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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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男娃崇尚的是獨立、自由的活著,並沒想真正加入甚組織,他想得很明白“我就是想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意誌。既不想叫別人管,也不想去管別人。合則留,岐則分,同則聚,異則散。我可沒說服別人的想法跟本事,別人也很難說服我。甚事想不明白、弄不清楚,沒人能強迫,也不願意強迫任何人。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已所欲,也勿施於人。打小我就是個強種,說倔強行,說脆弱也行,說敏感還行。我就是一個想法純粹的男娃娃,性情不成熟,但心靈還算潔淨。就象家鄉大海子的水一樣,清澈透明,什麽都擺在臉上。心裏可沒那麽多是是非非,沒那麽多的欲望、野心,說是一個到現在還沒長大的小娃娃也行。對也好,錯也罷,是也好,非也罷,都看得很淡。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璧立千仞,無欲則剛。我就想多看看不一樣的的風景,過過不一樣的人生,想想不一樣的事兒,探探不一樣的真相。我就是不甘心,純好奇,就是想發出獨有的聲音。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我就是一個做人做事笨笨的男娃娃,可這就是我,改也改不了,學也學不來。”
    這段時間上海很緊張,街道上滿是行色匆匆的人流。一個個大包小包拎著、扛著、背著,好像大難臨頭的獸群在逃命。男娃每天白天都在忙活集會的雜事,很晚才能回到榆生租住的地方。有一天晚上,睡到半夜,男娃聽見炮火聲一陣陣傳來,遠處還能看到火光在閃耀,把天空映照得一會兒亮、一會兒暗。男娃擔心著海濤跟同學們“也不曉得海濤有沒有危險,也不曉得同學們住的旅店那邊咋樣了,有沒有事兒,幾個好朋友也不知道咋樣了。”榆生天天看著男娃,不讓他出門,就是男娃鬧活,也是一齊出門,形影不離。男娃也不曉得外麵究竟咋樣了,心裏擔心得很。男娃每天就在焦灼中度過,隻能從買回來的報紙上知道點兒消息“沒什麽好消息,時局好像越來越壞,上海看樣子守不住了。”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汪喬山找上門來說“軍隊都撤離了上海,隻有四行倉庫還有人守著,同學們都在籌集藥品、食物,幫助守軍。”吃了頓飯,汪喬山就走了,臨走說要去幫助那些守軍。男娃忍不住,半夜悄悄拿了些糕點、紗布、消炎藥片放在書包裏,悄悄溜出去,沒驚動榆生。他認識四行倉庫,一溜煙跑過去,從樓房的陰影中溜邊往那兒跑。突然有一把槍頂住他的頭。“槍口黑洞洞的好嚇人。”他凝神一看“巧了,海濤。”男娃激動的說“哥,你咋在這兒,不是都撤走了嗎。”海濤摟住男娃說“不怕死啊,黑燈瞎火的亂竄個甚,要不是正好哥值夜,你小子就挨槍子啦,快回去吧,子彈沒長眼睛,那邊更危險。”男娃摸摸海濤身子開玩笑說“還齊活,沒少個啥零件。我帶了些東西給你們,快拿上。要給我杆槍,我也能戰鬥。”海濤沒好氣地說“看把你能的,這是燒火棍啊。快回去,我估摸著,我們也快撤了。”男娃磨蹭了半天,戀戀不舍的走了。回去沒幾天,他聽說海濤他們這夥人都撤進了租界,但都被限製了行動,出也出不來,進也進不去。男娃和榆生說了,兩人也沒個主意。他眼瞅著局勢一天天壞起來“上海淪陷了,南京淪陷了,長沙淪陷了,武漢淪陷了,每天都是壞消息。”男娃在租界裏的報社又找了份工作,每天悶頭幹生活,還學會了喝酒、抽煙。他整天不是幹生活,就是在街道上瞎轉悠,有空就往海濤他們封閉的地方跑,看能不能瞅見機會見上一麵。
