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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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草原上的風是付治愈人心傷痛的良藥,一行人回程走得很慢,信步由韁,走走停停,男人的心在風中漸漸平複“不管有多少苦難,日子總要過下去。人死不能複生,活人心中的傷痛總會過去。如今這世道,見過的苦難還少嗎。”瞅著四處亂跑,一刻也不消停的娃娃,男人也在草原上又縱馬馳騁了一番,女人騎馬趕過來,兩人盡情在夕陽下,釋放著心中的鬱悶,排解著心中的憂愁,激情在男人的心中慢慢點燃,仿佛又回到兩人初來草原的時候,他豪情大發,大聲吼喊了幾句“大漠西風寒沙,牛羊枯草黃花,敖包炊煙落霞。旌旗胡笳,放歌縱橫牧馬。”女人能夠聽出來男人心中的悲涼,也能聽出他不再那麽頹廢。她默默地陪伴著他,任由他在那兒癲狂,恣意釋放心中鬱結多日的煩悶。
三姐死得蹊蹺,男人大概知曉來龍去脈,可幾個外甥還要靠這些沒良心的狗東西過活,他一時也沒了主意。女人回了鎮北,就打發栓子帶人去了草原,沒過多久就打問清楚,帶回來了準信“事兒不複雜,就是家族商隊停運以後,這家沒良心的蒙古人心裏有了鬼,不咋待見三姐。前一段時間,老爺子給兒子又攀了一門親,準備娶過門。三姐礙了人家的眼,男人找茬狠打了幾頓,就一病不起走了。可憐、可悲、可歎,又有些可恨,助紂為虐,到頭來反害了自個兒的性命。”女人私下裏決定要給這家人一個教訓,敲打敲打。她叫栓子帶人去把親家老爺子跟新媳婦都殺了“三姐人品再不行,那也是劉家人,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栓子悄然去了,又悄然回來,沒出什麽岔子,一切風平浪靜,好像沒發生過什麽事兒。栓子說“安頓好了眼線,看情況再說。”女人說“要是娃娃吃苦受罪,就接到鎮北來養著,畢竟也是劉家的血脈。”
“從前妗子打發栓子上門找我幫忙,還帶了些銀錢。能叫弟妹吃上幾頓飽飯,我心甘情願幫忙。栓子很義氣,分手時又塞了一袋子大洋。那次回去,就準備娶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子,帶著弟弟妹妹去遠處討生活,分家單過,離爹那個爛賭鬼、大煙鬼遠遠的。如今娘走了,日子也沒甚好轉。”打定主意分家單過的古力奇,親自帶了些金銀財貨托人上門去說親事“舒麗婭跟我早就好上了,就是她爹那個眼裏隻認錢的狗東西死活不答應,這回有錢了,看他還能再不答應。”有錢財送上門,親事很順利,成親以後,瞅個爹不在家的日子,古力奇就帶著婆姨、弟妹,趕著馬車、羊群搬家了。
他事先已經悄悄去了趟鎮北,跟舅舅、妗子學說了自家的事兒,妗子說“你爹不成事,單過也好,就到栓子原來的那片牧場過日子。我叫栓子先去置辦塊草場,銀錢你不用操心,把弟弟、妹妹管好就成。到時候,叫栓子領你們去。”一行人剛出發沒多久,半道上就遇上了栓子。跟著栓子到了地方,安頓好婆姨弟妹,他又跟著栓子回了趟鎮北。見過外公、外婆,舅舅、妗子,他又置辦了些糧食衣物、鍋碗瓢盆雜七雜八的東西。妗子叫二蛋叔叫上幾個夥計,跟他一搭趕著幾頭駱駝,把東西運到牧場。吃喝了一頓,二蛋叔跟夥計們就跟他道別,趕著駱駝回去了。古力奇覺得心裏特別暢快“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月月一天天長大,水靈得跟根嫩蔥似的,膽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放學以後,整天在巷子裏竄來竄去,東家門進西家門出,有一回竟然竄到後街外婆家一晚上沒回來,也沒打個招呼,叫女人一頓好找,回來又拿笤帚一頓好打。劉老爺子跟同行商量了多次,與親家的來往也頻繁起來,合夥組隊跑了幾趟,裝備了些槍,生怕出甚事。
