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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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女子長得俊俏,說話幹脆利索,一幫小後生都愛跟她聊天。女子也拿出在家沒事兒寫的白話散文,叫大家提提意見,常拿些自家做的小點心叫大家品嚐。聚會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熱鬧,大家夥兒什麽都拉,拉得最多的還是時事。小後生們最憂心的,就是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這個戰亂頻起的時代。大家夥說了許多救國救民、救亡圖存的想法,女子覺得做起來好像都挺難的“可能那些見多識廣的大人物有辦法吧,平常人還是幹好自個兒的生活,過好自個兒的日子實在些。”
    男娃正在鋪子裏坐著看書,二蛋湊到跟前說“少掌櫃,自打咱倆成親後,好長時間都沒一搭好好拉拉話了。上好門以後,咱出去找個地方坐坐行嗎。”男娃悠悠地說“是挺長時間了,行。叫上狗子,咱去吃烤羊腿,就去那家苗家老店。今兒個早點盤點拾掇,咱早點去。叫回大院的人帶個話,就說不要等我,不回去吃飯了。”
    三人去了苗家老店,男娃找了個裏間,點了幾盤涼菜,有醋潑羊頭、活捉豆芽、沙蓋豆腐,叫了一壺酒,一隻烤羊腿。三人關上門坐定,男娃說“好長時間沒在一搭耍了,今兒個要好好拉拉,咱先幹一個。”三人喝了杯中酒,狗子給大家倒滿說“沒在鋪子,我就叫你林子了。林子,你人好念舊,對我跟二蛋挺照應的,走哪兒也常引上我倆。能有如今這好日子,你操了不少心。我先走一圈。”他站起來,端著酒盤子,自己先幹了一杯,給男娃端了一杯,自個兒端了一杯,兩人碰了一下,端起一幹而盡。三人你來我往,一人走了一圈。男娃瞅見夥計推開門,把烤羊腿端上來了,招呼倆人吃肉“這兩年咱家生意買賣做得還成,你倆也挺忙活的。我跟二蛋都成親了,空閑時間就更少了。小時候老想快快長大,如今長大了,咋覺得還是小時候好。那會兒咱們一群小娃娃打水仗,打土仗,放鞭炮,騎綿羊,多痛快。如今整天盤點,算賬,跑貨,忙活個不停,連喝酒、唱酸曲都沒時間。”二蛋一臉壞笑說“林子,婆姨好嗎。”男娃臉一紅“好著呢,不說這個了。你算盤會打了嗎,算術學會了嗎。”二蛋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簡單點兒的能行,還是沒狗子算得準,算得快。”狗子說“我將將就就能弄,還差得遠。”男娃說“你識字識得咋樣了,能念書了嗎。”狗子“能念點兒簡單的,書上生字多,念得慢,也不大懂。我買了本字典,現在會查字典了。”男娃說“你倆都挺靈的,藝多不壓身,多學點兒總是好的。有甚不會的,不懂的,就來問我。咱一人唱個曲,紅火紅火。我起個頭。三十裏明沙,二十裏的水 ,……。”唱完幹了門前酒,二蛋接著唱“你在山的那一邊,我在這圪梁梁上站,……。”狗子接著唱“山在水在石頭在,人家都在你不在,……。”酒喝上、肉吃上、曲唱上,三人放開了,話就多了起來。男娃說“兩位哥哥想不想到大地方轉轉。”二人齊聲說“想。”男娃說“那有機會,我就跟爹提了。”狗子說“上海好不好耍,我聽說咱家坎肩在那兒賣得挺火的。”男娃說“上海可好了,十裏洋場,燈紅酒綠,晚上到處都是跳舞、唱歌的。人家唱得跳得跟咱這兒不一樣,人家男的跟女的摟著跳,我給你倆唱兩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兩人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笑個不停。二蛋說“沒咱鎮北的酸曲好聽。”狗子反駁說“人家唱得柔情似水,軟綿綿的,還有不一樣的調調,好著呢,有機會我就想去上海聽聽。”男娃說“大地方比咱這兒好太多了,天天有電影看,有戲聽。