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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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女子的日子自在而忙碌,閑不住的人總能找到要幹的生活。女子還是常去海子,一個人靜靜地在海天之間發呆。有一天,她去了海子,發現還有一個人在海子邊上吹風,在夕陽的餘暉中漫步。見了幾次以後,女子認出了那人是誰“農場辦公室的那個小後生,上海人。大姑娘、小媳婦都說小後生長得俊,說話細聲慢氣軟軟的,很有味道。聽人說,有幾個大姑娘不害臊,整天往小後生屋子跑,給小後生幹這個說那個。小後生既不生氣,也不特別高興,淡然地對待這一切。”女子一直在大海子邊上吹她的風,發她的呆,沒空理會小後生,全當他是空氣,是個晃來晃去的影子“小白臉沒有好心眼兒,看把他能的,整天跟場部那些女子嘻嘻哈哈的,沒個正相。咋不上天呢,到我們這窮鄉僻壤、山鄉圪嶗作甚。”
打那兒起,女子常能在場部看見小後生。她不想在農場裏跟任何人有什麽新的瓜葛,她家跟金雞灘的瓜葛太多了。她隻想一個人平靜的生活,默默地舔舐自個兒的傷口,展開她的複仇行動。
女子最近喜歡上了騎馬,馬場的人很熱情,特別是有幾個小後生爭著搶著給女子教。女子膽子大,騎了幾回就像模像樣的“騎馬飛奔的感覺真的是太好了。”
女子自打學會騎馬開始,就琢磨著能不能養一匹馬“走哪兒出診行醫也快,多威風。”女子軟磨硬泡了場長一個冬天,老黑雖說心裏很疼愛這個有太多瓜葛、淵源流長的女子“規矩就是規矩,不能給她輕易開綠燈。那可不是什麽好事,而是害了她。再說一個小女娃,騎馬摔個三長兩短,咋跟家裏人交待嗎,她的家裏人可是遍地都是。”她給場長做好送去好多好吃的,費了老多口舌,場長終於在會上提出了這個事“給醫務室配一匹馬吧,往後能更好地給大家夥兒醫療服務,救死扶傷就得抓緊時間嗎。”會上沒人反對,一致同意通過。女子聽到消息,心裏樂開了花,趕忙做了一碗好吃的三鮮給場長端去。場長故作嚴肅的說“劉月同誌,你的擔子更重了。組織上信任你,你要把救死扶傷的工作做得更好,作出成績來,不要辜負組織上對你的信任。”女子說“一定,一定。”她還像模像樣敬了個禮“保證完成任務。”
女子著急忙慌從馬場牽回一匹早就看中騎熟的棗紅色小母馬養著,飼料什麽的都定期去牧場拿,還讓小後生們幫忙在場部後院搭了個簡單的馬廄。小後生們很賣力,也很開心,半天就把事兒全搞定了。打那兒開始,農場就多了一道靚麗的風景,女子經常騎著馬去分散在農場各處的職工家裏給人看病,白天黑天都去,路也熟,誰家有啥事兒也熟。上門服務誰不想,農場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挺喜歡月大夫的“多好的姑娘啊。”
女子沒事兒的時候,趕著天氣好就騎馬往海子跑“小紅又長大了些,兩歲多了。小紅是匹好軍馬,騎著可帶勁了。騎著小紅去海子就自由多了。”女子還是經常去海子吹風、散步,春天順道采幾枝野花、幾根野草、幾條綠枝,放在罐頭瓶子裏養著,給醫務室和屋子裏添點兒色彩。夏、秋之季,格桑花開得更好、更多,醫務室跟屋子裏經常擺著一束,很有生氣跟趣味,仿佛生活多了些色彩。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後,陽光燦爛眩目,讓人不能直視。她縱馬在草原上馳騁,跑痛快了,心裏也暢快許多。她信馬由韁,任由馬兒在草原上漫步,啃食它喜愛的青草“午後的青草沒什麽露水,正是馬的好吃食。”她牽著韁繩,跟著馬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忽然看見一副讓人難堪的畫麵“一個精壯的後生赤身裸體,從大海子邊上一步步走出來。陽光下,那沾滿水珠的赤精身子,洋溢著男人獨有的氣息。他渾然不知地在陽光下舒展著雙臂,向著太陽的方向,做了一個擁抱的動作,大聲地吼喊著,發出一聲又一聲綿長的啊啊聲,連貫而富有韻律。”她差點兒尖叫出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悄悄地牽著馬離開,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好像生怕那個後生發現有人偷窺似的。