虎子五六歲的時候,強子就聽掌櫃一家子的話,把娃娃帶到身邊,上了巷子口的學堂。虎子跟月月關係很好,月月嘴甜,主意多,整天虎子哥長、虎子哥短地叫著。小時候,虎子領著月月瘋跑瘋玩。月月長大上學了,虎子就領著月月一搭上學,一搭回家,成了月月的保鏢兼打手。沒有娃娃敢招惹這倆煞星,一個能打,一個會說,巷子口,學堂裏,沒人敢招惹這倆娃娃,他倆不欺負別人就算好的了。如今兩人大了,上中學了,雖說都在一個學堂念書,卻不再同進同出,開始各自找各自的玩伴。
古力奇安頓下來後,就打算好好放羊,好好做生意買賣,照應著婆姨、弟妹吃好喝好,過上好日子。沒過多久,婆姨就懷上了,他高興得不得了,千安萬頓婆姨少幹些生活,叫弟弟妹妹多照應著嫂子。他一個人帶著老二、老四鎮北、草原兩頭跑,不辭辛苦地行商。一開始小打小鬧,慢慢就做熟了。天寒地凍他也不怕,照樣趕著駱駝上路兩頭跑。來年春天到了的時候,羊群又壯大許多,婆姨也生下個大胖小子,樂得他整天合不攏嘴。舅舅一家人很照應他,指點著他咋樣做生意買賣,自家草原上的生意也都交待給他去做。幾年下來,娃娃滿地跑的時候,他的牧場又壯大了許多,婆姨又給他生了個女娃娃。他給兩個弟弟在草原上討了婆姨,分家單過,托妗子瞅了兩戶好人家,把妹妹都嫁到了金雞灘,這下才算徹底在這塊草原上紮下了根。
平靜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鎮北的楊柳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了好幾個輪回。劉月跟虎子都上了好幾年中學,劉義都背著書包上了巷子口的學堂。每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姐弟倆就跟著虎子出門上學,也不用大人操什麽心。
栓子一直獨自住在女人安排的小院裏,這裏還住著兩位大哥。他每天跟著大哥去郊外拉練,跑馬、打槍、拳腳一天不停歇的練著。他的身子骨一天天強壯,臉上也流露出一絲久風曆雨的成熟跟沉穩,一點也不象十四五歲的娃娃。
局勢一天天緊張,女人左思右想還是決心把栓子跟兩位請來的大哥派到信子那兒“聽說那裏亂得很,不象鎮北這麽平穩。”為了大小子的平安,女人把栓子叫到小院堆著雜物的僻靜屋子,叫栓子把幾塊地磚起起來,又往下挖了幾尺,露出一個鐵匣子“栓子,姐就把信子的命交到你手上了。這東西你帶好藏好,去了那邊置辦個院子,摸清那邊的情況。鋪子沒甚事就不要管他們,要是有甚事或是叫什麽人盯上了,就想法子把事兒解決了。解決不了,就想法子把信子帶走。不到萬不得以,不要跟榆生、信子照麵。保重身子,好好活下去。要是真出了岔子,姐也不怪你。要想法子活下去,有機會帶個信回來。咱老劉家的人不欺負人,可也不能叫外人欺負了。注意做甚事悄些,多想想,別出岔子。你如今也不算小了,過幾年瞅個婆姨成個家,姐也給你留意著。萬事小心,穩當些,別著了別人的道。”栓子一臉肅然的說“有我在,信子就不會出甚事。就是拚上這條命,也要叫大少爺平平安安的。”女人說“別瞎說,你們都要好好活著。不要惦念家裏,趕明兒悄悄去。要交待的我都寫信上了,你看過記牢燒了。一路保重。”女人推門悄然走了。第二天中午,女人悄悄去了趟小院,已經人去院空。女人準備叫二蛋兩口子住過來,把這裏經管起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指不定出什麽想不到的事兒。也不曉得信子在那邊過得究竟好不好,多留條後路總要好些。但願老天照應,一切安好,不要出甚岔子。”
