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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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打那兒起,劉信跟王立川就形影不離。王立川去了幾回劉信家,也明白了事實的真相“爺爺奶奶也在內地,好多親人也在老家,僥幸的是爹娘都在身邊。”王立川也漸漸明白劉信到底有多想爹娘家人“我們兩個做兄弟吧。我比你大一歲,就是哥哥。你比我小,就是弟弟,行嗎。”劉信神色堅定的說“行,我去找幾根香”。他下樓找了個香爐跟三根香,回到屋子在桌子上擺好,用火柴點燃香,插在香爐裏。兩個小家夥鄭重其事跪在地上對著香爐說“天地為證,劉信跟王立川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此生再見不到媽媽。”兩個小家夥打那兒起就一直不離不棄,互相幫扶著走過了許多艱難的歲月。
    自打有了好兄弟王立川,劉信的心情開朗了許多。兩人商量著,到時候上同一家中學。兩人學習都挺好,也對脾氣。兩家人也開始慢慢地來往,榆生特意去拜訪了立川的父母,拜托他們多關照信子。王家也是行商的大戶人家,一來二去,兩家人就熟絡起來,還有了些生意買賣上的往來合作。王家老爺太太人很好,商業上的見識也頗為不凡,榆生受教不少。畢竟他沒正經八百念過書,眼光還是短淺了些。榆生甚至招呼兩家人經常聚一聚,逢年過節肯定要來往一下,徹底認下了這門幹親戚。
    兩個小家夥在一起時間長了,就想著幹點兒什麽大事兒,可小孩子能有什麽大事兒呢。無聲無息的,這個機會悄悄降臨了。一天從學堂裏出來,立川從書包裏掏出兩本書,信子一看都是外文版的,一本叫《夏洛的網》,一本叫《動物農場》,都是小孩子喜歡念的書。立川說“信子,這兩本書挺好看的,有趣的很,是我爸的好朋友從國外帶回來送給我的。我看完了,你拿去看,看完咱倆再評說評說。”信子說“謝謝,立川,那我拿走了,等我念完再說。”立川說“那走吧。”兩個小家夥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小聲嘀咕著學堂裏當天發生的事兒,不知不覺就到了分手的路口,揮揮手各自回家去了。信子回家吃過飯,進到屋子,跟爹娘嘮叨夠了,坐到桌子跟前幹事兒。他掏出立川拿給他的兩本書慢慢讀起來“書真得很有趣。”他讀得津津有味,不一會兒就沉浸進去。
    幾個月下來,他通讀了一遍,心裏也有很多思考和疑惑。他突發奇想,把立川叫到家裏,叫夥計去跟他爸媽說一聲,說立川今兒個不回去了,就住在他家,叫他們放心。這種事兒挺多回了,兩家人也樂見其成,沒什麽大的意見。兩個小家夥進了信子的屋子,信子拉著立川跟爹娘道了聲平安,就急急忙忙坐到桌子跟前,從抽屜裏拿出那兩本書“立川,我有個想法跟你說說,你看行不行。”立川說“行,你說吧。”信子說“我想把這兩本書翻譯成中文,你看咋樣。”立川瞪大眼睛說“能行嗎,就我們倆。”信子神色堅定地說“一定能。又不著急,咱倆慢慢來,花個兩三年時間,在上大學之前做完就成。你翻一本,我翻一本。初稿出來後,彼此交換校稿潤色,再一塊兒商量著完善謄抄,拿給趙先生,求他幫忙修改潤色。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咱倆肯定能做成這件事兒。”立川聽得興奮起來,小臉漲得紅撲撲的“好,幹了。”打那天起,兩個小家夥就分工合作,開始進行這件“偉大”的事業。學業完成之餘,兩人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到了這上麵。兩人經常出雙入對、同吃同住,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成為一世好兄弟。
