相傳的力量,在女人這個特殊人群中顯得格外強大。這個隻有女人的聚會場所,給鎮北高門大戶的後宅女人平淡無奇的生活,注入了一股可以自由呼吸的清風。在那兒渡過的每分每秒,都成了女人們心心念念忘不掉的輕鬆愜意時光。這個鋪子的名聲很快傳遍十裏八鄉,遠近聞名。每天都有坐著馬車慕名而來的女人們走進鋪子,專為享受一小段專屬於自己的美好。
女子看生意紅火,專門在門口派了個小夥計站著,招呼男人們去臨時歇腳,喝茶拉話。她在附近街巷租了個小院子,用來存放馬車,供男人們歇息。這麽周到細致的服務,叫男人們、下人們說不出什麽上得了台麵嚴詞拒絕女人出門買時興衣裳的理由,也積不下什麽大不了的怨氣。無理拒絕女人們打扮的正當要求,那就是給自個兒找不痛快,沒有哪個男人會那麽傻,那麽不解風情。說到底,女為悅己者容,受益的,歸根結底不還是男人嗎。容光煥發的婆姨跟灰頭土臉的婆姨哪個更吸引男人的注目,更討男人的歡心,哪個更讓男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這不也是明擺著的事兒嗎。這些道理,女人知道,男人更知道,這店開得能不火嗎。
鎮北初冬的早晨,天氣已經夠冷了。劉瑞穿著緞麵小棉襖,領著一夥小混混,又在街上溜達。突然一個娃娃驚恐地大叫“有人凍死了,快看,有個小娃娃凍死在這兒了。”劉瑞好奇地上前打量,他覺得歪倒在牆角的這個娃娃好象沒死透。他上前幾步蹲下,用手摸了摸娃娃的手,那手竟然動了動。他用手把娃娃翻過來,在鼻孔那兒試了試“有微弱的喘氣兒。”他想了想,站起來大聲說“這娃娃沒死,人命比天大,幫我把他抬回去。一人一個糖棋子,快點兒。”有幾個娃娃上前抬起那個地上的娃娃,一夥人快步向劉瑞新置辦的小院走去。熟門熟道,一路上輪換了好幾回,一夥娃娃才把那娃娃抬到了劉瑞置辦的小院。劉瑞叫娃娃們把那娃娃抬到炕上,脫光全身的衣褲,扔進找來的一個袋子裏。他指派個手腳麻利的娃娃,用毛巾蘸著溫水,把那個娃娃從頭到腳擦洗了一遍,全身上下揉搓拍打了好幾遍,才蓋上被子。劉瑞拿出一大盤子糖棋子給娃娃們分了,又給了那個手腳麻利的娃娃兩塊馬蹄酥,打發娃娃們自個兒出去玩去。
他坐在炕上,瞅著那個被窩裏的娃娃發呆,不曉得想些什麽。那個娃娃沒多久就有了動靜,他趕緊拿過來個小茶壺,扶起娃娃,喂著他喝完壺裏溫熱的紅糖水。
那個娃娃又昏睡了過去,中午時分才醒過來。劉瑞說“醒了,別忙著起來,躺著吧,你如今虛得很。”那個娃娃又躺下,睜大眼睛說“你是誰,這是哪兒。”劉瑞沒好氣地說“我叫劉瑞,大家夥兒都叫我瑞子哥,這是我家。”劉瑞把咋發現他前前後後的事兒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又問那個娃娃“你是誰,為甚躺在地上。”那個娃娃一聲不吭,默默的望著房梁,眼淚一滴一滴順著眼角往下掉。劉瑞也沒吭氣,屋子裏頓時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等了老半天,那個娃娃才平複好心緒,結結巴巴地說“他們都叫我柱子,我就是個要飯的討吃子,爹娘早死了。聽說鎮北人多心好,我就一路打問著到了這兒。昨晚上又冷又餓,我靠在那兒,不曉得咋回事就睡不醒了,以前天一亮我就能醒過來的。”劉瑞笑著說“二傻子,你差點兒凍死在那兒啦。好好歇著吧,晚上我給你弄點稀活的。等會兒我去叫個大夫給你看看。”
兩個拉了會兒閑話,劉瑞出去就近叫了個大夫來看過,給柱子上了些凍瘡膏。下午在家裏吃過飯,他端了些和菜飯過來叫柱子吃了,安頓好一個人回了家。他娘沒好氣地問“一天不著家,忙活些甚。”他理也沒理,脫了衣裳就鑽進被窩睡了“忙活了一整天,從來沒侍候過人,真得累壞了。”他沒一會兒就睡實了。
打那兒起,柱子就在小院住下,跟定了劉瑞,跟著他在街上胡混。劉瑞叫他幹甚,他二話不說就幹甚,一心一意當了劉瑞的狗腿子、小跟班。