栓子一行三人一路晝伏夜出,穿越火線,悄然往南而去。途中雖有些波折,身手不錯的三人還是有驚無險,搭乘著馬車、火車、輪船,順順當當到了香港。三人在鋪子附近的小旅館住了幾天,遠遠瞅見了信子跟榆生,還有不少鎮北老家來的夥計。他瞅著鋪子好象一切安好,就放下心來。三人每天到處打問消息,什麽都打問,雜七雜八的,也沒個頭緒。話語不通是個大問題。三人不著急安頓下來,整天遊走在大街小巷,跟各式二樣的人打攪,搜羅各式二樣的消息,慢慢熟悉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幾個月下來,三人大概能聽懂這兒人說的話,開始粗略摸清這兒的風土人情、繁雜世事。三人商量著買了處僻靜小院,栓子瞅著還不錯“小院蓋得很結實,一點兒不起眼,價錢談得也合適。”三人安頓好就各自找了個生活,開始慢慢融入這裏。三人不為賺錢,隻為有個身份,成為本地人。三人很用心,常到鋪子周邊去打問事兒、熟悉地形,做著各種應付突發事兒的準備。栓子覺得信子跟榆生挺能幹“看來兩人在這兒安頓下來了,穩穩當當做起了生意買賣,也沒出什麽岔子。”安下心來的他開始想長遠些的事兒。三人盡幹些零散的生活,爬工地、洗碗筷、端盤子、拉洋車,什麽生活都幹,隻為多結交些朋友。栓子手裏有錢,心裏有根,有膽有識,為人豪氣,跟工友、老板都能拉上話,慢慢感受著香港的繁華與混亂,打心眼裏喜歡上了這個新來的地方“這裏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麽亂,人人都在拚命掙錢,想法挺簡單。地下的團團夥夥平日裏也沒那麽多打打殺殺的事兒,表麵上客客氣氣的,看著還過得去。”三人聽人拉了不少本地的事兒,栓子深以為然“這兒真是個好地方。隻要肯幹,就會有碗飯吃。隻要敢拚,就有出頭的機會。隻要能掙錢,什麽都敢幹。眾生百態,普通人就是討生活混世事,不講什麽主義、思想。就是騙子遍地都是,一不留神就會中招。”三人為這事兒還經常感慨“還是鎮北人實誠,沒那麽多心眼子。這的人甚事都敢幹,下苦、看場、玩套路,甚事都能幹一幹,沒那麽多講究。吃牢飯跟下館子一樣平常,沒什麽好說的。一進一出,說不定還能多交幾個同道的朋友。”栓子莫名其妙就進去吃了幾天牢飯,沒甚事,過堂就放了出來。幾年下來,兩位大哥也有了同樣的經曆。三人聚在一搭喝酒聊天,提起這事兒就好笑。三人也明白“在這個地界兒,混在底層討生活的普通人不吃幾天牢飯,好象日子就過不下去,也算是本地人的無奈吧。”撲街的後生小夥,三人也遇上過,躺在地上血糊拉碴瞅著挺慘的。瞅著人去街空沒人了,三人還救過人,交了幾個古惑仔朋友。說真的,栓子本身就跟他們是一類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三人這下算是徹徹底底隱入香港的塵煙之中。