    信子負責《夏洛的網》,立川負責《動物農場》,每周兩人聚一次,念一段新翻譯好的文章。
    頭一次聚會,信子炫耀似的念了《夏洛的網》的文章概述中文翻譯稿“這裏講述了一個非常動人的故事。在朱克曼家的穀倉裏,快樂地生活著一群動物,有善良的小豬威爾伯,仗義聰明的蜘蛛夏洛,自私的老鼠坦普爾頓,熱心的公鵝和母鵝,有趣的小羊老羊等很多動物,其中小豬威爾伯和蜘蛛夏洛建立了最真摯的友誼。然而一個最醜惡的消息打破了穀倉的平靜,威爾伯未來的命運竟然是成為熏肉火腿。作為一隻豬,悲痛絕望的威爾伯似乎隻能接受任人宰割的命運了。然而看似渺小的夏洛卻說我救你。於是夏洛用自己的絲在豬欄上先後織出了被人類視為奇跡的網上文字王牌豬、了不起、光彩照人、謙卑,徹底逆轉了威爾伯的命運,終於讓它在集市的大賽中贏得特別獎,獲得一個安享天年的未來。但這時,蜘蛛夏洛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威爾伯便擔負起了照顧夏洛孩子的任務。”
    立川不甘示弱,也念了他翻譯的文章概述“故事講述農場的一群動物成功地進行了一場革命,將壓榨他們的人類東家趕出農場,建立起一個平等的動物社會。然而,動物領袖,那些聰明的豬們最終卻篡奪了革命的果實,成為比人類東家更加獨裁和極權的統治者。在一個動物莊園裏,有各種畜養動物。一天,最有智慧的一頭老豬麥哲把所有動物都召集起來,號召動物們為了改變被奴役、被宰殺的命運而驅逐人類。這次宣講後不久,老麥哲便逝世了,不過他的思想卻在動物們中間流傳開來。動物中最聰明的豬成了革命先鋒,積極做準備,並且產生了兩個傑出的豬—雪球和拿破侖。終於在一次偶然的衝突中,動物們將所有的人類都趕出了莊園,建立了屬於自己的世界—動物莊園。在兩個領袖的帶領下,莊園的法律七誡建立起來,動物們從事人類的勞動,努力工作。豬因為最聰明,而成為動物中的管理者,他們最先學會了人類的文字與各種發明,並指導其他動物學習。但其他動物智力不夠,無法學會。所以莊園裏的所有命令都由豬發出,兩個領袖的爭論成了必然,他們成為死對頭,一個提出任何計劃,另一個必然反對。拿破侖有政治頭腦,懂得拉攏支持者;而雪球善於鼓動他人。後來拿破侖圈養了9隻小狗崽,對他們進行特別教育,暗中將他們培養成自己的殺手。一次辯論中,眼看拿破侖要敗落,他號召這些狗追殺雪球,雪球落荒而逃,拿破侖獲得絕對領導權。漸漸地,豬擁有了越來越多的特權,逐漸脫離了其他動物,蛻變成同人類完全一樣的牲畜剝削者,動物莊園的名字被廢棄。”
    兩人聽了都覺得很不錯,更有信心完成這個“偉大”的工作。兩個小家夥也從中得到不少感悟,暗自要成為夏洛跟威爾伯一樣的好朋友、好兄弟,堅決不成為雪球和拿破侖這樣的壞朋友、壞兄弟。兩人在翻譯文章之餘,寫了一些小塊頭的賞析文章,拿給趙先生看。先生說寫得不錯,修改之後給報刊投稿,部分還發表了,聯合署名“六小靈童、葫蘆兄弟”,這也成了兩人今後用了一輩子的筆名。
    過年的時候,兩口子就越發想念遠在香港的大小子,女人心裏不由得一陣酸楚“不曉得他在那兒一個人過得好不好。雖說有榆生兩口子照應著,可爹娘不在身邊,那麽小個娃娃,也不曉得能不能照顧好自個兒。兒是爹娘的心頭肉,離家就成了路邊草。在家遇到難事,有人疼有人哄。不曉得他在那兒,不開心了,有沒有人乖哄乖哄,逗他開心些。”一想到這些,她的兩眼就發直,過年的氣氛都淡了許多,沒了滋味。兩口子吃完年夜飯睡不著,男人寫了首小詩“離骨肉飄香,三鮮靠肉湯,團圓丸碎肉,五味其中藏。”女人拿過男人寫的紙箋,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提筆也寫了首小詩“離骨肉自香,三鮮靠腥湯,團圓思稚子,生死兩茫茫。”
