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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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女子嫁人以後,小蓮就一直高興不起來,整天茶飯不思,提不起精神。每天幹完生活,她就悶在屋子裏,念女子留下的那些書,寫寫字,繡繡花。往日喜好嬉戲熱鬧的她,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院子裏、巷子裏、大街上,再難見到她火急火燎的身影。時間一長,喬蘭娘覺著了,就常打發她去給女子送這送那,意思就是放了野羊,叫她找女子耍耍去“成天悶在屋子裏,遲早憋出個瞎好來。”
自打開了成衣鋪子,小蓮開心多了,可女子總覺得她有些甚小心思,時常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女子跟小蓮在一搭做生活,感覺特別開心,自然操心起小蓮的將來。她晚上的時候,躺在被窩裏,拉著男娃的手跟他說“今兒個跟你拉個正事。聽爹說,小蓮姓張,老家離鎮北不遠。有一年鬧饑荒,家裏活不下去,準備一家人去口外討生活,走來走去就到了大同。小蓮長得俊俏,好像有人設了個局,逼著她爹把七八歲的小蓮賣了。她整天被關在院子裏學習吹拉彈唱,琴棋書畫,也學些侍候男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她在大同沒呆多久,就有人來鬧事,好象當時都出了人命。生性倔強的小蓮瞅著個機會,乘人沒留意,偷偷翻牆跑出了住的院子,拚命往老家的方向跑。幾天下來,她就餓得不行了。她硬著頭皮,一路灰頭土臉討吃要飯,心心念念要回老家,終於凍餓交加,暈倒在路邊。爹路過那兒,瞅見女娃娃怪可憐的,就把小蓮帶回了鎮北。小蓮的身世很可憐,今後一定要好好瞅個好人家嫁了,過上好日子,有個好歸宿。”男娃說“小蓮這麽好的人樣,還怕沒人要。我留心著,跟娘也拉拉,肯定能給小蓮找個好人家。”
小蓮打小就喜歡跑逛拉話,如今隻要出了門,一整天都不著家,膩在成衣鋪子跟女子那兒不回來,明著是上鋪子管事兒,幫女子幹生活,其實就是想女子,想跟女子拉話了。女子挺高興的,隻要得空,兩人就一搭幹生活,相跟著走路、拉話。女子一如既往,教她識字念書,跟她一搭唱歌彈琴。家裏樂器挺多的,女子喜好拉二胡,小蓮喜好彈琵琶,兩人空閑的時候自彈、自拉、自唱,自得其樂。男娃瞅著她倆玩得開心,也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管洞簫、笛子吹。一段時間過後,他就能跟得上兩人的曲調節奏。這下吹拉彈唱齊活了,四樂應和,像模像樣的家庭小樂隊誕生了。三人自得其樂,別有一番情趣。
小樂隊一開始隻在自個兒屋子裏自娛自樂。男娃找來不少樂譜,邊學唱自嗨,邊嚐試著改編詞曲,不時還請個樂師來教導一番。聽說鎮北中學教音樂的廖先生是從大地方來的,新曲懂得多,男娃專程上門拜訪請教,邀請至家中指導。廖先生人很好,音樂素養一聽就不凡,三個小年輕崇敬異常。女子跟小蓮親自下廚做飯,請吃請喝。沒多久,廖先生就成了家裏的常客,亦師亦友起來。男娃還把廖先生領去文學社,給大家夥兒引見。大家夥對廖先生都很景仰,廖先生也很喜歡這群熱血文青,隔三差五就去坐坐聊聊,一起寫了不少新曲,填了不少新詞,甚至還登在了報上。