在鎮北,劉瑞三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柱子聽從劉瑞指派,跟虎子學說了劉家要全家去香港發展的事情,說要想報仇就得追到香港去。虎子立馬說“那咱準備準備,快些上路吧”。劉瑞傾其所有,拿出銀錢資助了兩人的路費盤纏,兩個愣頭青就上了路。一路上兩人被人追殺過,被人欺淩羞辱更是稀鬆平常,甚至差點兒被騙上運奴船,賣到種植園當奴工。幸虧柱子機靈,看出點兒端倪,拉著虎子尿遁翻牆逃出來,身強力壯腿又快,沒被人牙子抓回去。
兩人曆經千辛萬苦,做了一路苦工,抵達了香港。混了不少年頭,兩人才靠著虎子人高馬大不要命,柱子智計百計躲危險,站穩了腳根,也找到了信子跟榆生。栓子發現了這兩個明顯有鎮北口音的古惑仔。他一開始感覺很奇怪,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到了兩人私底下拉的話,嚇了一大跳,驚出了一身冷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兩人不曉得什麽緣由,竟然跟劉家有如此深仇大恨。”他瞅機會想接近二人,一直沒瞅到合適機會,想幹掉二人一了百了,也一直沒找到下手的機會,隻能暫時以靜製動,注意護好信子周全。“這兩個人咋這麽機警難纏。”栓子覺得他遇上宿命中的對手了,心中倒有一種棋逢對手,惺惺相惜的感覺,胸中湧起一種豪情,覺得生活都有了光彩“此生不再寂寞。”
虎子打小不受人待見,遇上了同樣不受人待見的柱子跟瑞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三人同病相憐,湊到一搭,有許許多多的話題可聊,三兩場酒下來,就覺得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自然有不同一般的感情。柱子又不同,他雖然年紀最小,可跟兩人都相處得來,相處得久。他這個人天賦異稟,無師自通,本身腦子靈光,為人義氣,做人活套,做事機警,膽大包天,鬼點子多,自然成了三人的核心。另外兩個人的心,自然而然在潛移默化、無聲無息、不知不覺中,慢慢的向他靠攏,隻要時間夠長,他就是團隊領導者的不二人選。這從到了香港之後,二人組一般都是柱子動腦,虎子動手就可見一斑。兩人配合默契,在社團裏混得風生水起也是明證。栓子接觸過兩人以後,就是這種感覺,有種老虎吃天,無處下爪的無奈“這兩人盾矛結合,相依為命,已經不是一般人、一般伎倆可以輕易撼動,還是從長計議來得穩妥些。”
柱子跟虎子一路艱險到了香港,已經山窮水盡、身無分文。兩人又幹起了老本行,柱子討吃要飯,虎子碼頭扛包。兄弟倆饑一頓飽一頓,日子過得實在恓惶。兩人時不時就會被街頭的古惑仔欺淩,免不得被拳打腳踢,受些皮肉之苦。兩人一想起遇到的辛酸事兒,就免不得抱頭痛哭,後悔來了這個人情冷漠、世態炎涼,人心狡詐、處處陷阱的新世界。
這種狀況持續了半年多,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柱子救助了一個撲街的古惑仔才有所好轉。這個古惑仔叫顧夏,人稱蝦仔。蝦仔祖上是關中人,爺爺輩流落到香港討生活,幾十年過去,已經是地地道道的港人,家裏人時常會說些關中話,聽得懂兩人說的話。蝦仔那天跟著大哥跟其他團夥火拚搶地盤,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亡命逃跑,奄奄一息,倒在街角,被湊巧路過的柱子瞅見。柱子看著躺在地上的蝦仔,不由想起自已被瑞哥救助的那一幕,沒有絲毫猶豫,使出吃奶的力氣,咬牙背起蝦仔往僻靜處跑。他人小,跑了沒多遠,就實在跑不動了。他把蝦仔放在街角隱秘處,跑去藥鋪,用僅有的錢買了點兒紗布,又跑去小攤討了碗熱水。他端著水,趕緊跑回去照應蝦仔。蝦仔已經緩過勁好些了,他給蝦仔喂著喝了兩口熱水,又蘸著水粗略清洗了一下傷口。蝦仔沒受多重的傷,胸口被劃了一刀,流了些血,如今已經不流了。他就是跑得太狠,脫了力,緩緩就好多了。