她悄無聲息地走了好一會兒,又不曉得出於什麽樣的心思,騎著馬向那個地方急馳而去。那個後生還在那兒漫步,他已經穿戴整齊,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她後悔了“我為什麽要臉紅心跳,我為什麽要做賊一樣心虛得悄悄離開。我為什麽不能理直氣壯地回來,大聲斥責他不要臉,耍流氓。臉紅心跳的不應該是他嗎,驚慌失措趕緊跑路的不應該是他嗎,他在這兒裸泳不是耍流氓嗎。”她心中無數的念頭僅僅化做了一句軟綿綿的話兒“你一個人在這兒做甚。”
後生看見騎著馬飛奔而至的女子,心裏麵一陣發懵。看清馬背上橫眉冷對的女子後,心裏麵更加發懵“我這是在做夢嗎。”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自個兒噢了一嗓子“這不是在做夢吧,仙女從天上騎著天馬飛回來了。”女子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又趕緊收住立眉豎眼地說“你這人是不是個二傻子,糊腦慫,大白天沒事狠掐自己做甚。我見過你,你就是辦公室那個酸溜不幾的書呆子,叫王強,對吧。”後生訕訕一笑說“我也認識你,你就是醫務室的小劉吧,很高興認識你。”
女子一本正經地說“你高興得太早了。我今兒個見到你,很不高興。說說吧,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今兒個咋惹得我不高興了。”後生不曉得咋答話兒,一張俊臉憋得通紅通紅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場長說你是個好大夫。”女子這下沒忍住,在馬背上笑得前俯後仰,笑個不停。她笑夠了,從馬背上下來,剛剛忐忑不安的情緒蕩然無存“你就會場長長、場長短嗎,你自個兒沒腦子嗎。”
後生瞄了她一眼,又看向別處說“你最近哪兒去了,咋好長時間沒見著你。”女子疑惑地說“咱在一個食堂吃飯,一個場部上班,一天不見八回,也有四五回罷。你眼睛長後腦勺上,還是頭頂上去了。”後生尷尬地說“我說的不是那意思。”女子搶白說“那是個甚意思,我看你這人就很沒意思。”後生嚅囁著說“我說的是這兒,不是上班的時候。”女子更加疑惑了“這兒,這兒有甚不一樣的,不是一樣樣皆嗎。”
後生已經平複好心情,話語也流暢不少“我隻要不刮風下雨有空閑,就會來這兒。我看你也一有空閑,就來這兒。每次看到你,我都想跟你打聲招呼。可你好象根本沒看著我一樣,我也不好意思打擾你。”女子恍然大悟“原來經常象個鬼影子一樣,在這兒晃來晃去的那個人就是你。”她想起來了“那段時間,太傷心了,根本沒留意大海子邊上還有其他人,模摸糊糊、朦朦朧朧有個印象,當時不是以為看岔了,就是以為遇見鬼了,哪能想到那是個人。後來想通了,就去央告場長借了匹馬學騎馬。好象有一段時間沒來大海子了,沒想到一直有人惦記著我,真是沒想到啊。”
後生心裏直泛嘀咕“你才是鬼影子,你全家都是鬼影子,你才晃來晃去,你全家都晃來晃去。”女子正色說“你為甚跟我學,咋也愛到大海子來吹風。”後生終於明白這女子不可理喻,跟她說甚也說不明白,自顧自地望著大海子說“這裏特別象我的家鄉。老家那兒有一片比這兒還大的湖,湖光山色,兩相輝映,叫人流連忘返。每次到這兒,我就好象回到了家鄉,能聞到相同的氣息,能聽到相同的鳥鳴,能看到相同的水光。那一層層泛光的水波,好象能撫平我心中的憂傷,讓我不再想那些煩心的事兒。”說著說著,他就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久久不能釋懷。此時此刻,在心心念念的女子麵前,他仿佛放下了一切的偽裝,敞開心扉,訴說著他的不幸。他不由自主坐在了地上,一個勁學說著從小到大他的孤寂,他的憂傷,他的煩悶,他的苦痛。
不曉得過了多久,他才平複好心情,再也一聲不吭。他站起身來,默默地往回走。女子也默默地牽著馬,跟著他往回走。一路上,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任由夜風拂過兩人的臉龐,吹進兩人的心間。
回到場部的時候,天已經黑定了。兩人沒說一句話,後生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女子默默地牽著馬去了臨時搭建的馬廄。回到自己屋子,女子才感覺自己餓了,又想起那個迷一樣的後生“如煙似霧的,比個女人還多愁善感,他應該也餓了吧。”她拿了幾塊糖棋子放在盤子裏出了門,向後生的屋子走去。她敲了敲後生的門,門開了,後生一臉尷尬地看著她。她故作鎮定地說“餓了吧,給你。”她把糖棋子連盤子塞到後生的手裏,轉身快步離開了,那兩根粗長的麻花辮子在腦後一甩一甩的。