有天拉完曲子,男娃說“咱仨有空編排一下李叔同先生的送別吧。到時候蘭子唱第一段,我唱第二段,小蓮唱第二遍第一段,咱三個合唱第二遍第二段,你倆說咋樣。我吹笛子,拍小鼓,蘭子拉二胡,小蓮彈琵琶,咱好好練上幾天,叫廖先生指點指點。我覺得比往常的那些曲調好太多了,詞也美。”小蓮說“姐夫,你還挺能行的嗎,比我們倆還內行,咱以後幹脆多弄些新曲子來唱吧。”女子說“什麽事兒都要革新,陳詞濫調沒人聽,也不好聽。林子,你說行不。”男娃拍了拍胸脯說“包在我身上,我再好好學學曲譜,要能弄懂洋人的五線譜就好了。”女子說“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曲要一首一首唱。還想一步登天,一口吃成個大胖子不成。咱不急,自得其樂就好。”小蓮連聲說“姐說的對,咱慢慢來,一定越來越意思。跟你倆一搭,真有趣,真好耍。”
三人狠練了幾天,又叫廖先生指點了幾番,不斷改進樂曲,加了一段男娃的尾聲複唱。有次社裏聚會,三人正式亮相,吹、拉、彈、唱、拍,一應俱全,效果很好。三人配合默契,把送別的美演繹得很到位,尤其是小蓮略帶童聲的嗓音簡直絕了。大家夥兒都聽入迷了,樂聲落下好久,才覺得該叫好了。景星帶頭鼓掌,大家夥兒齊聲喝彩。張申說“意境悠長,餘音嫋嫋。比那些台上專門唱戲的唱得還好聽,打小沒聽過這麽好聽的歌。李叔同先生的詞曲好,你們三人演繹得更好。這是咱文學社的保留曲目,可不能叫外麵的人聽了去。”大家夥兒不曉得,這次是三人在一起的絕唱。不久以後,三人就再沒有聚首過。命運無常,人生苦短,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誰又能長著前後眼,勘破世道人心,撥開迷霧,看清楚未來呢。
逢年過節聚會,心情好的時候,三人小樂隊就給大家夥兒來上一段助助興。公婆沒甚不高興的,老兩口也愛聽這些新曲,劉老爺子說“酒足飯飽聽個小曲,挺好的,全當是你們的一片孝心。不錯,不錯。”喬老爺子就不一樣了,不但聽,還跟著唱,興致來了,甚至拿出馬頭琴應和一下。女子聽著聽著,就覺著了差距,羨慕不已“爹,你拉得那是真是好,甩了我們幾條街,不服不行。”喬老爺子說“我拉了多久,你們才練了幾天。功夫到,自然成。”女子跟爹學了學,也置辦了一把,拉得有模有樣,深得爹草原風的精髓。
音樂叫喬劉兩家人走得更近了,也叫文學社興起了自娛自樂的風氣。景星找來留聲機,擴音器,找個大禮堂,準備叫文學社的人幫忙,開一次聯誼舞會。他廣邀相熟的文人雅士來聚會,一時應者如雲。景星特地去西安請來西點師傅,現場指導西式冷餐會的籌備布置,把洋人的舞會不土不洋、不中不西地辦到了鎮北。
小兩口在廖先生的指導下,練了好一陣西式雙人舞,才學會了幾種簡單的舞步。男娃特意在上海為想顯擺風光一把的幾個朋友定製了禮服,小後生們穿戴起來,立馬精神一大截,洋氣十足。一場舞會辦下來,前前後後花了好幾個月時間,社裏的人都累得夠嗆,可感覺還是挺有意思的。參加聚會的大人小娃、男男女女,人人都說好。女子跟男娃說“群策群力,沒出什麽紕漏。客人們都基本上乘興而來,盡興而歸,這事辦好了。”男娃說“還是景星麵子大、底氣足。別人辦,還不叫人罵死,口水你都受不了。”廖先生說“聚會給咱鎮北注入了些大地方的氣息,以後有機會,咱鎮北需要多操辦這類的集會。喝喝洋酒,吃吃洋餐,聽聽洋曲,跳跳洋舞,幹點洋活事兒,比起就曉得推杯換盞劃拳喝酒的聚會好多了。多拉話,多活動,少喝酒,新時代,新風尚,應該多辦。”有少部分不開化的老學究私下裏嘀咕“摟摟抱抱,成何體統。”社裏的小年輕聽了,都是一笑了之。