柱子攙扶著醒過來的蝦仔回到住處。屋子很破舊,不過還算寬展,就是雜亂了些。蝦仔不曉得從哪裏摸出一瓶碘酒、一瓶紅花油,叫柱子給他在傷口處抹上碘酒,在淤青處抹上紅花油,又叫他隨便坐,就上床鑽進被窩昏睡了過去。柱子無事可做,又不放心蝦仔,開始拾掇屋子,把屋子裏的東西分門別類擺齊整,上上下下清掃了一遍,把垃圾拾掇到一起扔到外麵。屋子打掃了一遍,立馬感覺爽利不少。他肚子餓了,又開始用屋裏的食材生火做了一鍋和萊飯。他看蝦仔還沒醒來,自己先吃了兩碗,填飽肚子。沒過多久,蝦仔醒了過來,柱子給他端了一碗粥。蝦仔餓急了,一口氣喝完,精神立馬好了許多。
蝦仔有氣無力地說“我叫蝦仔,你叫啥。”柱子說“我叫柱子,你為甚能聽懂我說的話,你說的話為甚我也能聽懂。”蝦仔坐起來靠在牆上說“我們家也是北方人,大概能明白你說的話。你怎麽來的。”柱子黯然地說“逃難來的,爹娘都死了,跟一個老鄉一搭來了這兒。”他跟蝦仔半真半假學說了一遍來港的經曆,蝦仔說“香港很大,尋親可不容易,你沒地方去,就在我這兒住下吧。你兄弟想來也行,我給你倆找個活幹,慢慢混吧。”柱子大喜過望,趕緊出去找到虎子領回蝦仔家。蝦仔二十好幾了,一個人單著,整天在街頭跟人瞎混,如今也算收了兩個小弟。他把虎子推薦給相熟的工頭,在碼頭扛包,有人罩著,生計不成問題,收入漸漸穩定起來,日子也過得好起來。柱子先在飯館洗盤子,半年下來,說話、聽話就都差不多了。老板看他機靈,就叫他跑堂,做了個端盤子的小夥計。柱子很聰明,一邊跑堂,一邊傾聽食客的談話,慢慢熟悉這塊全然陌生的土地。他浙漸認識了近處的旺角、尖沙咀、油麻地,隔海的中環、灣仔、北角,遠處的銅鑼灣、沙頭角。好些地方是他討吃要飯去過的,好些是蝦仔帶他去過的。蝦仔每天還是在街頭跟著大哥瞎混,做些坑蒙拐騙的活兒,偶爾幫忙收收保護費,做做打手,壯壯聲威。他常帶著新收的兩個小弟壯聲威,虎子人高馬大,幹仗打鬥有股狠勁,叫他大哥一眼就看中了,沒多久就收了做小弟。柱子年歲尚小,盡幹些打醬油跑腿的活兒。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兩人在蝦仔住的地方隔壁又租了間房,這下也算有自個兒的家了。
剛到香港這幾年,栓子跟兩位哥哥的日子過得比較煩亂,不順心的事情遇到不少,住在一搭的三人每天無論多晚,都要聚在一起吃頓飯,拉拉白天發生的事情。有天三人回來的都挺早,就多炒了幾個菜,喝了點小酒,栓子說,這杯酒敬大哥二哥,幹了。這幾年咱幾個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遭了不少白眼跟冷遇,錢也沒賺下幾個。如今市麵一天天紅火,咱也回不去鎮北老家了,既來之則安之。這幾年,我甚都幹過,洗碗端盤子,賣報騎車子,跑堂看鋪子,擺攤擦鞋子,如今也算是能幹能混,能打能拚的香港人了。我有個打算,想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看能行不。大哥說,這些年在旺角碼頭扛貨,結識了不少兄弟,也打問到不少事兒,錢沒多賺,就是混個肚兒圓,打打殺殺的事情也沒少幹,就是可惜了這付好身板,沒幹甚正經事,坑蒙拐騙的事情倒做下不老少。栓子,你有甚打算就盡管說。二哥接著話頭說,我盡在那些黑地方守門看場子了,人認下不少,沒幾個靠得住的好兄弟,爛仔倒是可多了。栓子,有話快說。