    汪喬山很忙,可再忙,他都要抽空去看看劉林跟海濤“我們三個都是懷揣理想,可以為理想拚命的鬥士,都是肝膽相照、惺惺相惜可以同路的有誌青年。一直想叫這兩人成為自己人,不曉得有沒有那麽一天。”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辦完事兒,他一看天色尚早,又正好在租界,就拐到了榆生家。他在樓下喊了一嗓子“林子。”一顆小腦袋從窗戶上探出來,瞅了他一眼,揮了揮手,就不見了人影。不一會兒,樓梯上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男娃一見他就摟住他,用力抱了抱“老汪,老長時間不見了,想死我了。走,跟我去吃頓好的。”
    兩人勾肩搭背進了個西餐廳,男娃叫了一桌子好吃的,有披薩、雞腿、沙拉、牛排,還叫了兩瓶紅酒。汪喬山責怪地說“真奢侈,普通人都快吃不上飯了。”男娃眼珠一轉狡黠地說“老汪,你可不普通。這頓飯還是要吃的,你曉得今兒個是啥日子嗎。”汪喬山一臉懵懂無知地說“啥日子。”男娃唉了一聲說“你是幹大事兒的人,肯定早忘了,今兒個可是我上了你的賊船的兩周年紀念日。”汪喬山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腦門,歎了口氣說“一轉眼,我們來上海都兩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男娃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說“可不是嗎,我們一夥男娃娃,來上海都整整兩年了,我都十八九了,成大後生了。這個上船的日子,我可一直都記得,永遠忘不了,那張船票我還一直珍藏著呢。”汪喬山說“這兩年,經曆的事兒太多。大家夥兒變化挺大的,有幾個都回老家了,就咱們幾個還堅持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們幾個也算得上裴多菲的同路人了。”男娃說“你說的沒錯,我找不到自由的真諦,就堅決不返鄉回家。”汪喬山說“我今兒個正好有空閑,咱這難兄難弟就好好吃,好好喝,不說那些煩心的事兒了。你不是一直為追尋自由而活著嗎,我就說說我對自由的一些想法。”男娃一本正經地說“洗耳恭聽,幹了再說。”汪喬山把杯裏盛的半杯紅酒一幹而盡,吃了幾口菜說“自由是個很形而上的東西,是理想中的東西,許多人為了它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理想不是目標,是可以為之獻出生命的一條路,一個方向,自由配得上理想這兩個字。自由有很多種說法,我心中的自由就是不受欺壓,能痛快的說話,痛快地幹事兒,痛快的活著。自由一個人想要,一個家也想要,一個民族想要,一個國家還想要。我的理想就是為全人類的自由去吼喊,去幹事情,去拚命。如今國難當頭,外寇入侵,自由就是尋求民族的獨立、民眾的解放。有的人任人欺壓,不反抗,默默的承受。我們幾個做不到,我們會去反抗。遊行、示威、抗議是一種反抗,罷工、罷學、罷市也是一種反抗,抵製洋貨是一種反抗,流血犧牲也是一種反抗。隻要反抗,就有自由的一天。我是一天不死,就要反抗一天。”男娃責怪地說“別說那些喪氣話,我們幾個都要好好活著。喝酒,喝酒,幹了,幹了。”他先幹了說“我是不自由、毋寧死的性子,爹生娘養胎裏帶下的,這輩子是改不了啦。”兩人吃了個肚兒圓,喝光了兩瓶酒。男娃買單付了賬,兩人相跟上出了門。汪喬山說“堅守本心,多思考。最近少出門,多看書,我走了。”男娃憂慮地說“你多注意安全,幹事兒慎重些,再小心都不為過,不多說了。”他又摟住汪喬山抱了抱他,他心裏總有種不祥的預感,縈繞不去,心緒難安。
    男娃跟婉兒好上以後,兩人常到黃浦江邊散步,吹吹海風,看看海鳥。瞅見男娃心情好的時候,婉兒跟他說“我是上海本地人,父母年輕的時候,跟隨家裏的長輩來滬打工,就在上海定居了下來。爹娘都是小職員,爹上過洋學堂,如今在洋行裏工作。娘在繡坊裏打工,補貼點兒家用。這幾年,娘又生下弟弟妹妹,家裏都快住不下了。”男娃說“你爹娘養活這麽一大家子人,也挺不易的。”