景星來過之後,男娃上了心,冬日裏閑來沒事的時候就梳理梳理思路,寫些小塊頭的時事評論雜文,家鄉風物散文。他晚上先拿回家叫女子看,叫她看行不行,提提意見。女子過門以後,沒事兒常看些新書,時事報刊也看一些,小兩口常聊這些話題。男娃一回家,兩人吃過飯就膩在一起,扯些書上的事兒。兩人都很聰慧,新東西學得很快。趕上中午陽光好,沒風沙的時候,兩人就相跟上去河邊、街上閑逛,邊逛邊扯些風花雪月的事兒,時而還去滑滑冰。雖說那次冰滑得驚心動魄,小兩口也隻當是個意外,沒多想,更沒往壞處想。女子反倒惦記上了這事兒“那可是能叫人熱血澎湃,欲罷不能的好事兒,好耍得很。”
寒冷的冬天很快過去了,柳樹一天天發出嫩綠的新芽。男娃叫婆姨跟他出門去河畔上走走“別做生活了。如今桃花開了,杏花也開了,楊柳綠了,河水也綠了。今兒個天氣好,去河邊散散心吧。最近憋在家裏大幾個月,迎來送往的雜事又多,弄得人腦瓜子疼。在家呆著憋悶,去鋪子更煩,整天拉來拉去,算來算去,煩不煩人,有甚意思。”女子親妮地拍了一下男娃的頭說“就你話多,生在福中不知福。走吧,我也想出去走走,嚐嚐春的味道。”小兩口出了門,直奔河畔,男娃邊走邊好奇地問“春有甚味道。”女子神秘地說“到時候你就曉得了。”小兩口慢悠悠地在河畔上走了很長時間,男娃又問婆姨甚是春的味道。女子說“著啥急,走,那兒有塊大青石,到了你就曉得了,看誰跑得快。”小兩口跑到青石板跟前,女子說“你躺上去。”男娃乖乖躺上去,女子也上去坐在男娃跟前抱著小腿說“閉上眼睛。”男娃聽話的把眼睛閉上,女子也閉上眼睛說“用心去感受一下,這就是春的味道。”男娃用心去感受外麵的世界,陽光透過眼簾映射出一片旋轉的紅暈,不停變幻著影子,萬花筒似的。暖風吹過臉頰,河水嘩嘩的流動,世間的一切仿佛都動了起來“風動,光動,其實都是心在動。心越靜,春的感覺就越深,好象這就是春的味道吧。”不知不覺之間,男娃就睡著了。女子看著男娃熟睡的臉,帶著滿足的笑容,抬眼望向天空“天湛藍湛藍的,隻有絲絲縷縷的雲彩。陽光照在河麵上,波光瀲灩,碧水清澈。河灘上的亂石縫隙裏,竄出些細細的草莖,在風中蕩漾。沐浴在陽光下,世間的一切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遠離了紛擾的困惑,遠離了人心的險惡。”她心中盤算“這段時間,家裏門外發生了不少事,雖說有我照應著,林子還是個小娃娃,瞅著心智成熟,其實心裏壓力挺大的,處處要象個小大人似的跟人拉話,指派生活。一天下來挺累的,心累。聽說老二叫爹打發到莊子,臨行前到鋪子裏跟林子吵了一架,林子咋說都不聽,惡狠狠的走了。林子心善,往後還是多為他分擔一些,叫他好好長身子吧,壓垮了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男娃閑來沒事,就會去找景星聊天聚會。景星組織了個青年文學會,吸收男娃做了成員。他沒事兒就在自家小院,召集大家夥聚聚,說說最近的時興話題,也拿出詩文互相品讀一番。男娃融入這個圈子以後,常回家跟婆姨拉文學社的事兒。雖說如今鋪子裏、作坊裏的生活很多,女子還是挺感興趣的,準備有空去轉轉。有天下午,正好有空,她就隨男娃去了景星置辦的小院。
小院很幽靜,拾掇得很齊整。女子進了大門就看見,沿牆根擺著些剛發新葉的盆花“想來夏天的時候,應該很繁盛。”女子緩步跟著男娃進了堂屋。她覺得屋裏的陳設很簡單,就些普通人家常用的老舊家具“一看就是屋子原有的。隻是多了幾個書架,擺滿了高低不一的書本、報刊。”進了裏屋,她掃了一眼,牆上掛著一幅字“書寫的是明朝楊慎的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題款是景星書於蒲城舊居。字跡遒勁,下筆已有些功底。”