栓子又端起杯子跟兩哥哥碰了一杯一仰脖幹了說,不急,不急,咱慢慢拉。你們看啊,這些年,咱幹得這些事情,我覺得挺不錯的,信子跟榆生一家人過得挺順溜,沒甚人上門找麻煩。娃娃還小,一早一晚,咱幾天輪著照看就行了。這些年也沒看出甚亂子,少奶奶叮嚀的事情算是做到了。大哥二哥年歲不小了,還打著光棍,得成個家,生個娃,過幾天舒坦日子。我想著咱三個開個小雜貨店,明麵上賣些小零碎,暗地裏做些包打聽的活兒,賣消息過活。歌聲曲聲打鬥聲聲聲入耳,大事小事難解事事事打聽。日子長了,眼線多了,既可以多賺些錢,討個婆姨過日子,又能有份家業,把根紮實了。大哥說,想法好著呢,有個生意買賣,也好過幾天安穩日子,不用整天看人臉色,給人賣命打打殺殺。二哥皺了皺眉說,能行是能行,可咋整啊,這買賣消息的生意,咱都不會呀。栓子拍了拍小胸脯說,這我來想道道,找辦法,大哥二哥聽我的就行。兩位哥哥異口同聲說,能行。二哥說,我瞅著個地方,這兩天有個相熟的人欠了賭債,走頭無路,準備出手店鋪,原先是賣菜的,改賣雜貨沒什麽難的。栓子說,那咱明兒早就去。不說這些了,拉些有意思的,兩哥哥有相好的沒。
三人越喝越高,越吹越猛,越說越離譜,嫖賭抽,坑蒙騙拉了個遍,活色生香,活靈活現,笑聲不斷,天氣熱,喝著喝著就光了膀子,摟摟抱抱,東倒西歪,盡說些男人都懂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栓子跟兩位哥哥就去找那個爛仔,沒拉多長時間就談妥,找中人寫了字據,去管房產的地方過戶交接。栓子這幾年早就分次分批零星賣了些金條珠寶,都換成港元存在就近的匯豐,渣打銀行備用,談妥後,三人領上那個爛仔去匯豐銀行取錢結算,出門後就拿了鑰匙回店。進鋪子關門坐定,大哥在栓子肩膀上拍了拍調侃說,好小子,私貨不少啊,咱也是有錢人嗎。栓子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都是些存貨,來這兒的時候從家裏帶過來的。少奶奶叮嚀別亂花,有錢要用在刀刃上,也別儉省不敢花,該花就花。
二哥說,咱這些苦哈哈,哪曉得東家有多少家底兒,我看老劉家不顯山不露水,殷實著呢。咱好好幹上幾年,也能混出個人樣來。栓子摟著大哥跟二哥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咱肯定能成事,不比榆生幹得差。栓子沒說他這些年一直跟老家互通消息,有書信往來。栓子也沒說送報的時候認識了個人,叫閆海濤。
三人忙活了好幾天,把鋪子裏裏外外拾掇好,東跑西逛找地方砍價進貨,掛了個招牌,劉氏雜貨店,放了一長串鞭炮,請相鄰的街坊商鋪老板街管大哥吃了頓飯,就算開張了。
雜貨店的生意買賣不溫不火,時間長了,做熟了,賺了點兒小錢。消息生意時斷時續,做了才曉得這也是件刀口上舔血的買賣。栓子很謹慎,小心沒大錯,生意雖說沒做成幾單,有一單還是賺了大錢,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大哥跟二哥都找到相好的成了家,二哥都生下個大胖小子,樂得合不攏嘴。不急,如今二十上下的年歲,在鎮北老家不算小了,可在這兒,打光棍的著實不老少,看緣法吧。
空閑的時候,栓子去找海濤了不少回,一來二去就攀上了親戚。記得當初,海濤見了他,聽出他的口音說,鎮北來的。他慌裏慌張脫口而出,你咋曉得的。海濤笑了笑說,我就是曉得,想知道我咋曉得的,送完報,到這兒來找我。