後生吃了兩個糖棋子,脫衣躺進了被窩。他感覺今兒個的糖棋子,這種往日吃了不知多少次,再普通不過的鎮北特產點心特別甜。他曉得不是今兒個吃的糖棋子有什麽特別,而是送來這糖棋子的人很特別。他感覺自個兒與往日已有所不同,隻因今兒個去大海子吹風,看到了那個同樣在那兒漫步吹風無數時日的人。從小生活在湖海邊上的後生對水有種莫名的熟悉與喜愛“打小就在湖海周圍過日子,稻田摸魚捉田雞,小溪網蝦摸田螺,海灘翻石頭找貝殼,礁石縫裏夾螃蟹,隔三差五就要去玩耍一番。這些既是悠閑的勞作,也是放空身心的樂子。夜晚打著燈籠背著簍子,不一會兒就會有收獲。白天這些東西就會在奶奶、媽媽的手中變成桌上的美味。大些去了上海,還是一有空閑就回鄉下老家過一段悠閑的田園生活,回不去就纏著爹媽去海邊玩。兒時的記憶是深刻的,無論走到哪裏,即使如今來到鎮北農場,還是喜歡看海玩水。沒想到這沙漠、草原邊上的北方黃土地上,還有這麽神奇的一片海,無邊無際。看到這片當地人叫大海子的淡水湖,仿佛又回到了家鄉,回到了太湖畔,回到了上海灘。這湖水更加清澈透亮,這湖岸更加原始粗蠻。這兒遇見的女子更能挑動人的心弦。那女子不曉得從何而來,夕陽的餘暉下,美得讓人窒息。全然與水鄉的女子不同,身材苗條挺拔,好象比自個兒也低不到哪去。麵容全然不似當地久經風沙吹拂的女子,皎白嫩滑的臉頰,曲線優雅的身姿,散發著一種清爽純粹的美,如同草原上綻放的格桑花,高挑豔麗。打那兒起就更加喜歡到大海子吹風,希望再遇見心心念念的女子。女子隔三差五就會遇到,可她總是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仿佛一座無言的雕塑,就當做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吧。大海子可以去吹風的時間並不長,一年也就夏天前後的三四個月,錯過就是來年了。可女子並不會見不著、瞅不見,在農場裏天天能見到她。有一次感冒去看病,知道老人們都叫她月月,小後生們都叫她月大夫。心裏更加有底了,瞅空就要去醫務室附近晃蕩一圈,盼著能夠偶遇再看她一眼。夜晚睡不著的時候,這道倩影仿佛就會從腦海中蹦出來,烙印在心上,那影像一天比一天鮮活,一天比一天真切。下班後,抽空憑印象偷偷畫了一幅油畫放在箱子裏,油畫畫了很長時間,一天畫一點,每次見到她後還有新的變化,曆時一個漫長的冬季才畫好。前景是一片格桑花盛開的草原,遠處是一望無際波瀾起伏的大海子,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在夕陽的餘暉下自在的眺望著海麵上自由的飛鳥。打畫成那天起,就時常關起門偷偷欣賞自個兒的傑作,覺得這是自個兒畫過的最好的畫。這女子是見過的最動人的女子,沒有之一。好象感覺這就是自個兒的唯一,好象自個兒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她,這個迷一樣的女子。”
從那晚開始,女子再沒去過大海子發呆,隻是晚上隔三差五會給後生送點兒吃的、用的,今兒個是幾個煮雞蛋,明兒個是幾個烤紅薯,後兒個是幾個蒸土豆,有時候是炸油糕,有時候是油饃饃,有時候是蒸南瓜。反正晚上在各家各戶吃點兒什麽新鮮的,她都要找借口帶點兒回去給後生吃。她覺得自個兒好象喜歡上了這個愛去大海子精身子浮水的後生,矜持的她並沒同他再說過一句多餘話,隻是簡單地給他捎去些吃食而已“這算不得什麽,誰叫他是外地人,一個人在鎮北呢。”
她雖說沒再去大海子發呆吹風,可她並不是沒去大海子偷窺這個後生。她無數回早早騎馬去了大草原,在大草原上跑夠了,就騎著馬去大海子守株待兔,等候那個叫她心動的後生。
那個後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大海子的僻靜處,脫光衣褲精身子下海浮水。女子隔三差五就能等到他,這成了她平淡生活中的保留節目。她無可救藥地成了地地道道的偷窺狂,女流氓。可惜這世上除了她自個兒,沒有人知曉。就連那個後生,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無知無覺,不曉得他把別人當模特畫畫,自個兒也成了別人眼中的人體模特,還是最叫人無語,脫光了衣裳,全裸的那一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