那兒的輪船可大了,比咱住的房子還大。那兒的火車可長了,十幾個房子大的車廂連在一搭,在兩根鐵軌上跑,跑得比馬車快多了。金頭發、藍眼窩的洋人也可多了,一個個穿著洋裝,人高馬大的,可神氣了。有比咱鍾樓還高的房子,滿街都是人拉的黃包車,人也可多了。可多人大晚上不回家,盡在街上遊逛。咱這兒一到晚上,黑天打洞的,人家那兒,有路燈,街上跟快天黑那會兒差不多,能看清路,走路不用提個燈籠照亮。”狗子問“那兒的女子栓整不。”男娃說“栓整。一個個塗脂抹粉好打扮,走起路來,屁股扭來扭去的,不好好往前走。”二蛋問“那你咋不引回來一個。”男娃不屑地說“那些女子一個個愛翻白眼,整天鼻孔朝天瞅人,說話陰陽怪氣的,白送我都不要。”狗子說“聽說榆生哥在那兒找了個婆姨,不曉得栓整不。”男娃說“沒見過,不好說。”二蛋說“那兒的女子瞎好,都跟咱沒甚關係,還是自家婆姨好。”狗子說“春花姐把你拿得住住的,你回家敢說個不字。”二蛋說“瞎說,我那是讓著她。”男娃說“春花挺好的,我聽蘭子說有了,多照應著點兒。”二蛋訕訕的說“那還用說,就差洗腳了。”男娃跟狗子哄堂大笑,齊聲說“晚上回去一準洗,不洗,春花姐肯定不叫上炕。”瞅見喝得差不多了,羊腿也吃完了,男娃搶著把賬結了,三人相跟著一路搖搖晃晃回了家。
    榆錢開了,槐花也開了,柳絮飄得到處都是。小兩口抽空跑去東山上踏春。聞著山上彌漫著的野草野花香味,兩人追逐打鬧個不停,好象又回到了兒時滿街瘋跑亂逛的時候。跑累了,小兩口就坐在槐樹底下的蔭涼地兒歇息。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兩人周圍的山石泥土上,風不時吹過樹梢掛著的綠葉白花,斑駁陸離的光影在地上晃動著。女子歇了會兒就起身去擼榆錢,準備拿回去拌著白麵蒸著吃。男娃瞅了瞅高大的槐樹,鼓足勇氣往上爬,坐在樹杈上對著婆姨喊“蘭子,瞅我爬多高,過來接著,我給你擼槐花。”小兩口一個在樹上扔,一個在樹下接,忙得不亦樂乎。瞅著包袱裝得差不多了,女子大聲吼喊“下來吧,夠了,裝不下了。”出了一頭汗的男娃在樹上晃著腳歇了會,準備往下爬,越爬越怕,都不敢往下爬了,女子給男娃鼓了半天勁“快下來,有我呢,沒事。”男娃又戰戰兢兢往下爬,一失手就直線往地上掉。
    女子著急忙慌趕緊伸手去接,男娃還是掉到了地上。她隻來得急用手托了一把男娃屁股,緩衝了下,就被帶倒了。男娃哎吆一聲,抱著腳踝一個勁喊疼,眼淚都下來了。女子脫下男娃鞋祙,在腳踝上摁了摁,男娃大喊“疼,疼,別摁了。”女子沒好氣地說“腳扭了吧,這下不能了,看你這瘦身板,我上去都比你強。”男娃氣的小臉通紅,眼淚都蹦出來了。女子說“好了好了,算我說錯了。你是男子漢大豆腐,好了吧。稍歇會兒就得回去,叫大夫看看,咋樣了。”男娃鼓足勇氣說“好些了,扶我起來。”女子把男娃扶起來,男娃的左腳一挨地,又噢了一聲“走不了路啦。”女子小心地把將男娃扶到樹跟前,叫男娃扶著樹站好,把包袱拾掇好,背在男娃背上,叫男娃爬在自個兒脊背上,一用力就背上男娃大步流星往山下走去。男娃叫婆姨背著下山,臉都紅了,把頭埋在婆姨頭發下麵,就怕人瞅見笑話他。男娃聞著婆姨的發香,覺得特別安心“好象有種家的味道。”小兩口走走歇歇,好一會兒才下山,找了個相熟的醫館看了一下。大夫說骨頭沒事兒,給男娃貼了付膏藥。兩人叫住了輛過路的空馬車,一會兒就回了家。
    男娃在炕上歇了好幾天,能下地以後,每天到自家鋪子裏轉一圈。他回家吃過中午飯,就去跟文學會的小後生們廝混,對外麵的世界有了更多的向往。景星去過不少地方,這裏頭的人,數他的腦子活泛,主意也多。在他的運作下,報紙上竟然開了個專欄,刊登他們寫的東西。每次就說一個話題,每個人都寫,挑幾篇合適恰當的放上去,效果還不錯。常有些大人有了興趣,過來跟他們聊聊,小後生們更加興奮踴躍了。