小蓮跟著女子上文學會活動,上舞會開眼界,精神頭十足。她兩隻眼睛瞪得溜圓,跑得風箱快。起初還害羞文靜些,混熟了以後,她就巴拉巴拉個不停,清脆動聽得跟隻小山雀似得,見個人就嘰嘰喳喳個沒完。大家夥兒特別喜歡這個俏麗可愛的女娃娃,問什麽答什麽,有什麽教什麽。小蓮就象個好奇寶寶,聽什麽話兒都覺得新鮮,見什麽人都覺得有趣,一點不認生。她的小嘴巴那是真甜,哥長哥短叫著,把一夥小年輕哄得五迷三道的。有幾個小後生暗生情愫,有了別樣的心思。小蓮倒沒什麽異樣,照常一付沒心沒肺的小娃娃模樣,倒把幾個小後生鬱悶壞了“她咋就不開竅呢,還是人太小了,等幾年吧。”小蓮心裏明得跟鏡子一樣,人小鬼大精得很,她在社裏沒看上甚人,就裝傻充愣,叫幾個小後生真信了她的懵懂無知。
小蓮心裏也真不曉得自個兒想跟個甚人好,女子看出些什麽,故意逗她,她就一本正經地說“要找就找個大英雄,大豪傑。”女子就笑話她“沒羞沒臊,念書念傻了,說得跟故事似的,看來是想私奔的等形。”小蓮直往女子懷裏鑽“姐,就會笑話人家,再不跟你說悄悄話了。”女子也慢慢上了心,準備瞅個好人家、好後生,穿針引線一番,瞅瞅兩人登對不登對“盲婚啞嫁就算了,咋也要叫小蓮有個好歸宿。聽說喜子快回來了,不曉得這人咋樣。”
小蓮跟女子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蓮花池的八角亭。亭子荒廢已久,周邊盡是楊柳荒草,平日裏已經沒什麽人去了。八角亭初建的那會兒,還挺熱鬧的。蓮花池那會兒剛剛挖開,亭子緊靠池塘,立在水邊,夏日裏微風習習,很涼爽,到此閑坐的人很多。後來,在不遠處的低窪地,大帥以工代賑,又開挖了一個大很多的池塘,在大小兩個池子中間建了湖心亭,月牙橋,挖通了兩個池塘。小池塘地勢稍高,每年都有枯水期,原本熱鬧的蓮心亭,就漸漸隱入楊柳荒草之中,沒什麽人願意去了。小蓮跟女子倒是很喜歡這裏的幽靜,想拉點兒什麽悄悄話就上這兒來。八角蓮心亭門柱上有一副楹聯“夏日荷香花解語,春曉月殘水自流。”兩人瞅著很有意境,都很喜歡。
這日,天氣不冷不熱,兩人又漫步至此。小蓮拿出提在籃子裏的抹布,把石桌、石凳擦了擦,擺了兩碟花生瓜子。兩人坐下,小蓮說“姐,上次我寫的那篇小文章,經你那麽一改,就好了許多,還登報了。我在家收到了寄過來的稿費,小七瞅見羨慕死了。我可開心了,往後多寫點兒東西。”女子說“你還是好好念點兒書,多體味體味生活。如有可能,看得進去,學點兒洋知識,我覺得更適用。幫我好好管著成衣鋪子、坎肩作坊,多賺點兒嫁妝,不要一天就曉得瘋玩瞎混。”小蓮說“曉得了,就會訓人。你多教我唄,我會多去鋪子管事兒,作坊幹生活的。”女子說“要天天去,往後可不能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女子接著又說“小蓮,不是姐多嘴。時代變了,我們女人也要會賺錢,不能盡指望著男人養活,整天圍著鍋台娃娃轉有甚好。”小蓮撅嘴掉臉的說“曉得啦,全聽你的。我還小,往後的事兒,想那麽多做甚,誰又能說得準呢。”兩人嗑著瓜子見甚拉甚,一會兒笑,一會兒鬧,時間過得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