    她說著說著,就想起打小娘就整天嘮叨的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姆媽嫁給你爸算是白瞎了眼睛,家裏花了那麽多錢,供他念書。他倒好,整天不務正業,肚子裏沒存下二兩墨水。一天就曉得拽幾句洋文糊弄人,高不成低不就的。賺下點錢就花天酒地、胡吃海喝,隻顧著自己個兒逍遙。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這麽多張嘴等著吃飯,他也不管不顧。你個小囡囡如今也長大了,你爸又是這個樣子。姆媽養你不容易,儂一定要嫁個好人家,不要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操心個沒完沒了。姆媽命苦,你不要嫌姆媽囉裏八嗦。”
    婉兒黯然神傷,歎了口氣,跟男娃接著說“我上的是洋學堂,教會辦的。平常在學堂裏吃住,放假才回家裏住幾日。家裏的困窘我都看在眼裏,早就厭煩了弄堂裏的生活。我想去留洋,可是家裏沒錢供。我也想早點找個家境殷實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可我皮相文才並不出眾,沒有幾個追求者。我隻是一個對未來充滿幻想的小女生,隻能默默的打理著自己的生活,靜靜的在這個時代沉浮。直到那次集會的時候,一個略顯青澀的男生闖入了我的視野。男生很有激情,吼喊得很大聲,上台演講的時候,男生用明顯帶有濃重口音的北方話大聲說話,揮舞著小拳頭拚命的吼喊,他的口才很好,他的文才也很好,聽得周圍的學生熱血沸騰,跟著他一齊揮舞著小拳頭吼喊。男生年歲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看他的穿扮都是時興的上海貨,家境看著也不錯。我動心了,集會散了的時候,我不離男生左右,男生招呼大家去吃飯,我也莫名其妙地跟去了。男生點了很多飯菜,還點了一壺黃酒。男生們說著集會的事兒,女生們說著學堂裏的瑣碎。一頓飯吃下來,我就跟男生熟絡起來,他叫劉林,來自西安。他說的鎮北在哪兒,大家夥兒都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他說他家在上海有生意買賣,有一家成衣店,他邀請學生們有空去店裏坐坐。我說我想買點兒換季的衣裳,想去店裏看看,要給我便宜些噢。男生說,那當然,我如今是那兒的少掌櫃,也就是少東家,上海人管這叫小開。大家夥兒能上我那兒,我開心還來不及,歡迎惠顧。我就跟幾個女生去看衣裳,男生叫了幾輛黃包車,大家夥兒就去了店裏。一進去,我就看出來,男生來上海以後,花了不少心思。店鋪打理了二三年了,鋪子已有些上海本地老店的味道。櫥窗布置的很雅致,店裏的貨物也很齊全,男女成衣都有,主打的是鎮北坎肩,如今男式女式的都有,聽說都是在鎮北那邊做的。那個男生偷走了我的心,他還不自知。”男娃尷尬地說“我曉得你對我好,我也曉得你的心意。可我現在還沒想好。”
    男娃一下子又想起那天聚會以後發生的事兒“記得那天一到店裏,看到一件件坎肩,我的心一下子就又飛回了鎮北,眼前又出現了蘭子心疼得叫人流淚的嬌好麵容,柔美身子。榆生說月月都兩歲了,我也是當爹的人了。女生們嘰嘰喳喳在店裏閑逛,東挑西揀,看著啥都要比劃一下,我無聊的在店裏閑坐,看看窗外的街道發呆。女生選好了喜歡的衣裳飾物,我叫過來榆生悄悄交待了,都給了最惠的價錢,半買半送了。女生們高高興興走了,我把她們送上黃包車,自己也坐了一輛去了報社。一年多了,我也由校版的小工轉為編輯助理。這是主管有回看到我去投稿,拿過去看了一下,覺得很有見識,文筆也跟得上當時的文風,向編輯推薦了我。編輯覺得我寫得挺好,叫我做了他的助理,就是在眾多的稿件當中挑出來適合版麵主題的文章,編輯再在我這些初選的稿件中最終選定上版的文章。平時看我為人謙和熱情豪爽,主管一看就曉得我家底殷實不缺錢,是個有想法有情懷的娃娃,前途無量,提攜一下肯定百利而無一害。我在初冬送來件羊羔毛坎肩給主管,他很高興,誇讚做工精致,穿上薄軟暖和,聽說是我自家作坊出產的,他更高興了。我給了主管一個地址,跟他說有什麽需要,去店裏找一個叫榆生的男人,報上是我報社的主管就行。主管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叫我常來跟他說說話,說跟年輕人說話總是叫人開心的,何況還是我這個有些才華的年輕人。