    文學社裏有個小後生叫張申,說他家有完整的大公報,一期都不拉。社裏的小後生們都攛掇張申把報紙拿社裏來叫大家夥瞅瞅“既然現在開了專欄,登上去的文章也要貼合時事,弄好些唄。”女子鼓動說“大公報家裏也有幾張,念了些,寫得就是好。說真心話,比咱寫的有水平。人家專門幹這個的,咱也要跟著進步。往後大家夥輪著念。”張申應承下來,過一段兒就拿一摞,眾人看完,拿回去再換一摞。大家商量好,每次聚會完,看誰下次開講,就拿幾張回家。不久就該小兩口了,男娃拿了好幾張,回去的當天晚上,兩人挑燈夜看,一直看到深夜,困得不行才歇下。第二天下午,聚會的時候,男娃念了兩篇精選出來的時事評論,念完還拉了拉他的看法。女子跟著念了兩篇女人寫的雜文,還念了一篇她寫的小短文“春日裏吹來一陣暖風,旖旎而纏綿。田野上的花,開得正嬌豔。漫步其中,有種慵懶的味道。風吹過田野,在不起眼的地方,小花與小草邂逅,兩個不期而遇的精靈,好奇的打量著彼此,等候著對方開口。小草忍不住先開口說,你醒了。小花歪著腦袋問,你咋過來的。小草說,這是風的力量。小花搖頭晃腦地問,我美不美。小草說,美,可美是一種罪過,長久不了。小花義正辭嚴、一本正經地說,我隻需要綻放刹那的芳華,就心滿意足了。小草不解地問,生命如此短暫,再美也是給別人看的,你為的是什麽,又能得到什麽。你看我多好,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生生不息,可以一直活得好好的。小花仰望藍天幽幽地說,生命需要散發自己的芬芳,綻放自己的光彩,哪怕隻是瞬息即逝,象你這樣隨風起伏,苟且偷生,活得再久又有什麽意義。小草不屑地說,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我有我的活法,這片土地需要我來滋養,需要我來守護,沒有我,這裏就是一片荒蕪,哪來你的刹那芳華。小花沉思不語,半晌才說,你說得對,各有各的活法,沒有人可以評說別人的對錯,是我見識淺薄了。咱倆做朋友吧,我們都深愛著這片土地。小草意味深長地說,我們不已經是朋友了嗎。”
    女子念完後,小後生們都說寫的春意盎然,哲理深邃,耐人尋味,寫得挺好的。景星拿過去又看了一遍,放在身邊的桌子上說“寫得真不錯,隻有蘭子能寫得這麽細膩傳神,大家夥要努力啦,可不要叫蘭子比下去。”
    鎮北的陽春三月,寒風依然在吹,五月才是出遊的好季節。瞅著陽光明媚,楊柳新綠,景星說“咱找一天去開個詩詞歌會,咋樣,樂意的把家裏的少年人也帶上。林子,就去你家金雞灘大海子咋樣。”男娃欣喜地說“能行,今兒個就定好出行的日子。我跟蘭子先去準備準備,在湖心島上搭幾個帳篷。”張申說“定個詩會主題,叫新時代,新詩文如何。我在報社邀請些想去的青年人,也熱鬧些。聚會完了,有好的作品咱及時發出去。”景星說“我籌備些禮品跟獎品,隻要去了,有作品的,都有禮品相送。咱分詩、詞、曲三大門類賽一賽,評出最好的,還有厚重禮品相送。就定在五月初五咋樣,到時候不見不散。”小後生們都說能行,興奮的回去準備作品,聯絡好詩文的朋友、兄弟、姐妹。
    到了五月初五,大家夥兒一大早就在鎮北北麵大道上匯合,在男娃的引領下,坐上馬車往大海子的方向,浩浩蕩蕩前行。這幾天,男娃領著婆姨在湖心島上忙活個不停。他叫人平整好一塊沙梁,搭了幾十個小型蒙古包,兩個集會用的大蒙古包,置辦了不少毛氈,毯子,桌子板凳等一應用品,在城裏雇了幾個廚子去做飯。女子想了幾天,跟男娃說“林子,接下來的這幾個月天氣好,聚會過後,這些蒙古包不要拆,在城裏宣揚宣揚,每天在鎮北拉人到海子來遊逛吃飯,在四裏八鄉也宣揚宣揚,叫人來轉轉,說不定能賺些錢呢。”男娃想想說“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我覺著能行。東西都置辦了,搭一次也費了不少力氣,拆了也賣不了幾個錢,還是留一段比較劃算。再弄些騎馬,射箭什麽的,有趣些,咱也能耍耍。”女子說“玩心真大,不過挺好的,聚會的時候,順便也叫大家夥兒耍耍。隻是吟詩作賦,太安靜了。你這兩天好好寫點東西,爭取當個頭名狀元,一攬三獎。”男娃笑了笑說“借你的吉言,我可不敢想這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