栓子記得當初在街道上轉了三圈,才下定決心去見人。海濤跟裏麵的人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栓子出了門。兩人騎著單車到了一個僻靜的小飯館,叫了幾個小菜,一瓶酒,兩碗麵,兩人吃著喝著拉著。海濤說,知道鎮北劉家嗎。栓子說,喬劉兩家在鎮北名聲大得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海濤說,鎮北有兩個人認識嗎,一個叫劉林,一個叫喬蘭。栓子小心髒撲通撲通亂跳,這人知根打底呀。這人是誰嗎。海濤看他臉色變了又變,一聲不吭,就曉得問對人了。他不動聲色講了一個故事,把當初天津上海潼關山東跟劉林有關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
栓子一陣恍惚,這不就是少奶奶提到的那個人嗎,少掌櫃的好大哥,領路人,心心念念的人。肯定沒錯,老相識,甚事都能對上。他鼓足勇氣說,大叔,就叫你大叔吧。我是林叔跟蘭姨收養的孤兒,算是養子吧。他學說了一遍自個兒知道的林叔跟蘭姨的事情,能說的說了,覺得不能說的隻字未提。海濤感慨地說,你林叔跟蘭姨都是能行人,做了不少事兒,救了不少人,為救亡圖存出了不少力。你既然來了香港,回不去了,就好好在這兒過日子。聽你說,還有兩位哥哥一塊過來的,改天叫來,都認識認識,我請大家夥兒吃頓好的。
回到住處,栓子左思右想睡不著,也沒想出來的所以然,不曉得該不該把信子的事情告訴海叔,午夜時分才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他跟大哥二哥吃飯時沒說跟海濤見麵的事情,生怕兩人一不小心說露了嘴。知人知麵不知心,這麽些年過去了,那人又神神鬼鬼的,不曉得是哪話神仙。如今香港魚龍混雜,各路人馬如過江之鯽一般熱鬧,走馬燈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可不能叫信子卷進去,有個三長兩短。
栓子跟海濤常來常往,海濤見多識廣層次高,栓子受益匪淺,漸漸地對這個亦師亦友的長輩信任起來。開了店後,通過海濤進出了不少貨,漸漸的,還做起了轉口貿易,往內地走私貨物。他隱隱約約覺得海濤的背景很大,這裏麵的水太深,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叫他知曉信子的存在吧。
他專門安頓兩位哥哥不要在海濤麵前多言傳,尤其是不要提信子的事情。兩位哥哥滿口答應,交往的時候口風很緊,隻字未提,也沒露出什麽破綻。
沒過多久,海濤莫名其妙憑空消失的無影無蹤不見了,跟人家打問,也沒人搭理他,隻推說不認識這個人。栓子那段時間,心裏慌慌的,一直靜不下心來,瞅著好長時間沒人找他們的麻煩,才慢慢淡定了些。
日子一天天過去,栓子他們平靜地討生活,做買賣,打問消息,賺錢養家,收養了一些街頭討吃要飯年歲小機靈些的孤兒進行訓導,結交了不少街頭瞎混的古惑仔交易消息,一點一點積累財富跟實力。
三人有錢了,就開了家茶樓,取名叫聽雨軒,慢慢結交生意買賣上的朋友,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在旺角這一片闖出點兒名聲,小有名氣,本地人都曉得有劉家三兄弟,老大劉鐵柱,老二劉鐵橋,老三劉鐵栓,響當當三條好漢,講義氣,會來事兒,夠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