    好象打那兒起,婉兒就對我上心了,她想多多接近我,了解我,跟我說話,跟我活動。她慢慢走進了我的生活,兩人成了可以一齊散步,一齊念書,一齊集會的好朋友。可我對她總有種淡淡的疏離,並不想跟她親近,跟她親熱。好象她為此很苦惱,她想走進我的心裏。她打定主意,跟定我了。這個機會終於來了,她跟我自然而然地在一個房間裏過了夜,做了成年人該做的事兒。
    當她從館子裏買來蟹黃包,大米粥到房間的時候,我正在屋子裏轉圈圈。婉兒當做沒發生什麽的沒事人似的,叫我過來跟她一起吃了早點。我們兩人都沒提昨晚發生的事兒,一如既往地做好朋友。可我們兩人都清楚,我們在別人眼中已經是一對戀人或者情人的關係了。
    沒有什麽波瀾,婉兒沒多久就從學堂畢業了,說自己不想回家住。我給她租了個小房子住下,幫她在報社找了份兒抄抄寫寫的生活。我還是跟從天津來的朋友們住在一起,隻是一起在報社一搭幹生活,低頭不見抬頭見。婉兒常邀請我去小屋吃飯,隨便幹點兒成年人愛幹的事兒。我沒有拒絕,也沒有找借口敷衍,一如既往關心她,照應她,我們兩人就這麽不溫不火一天天過去。
    我從來沒提過成親的事兒,婉兒暗示了無數次,甚至好長時間不搭理我,我也沒什麽特別的表示。隻是一如從前,如同初見的時候,如水般溫柔地對待她,隻字不提往後的事兒。她不曉得我有多為難,咋跟她開口嗎。”
    男娃隻是經常默默地陪伴著婉兒,他不曉得自個兒該咋辦“這是個無解的難道,我能咋辦嗎。誰能救救我。”
    可能是上天曉得了男娃的心思,派了老汪來人間拯救他。婉兒終於知道了兩個人之間出了什麽問題。有一次男娃有事兒,沒來參加集會。集會結束,大家夥兒去附近的館子裏吃飯,汪喬山有意無意地在等飯菜上齊的空檔說“我們從天津過來的朋友中好些都在老家成親了,還有了娃娃。最近聽說海濤的娃娃都上學堂念書了,林子的娃娃也二三歲了。我覺得我也得成個家了,大家夥兒也抓緊,不要辜負大好年華。林子的太太我見過,一等一的漂亮賢惠,比咱上海灘的名媛差不了多少。聽說他太太特別能幹,家裏的生意如今都是她在經管,文章寫得也是一等一的好。她寫了兩本小說,上海有賣的。我看過,一本叫《離人淚》,一本叫《人不寐》,寫得真不錯,一點兒都不遜色那些上海有名的才女。”有個學生驚奇地說“我看過,確實挺好看的。大家有空去買本看看,不想買借我那本看也行。對了,林子肯定有,叫他一人給咱送一本好啦。下次見了林子,我跟他提。”
    婉兒覺得汪喬山一而再、再而三這樣說,肯定意有所指。她曉得就男娃那性子,這樣下去,跟他根本沒有結果。她開始注意打扮自己,注意接觸別地後生。男娃瞅見她這樣,送了她不少時興的衣裳飾品,可至始至終沒有說過要娶她,也不幹涉她的事情。
    過了一段時間,淞滬會戰就發生了,男娃搬去了租界,她爹找過來,硬拉著她,回了自己弄堂裏的家“世道太亂了,天天聽說什麽什麽人死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麵太叫人操心了,一家人還是住在一起,叫人安心些。”
    婉兒去找過幾次男娃,男娃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一如既往的疏離。這段時間,一個小後生闖入了她的生活。後生想方設法接近她,討好她,給她買禮物,吃燭光晚餐。婉兒終於接受了他,整天跟後生膩在一起。男娃集會時碰上他們,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地對待,邀請他們跟大家夥兒一齊去吃飯。婉兒放下了才看清楚,弄明白“林子就是這個性子,他溫柔地對待周圍的每一個人,我並沒有什麽特別,從來沒有走進他的心裏。”
    婉兒跟後生出雙入對,談著愜意的戀愛。沒多久,婉兒懷孕了。她把這件事兒告訴了後生,後生冷漠地說“打掉吧,要不就放手吧。”婉兒這才知道,後生原來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愛她。她默默的走了,一如她默默的來,她的心死了,不再留戀這個世界。站在黃浦江邊,望著一如既往的江水,她不曉得往後的路該咋走。
    男娃這天出去辦事兒,心情煩悶,也在江邊看風景,定定地看著陽光下浮在水麵,飛在空中的水鳥出神,想著最近發生的鬧心事兒。他無意中瞅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走了過去,一如既往溫柔地對待她“你咋一個人在這兒吹風,也不怕受涼。時局這麽亂,我送你回家吧。”