    兩口子良久無語,守歲也沒甚睡意。感覺到屋子裏的冷清,兩人穿戴好衣帽圍巾,相擁著出了門,走過一戶又一戶人家,來到大街上。
    鎮北的冬夜很冷,一路上,從燈光透出的屋子裏傳來一陣又一陣團圓的笑聲,一股又一股吃喝的喜氣。兩人心裏歎了無數口氣往前走,走出萬家燈火的巷口。前兩天剛下過雪,走在路上咯吱咯吱響,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店鋪都關門停業,也沒甚人值守,烏漆麻黑的,見不到一盞燈一個人。兩個人手挽著手,在寂靜的大街上品嚐著心中的落寞,有對世道變幻的無奈,有對莫測人心的無語,有對未來世事的妄想,還有對一家平安的祈求,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在這個冰冷殘酷的現實中,他們還保留著心頭難以泯滅的溫暖,渴望著那一絲不可預料的光亮。
    榆生到香港以後,上海有一單生意,他惦念著婉兒,專程跑了一趟。他找到婉兒家,可已經人去樓空,跟周圍的人打問,也沒人曉得這家人去了哪兒。榆生在上海逗留了幾天,四處打問婉兒的下落,可沒有結果“沒有人曉得這家人去了哪兒,婉兒去了哪兒,也許回寧波老家了吧。畢竟上海如今生活不易。”
    婉兒一直沒了音訊,直到有一天,榆生在香港街頭無意中碰到她。那天,榆生剛跟人談完生意,準備到咖啡館裏吃點兒點心,梳理梳理接下來的事兒。一個穿著時髦的摩登女郎從裏麵走出來,榆生跟她擦身而過,猛然想起這不是婉兒嗎。他大聲喊了一聲“婉兒。”那女郎一回頭,定定地站在那兒,目不轉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榆生,臉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才說“榆生哥,你咋在這兒,林子呢。”榆生意味深長地說“走,進去坐一會兒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坐好,榆生給兩人點了杯咖啡“一言難盡,聽我慢慢跟你說。”婉兒聽完遺憾地說“天隔一方,難為你了。信子如今好吧,比海兒小幾歲吧。”榆生說“信子如今七八了,算來比海子情人歲,海子如今成小後生了吧。你們娘倆還好吧,這些年咋過來的。”婉兒說“那會兒時局太亂,我就帶著海兒回了寧波老家。抗戰結束,我就跟著老家的人來了香港。這些年的事兒一言難盡,就不說了。海兒如今在銀行上班,當個小職員,以後咱兩家多走動走動。故人異鄉相遇,實屬不易,這就是林子常說的緣法吧。”
    從咖啡館出來,走在大街上,婉兒又想起過去在上海的種種,記憶這東西就象酒一樣,越放苦澀的滋味越淡,越放甜蜜的感覺越濃,好象如今隻記得林子的好,他微風般的淺笑,細雨般的話語,不急不徐的背影,克製難耐的激情,忘卻了他的無情淡定,逍遙自在。他那會兒心裏裝了些什麽事啊,唯獨好象沒有人家的影子,不去找他,他從來沒找過人家。這些無奈跟思念仿佛也成了美好的東西,化作淡淡的眷戀。
    婉兒自嘲地搖一搖頭,甩了甩波浪般秀發,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何況那是人主中的第一段經曆,何況如今天隔一方,可能永遠也得不到了。榆生可能有些誤會了,既然林子沒說,就讓這個美好的誤會繼續誤會下去吧。這樣挺好,有個美好的念想還是挺讓人舒暢的。有空帶海子去串串門認個親吧,好象有些無良黑心啊。不管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