景星見男娃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俏麗的女子“穿著時興的滬式衣褲、鞋襪,盤起的發髻,披著一件針織的披肩,一付新媳婦的裝扮。這無疑就是劉林整天誇讚的婆姨了。”他眼前一亮,趕忙笑著說“林子來了,這位是弟妹吧。你小子有福氣,找到這麽俊俏的婆姨。”女人上前行了個禮說“景星大哥,常聽林子提起你,聞名不如見麵,真是一表人才,少年俊傑。人好,字也寫得好。我們小地方的人,什麽也不懂,往後請多多指教。”景星說“弟妹客氣了,快坐,快坐。其實你開的女裝店開業那天就見過了。”女子說“怪不得麵熟熟的,那天來的人太多了,真不好意思,看我這眼拙的。”景星說“那天我有事兒,抽空去閃了個麵,也沒好好道賀,今兒個補上。”他沏了兩盞茶,放在炕桌的一側,招呼二人上炕上坐。屋裏隻有他一個人,其它社裏的後生還沒來。男娃先上了炕,女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上炕,隻是在炕沿上,依偎著男娃坐下。
景星笑著打量小兩口“你們賢伉儷二人今兒個咋有空來了。”女子說“林子天天念叨,說景星大哥人多好,學問多大,一直想過來。就是家裏生活太多,一直忙,不得空。今兒個生活忙完了,瞅著天氣好,就出來跟林子走走,走著走著就到了大哥這兒。大哥念甚書呢。”她隨手拿起桌子上攤開的一本書,隨意地翻了兩下“戰爭論,大哥要入行伍嗎。”景星說“隨便看看,寫得挺不錯的。身逢亂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你倆有空也看看,就是生澀了些,弟妹不一定能看得進去。”男娃說“我一直想念念這方麵的書,你念完了,一定先給我,不能叫別人搶了先。”景星說“一定,一定。”女子說“我有空也念念。我聽林子說,大哥如今在報社高就,想來寫了不少文章吧。我有空的時候也寫點兒東西,就是不曉得寫得咋樣。”男娃說“蘭子寫得挺好的,我覺得比我強多了。”女子笑了笑說“你說得話做不得數的,得旁人說好不好。不說這些了,大哥剛到鎮北,鎮北話了解得不深,林子做了很多整理的事兒,趁這會兒沒人,你給咱講個鎮北話的故事吧。”
男娃說“沒問題,這我最拿手了。今兒個給你們倆講個鎮北話的笑話。說有個鎮北的栓整女子,跟家人去西安串,在街上買了件衣裳,穿了幾天弄髒了,洗了一水,結果衣裳是毛料的,見水就變小,還皺巴巴的,眼看穿不成了,就去找店家的麻煩。她去了賣衣裳的地方,氣哼哼地說,你賣的甚髒衣裳,髒死啦,洗了一水,圪出成個圪出出,趕緊給我退了。夥計沒聽明白,這衣裳好好的,一點也不髒,你要做甚。女子沒好氣地說,圪出成什麽啦,圪出成個圪出出,穿不成啦,趕緊。夥計一頭霧水,叫我出去,還趕緊,我出去做啥。女子跺腳說,圪出成個圪出出啦,趕緊。夥計說,我不出去,我也不趕緊。兩人說不明白,驢頭不對馬嘴,胡說攪白說,就是瞎說。掌櫃的聞聲出來,他見多識廣,能聽懂鎮北話,一聽兩人的對話就笑了,跟女子說,毛料衣裳不能輕易過水,我們給你收拾一下,過兩天你來取,保證完好如初,不行的話,銀錢如數奉還,你看咋樣。這才解決了這事兒。”男娃說得抑揚頓挫,學得挺生動,聽著就有趣。他邊說還邊比劃,聽得婆姨跟景星前俯後仰,笑個不停。
三人正笑著,門外走進來一個後生說“你們笑什麽呢,這麽高興。”景星說“林子講了個笑話,沒把人笑死。張申,快上來坐。”女子見禮說“申子哥,林子老提起你。我好象小時候在街上見過你,麵熟熟皆,就是人跟名字對不上。”張申打量了女子一下,打趣說“蘭子吧,認得認得,鎮半街嗎,誰不認得。”女子說“申子哥笑話人家,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啦,如今還提。”張申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好話,能鎮場子。”三人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