    婉兒的眼淚一下就串成線滴落下來,男娃趕緊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抱著她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她“別哭,別哭。有啥事兒,我幫你處理。”婉兒沒吭聲,隻是一個勁哭,好象要把如江水般浩蕩的委屈,一股腦兒發泄出去。
    男娃見婉兒不說,沒多問,等她哭夠了說“走吧,我送你回家,別叫爹娘擔心。”
    男娃叫了輛黃包車,婉兒跟他上了車。男娃大概知道她家在哪兒,雖然她沒帶他回過家。在家附近,婉兒叫車停下,男娃付了錢說“回家去吧,有啥事兒來找我,地方你知道的。”婉兒默默的看著他,默默的轉身進了巷子,消失在巷口。
    整天瞎逛的男娃終於知道害怕了,一整天沒出門,關在小閣樓裏不出聲。榆生也不曉得男娃咋了,咋叫都不應。男娃真得嚇壞了,那天他看見了汪喬山“有人被遠遠的吊在杆子上,好象死了,咋瞅著象老汪。認得他穿的衣裳,走近看清楚了,就是老汪。街道上走著聽人議論,死了的是激進分子,暗殺未遂被人抓住活活打死,吊在那兒示眾,可憐啊。”男娃嚇得心悸不已,呆在那半天沒動彈。有路人撞了一下,他醒了醒神,一溜煙跑回閣樓,身子抖得跟秋風中蕭瑟的枯草黃葉一般,眼淚刷刷地往下掉“不知道這個世道咋了,真的是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命如草芥隨風飄。”男娃曉得汪喬山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他不說,也不好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秘。”男娃也很苦悶“自己還不是個義無反顧的革命者,也不想輕易去做這樣的人,不曉得往後該咋辦才好。”男娃緩了好幾天才好些,每天恍恍惚惚,行屍走肉般行走在上海租界依舊繁華的街道上,不曉得何去何從。
    男娃隻一心想有一天能見到海濤,每天有空就去他們封閉的地方守著。在上海市民三番五次強烈要求下,看守打開了營門。男娃隨著人流飛奔進去,到處找海濤。
    海濤見到了來營地找他的男娃,兩個人緊緊地摟在一起,男娃說“哥,我好想你,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海濤滿含淚水的感歎說“我也想你,可我們出不去。我們這支隊伍就象是個被遺棄在上海的孩子,沒人疼,沒人愛,吃百家飯活著,苟延殘喘。可我們沒有忘記自己是名軍人,是中國人。我們為升個旗就付出了四名兄弟的生命,我們盡自己所能,做肥皂,做衣裳,艱難渡日。你不要擔心,我會好好活著的,你回去吧。男娃說“一有機會,我就會來看你的。噢,這些東西留著,需要什麽盡管說。”
    打那兒起,男娃經常提著各式二樣的東西來看海濤,可管製越來越嚴苛,見到海濤的日子間隔越來越長。
    有一天,男娃聽見裏麵傳來了槍聲,男娃趕忙往跟前跑,一邊跑一邊張望,不一會兒,一付擔架抬出了門,男娃老遠一看,擔架上渾身鮮血受傷躺著的人好象就是海濤。男娃快步跑過去大聲喊叫“哥,你咋了。”抬擔架的人看這個學生摸樣的小子好象是受傷軍人的親人,就沒把他趕走,一夥人一道上了一輛車,車開得很快,轉眼就到了醫院,擔架進了手術室,男娃在門外急得直哭,也沒個主意幹等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開了,男娃問護士海濤咋樣了,護士說“命保住了,這幾天需要人用心看護,感染發燒就麻煩了,你是他的親人又是學生,就留下來看著他吧。送他來的人租界不讓在外麵滯留,還得回到封閉區。”男娃點頭答應了下來,心裏總算鬆了口氣,留在醫院一心看護海濤。海濤雖說也感染了,還發了燒,可男娃看護得很用心,各式二樣的辦法都想了,還托榆生弄來了磺胺粉,抹上好多了。在男娃的精心看護下,海濤好得很快,一個多月以後,就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