    打那兒起,榆生就帶信子去了幾趟婉兒家,婉兒也常帶著海子到家裏來閑轉。慢慢的,兩家人就熟絡起來,槐花先察覺到了些異樣,晚上悄悄問榆生“你為甚對婉兒母子倆這麽好。”榆生隨口說“婉兒是少掌櫃的故交好友,當初在上海就走得比較近。時隔多年,故人相遇,少掌櫃又不在,我就想著替少掌櫃盡點兒心。”槐花不屑地說“哄鬼呢,我看你跟她不清不楚,是不是你的老情人。我敢肯定跟你脫不了幹係,說清楚。想糊弄人,牆上掛門簾,門都沒有,窗戶更沒有。快說實話,小心把你耳朵給你揪下來。”
    榆生想了半天說“真想聽,不出去瞎說。”槐花說“快說,我的嘴嚴實著呢。你不曉得啊。”榆生說“這些事兒就是一筆糊塗賬。”他把少掌櫃跟婉兒在上海的故事學說了一遍,槐花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事兒,你現編的吧,你就是個謊兒溜。”榆生鄭重的說“我哪敢編排東家,說不定信子跟海子是親兄弟,我能不照應著婉兒跟海子嗎。”
    槐花說“這都是少掌櫃的風流債啊。這事兒咱還真得管管,能跟信子說嗎。”榆生沒好氣地說“沒腦子貨,你長點兒腦子吧。這都是我瞎猜的,少掌櫃的可從來沒說過,婉兒也沒說過,沒影的事兒能瞎說嗎。就當是好友,慢慢相處吧。我倒覺得婉兒看信子的眼神不對。也對,信子跟少掌櫃長得太象了,神氣都象,活拓了少掌櫃的種種。再說了,少掌櫃如今又不在跟前,我哪能做得了主,替少掌櫃瞎操心,胡攀親戚。你嘴夾緊,可不敢跟信子瞎說六道。咱自個兒心裏明白就行了,別胡生事,弄出甚是非來,連朋友也做不成了。”槐花連聲說“曉得了,曉得了,就你心眼子多,想得周全,走一步說一步吧。也不曉得甚時候一家人能團團圓圓的。如今這個世道,也不曉得甚時候是個頭。”
    信子雖說比海子小幾歲,可兩人性情相投,又都知書達禮,沒多久就成了好朋友。信子還叫上立川一搭兒聚會,三人很快就親密無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榆生看在眼裏,心中感慨不已“信子跟他爹樣樣皆,身上有種叫人親近的脾性。隻要跟他打過交道的人,很多都交情莫逆,一世親近。”
    海子跟信子一見如故,挺聊得來,兩家人走得越來越近。婉兒是樂見其成的“大家同在香港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討生活,有一門可以信任,可以常來常往的親戚走動走動,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孤兒寡母的,難免受人欺淩,真有什麽事兒,也有個可以托庇的去處。”
    海子經常央求她去信子家做客“姆媽,信子真好,懂得真多。跟他在這一起,特別特別開心。你啥時候有時間,咱再去他家找他玩吧。”婉兒曉得海子沒什麽朋友,信子這麽善解人意,淡定從容,很象林子,海子有這樣的良師益友,那是多大的福分呀“好啊,隻要你想去,姆媽一定擠去時間陪你去。”
    時間長了,娃娃們上中學了,婉兒就不每次陪他去了,海子什麽時候想去就自個兒去了。每次回來,海子基本上都挺興高采烈的,跟姆媽學說幹了些什麽有趣的事情。時不時的,信子跟立川也會來找海子玩,三個少年躲在房間裏,婉兒也不曉得小家夥們究竟在幹些什麽,隻有笑聲跟樂聲時不時會從房間中傳出來,告訴婉兒他們玩得很開心、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