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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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往北吹!
四十四 女人自打聽到父親平反的消息,心裏就激動萬分。她瞅了個空,買了些祭奠的東西,騎上馬就去了大海子。她把貢獻擺放好,點好煙插上,酒灑好,鄭重地向著海子的方問嗑了三個頭“爹,你在海裏好嗎,我和娘好想你。你一輩子沒做甚壞事,你是冤枉的。公家如今還了你公道,你沉冤得雪,平反了。你聽到了嗎,你平反了,真得平反了。沒人可以再往你身上潑髒水,沒人再能欺辱你,別人欠你的賬我會一一討回來的。別擔心我們,我們如今一大家子人手,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你也在那邊好好過活,多操心身體,多吃點兒好吃的。”說著說著,女人就已經泣不成聲。她那天在海子邊坐了大半天,又開始望著海子發呆。夕陽西下的時候,男人聽說了平反的事,搭上場部的拖拉機趕到海子。男人悄悄的站在女人身後,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沙梁,近處的水鳥,腳下的潮水,還有身前的俊婆姨。女人臉上泛著金色的光暈,細長的睫毛下一雙黑亮的眼睛,眼睛裏有些霧氣,隱著化不開的仇怨和抹不去的堅毅,美麗而冰冷。男人心疼的不行,坐在女人身邊,摟著女人的肩膀。女人挪了挪身子,依偎在男人的懷裏,冰冷的心溫暖了許多。男人和女人坐在那兒說了許多話,直到月上柳梢才起身牽著馬往回走,躺炕上打了個盹就各自上班去了。 虎子聽父親說起老戰友說得話,考慮自個兒文化程度不高,年紀大了也需要轉到地方,跟婆姨商量了一下,回部隊就提出了轉業申請。部隊上也沒攔著,畢竟他年紀大了,老婆娃娃一大堆,確實需要回家。強子跟李平安通電話說了這事兒,李平安托關係給鎮北的人打了招呼。都是延安老革命,好說話,人家滿口應承下來。虎子不久就轉業到鎮北公安局,當了個副局長,戴起了大蓋帽。婆姨也跟著回來,在皮毛廠上班,幹點輕省活兒。 一來二去,鎮北在延安呆過的人都曉得了有薜強這麽個人,常來跟強子喝酒閑聊。強子徹底融入了老革命的大家庭,整天樂嗬嗬地出門,笑盈盈地回家,精神頭十足。 進了城的男人跟女人過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準時上班、準點下班的生活,生活過得規律而有節奏。今天幹什麽,明天幹什麽,每天幹什麽,幾乎都計劃得好好的。這種生活起初兩人不是特別適應,過慣了又覺得不用太動腦子考慮那些瑣碎的事情,專門專程去辦,上班時間抽空辦一下,今兒個辦一件,明兒個辦一件,在家的空閑時間無疑就多了起來。 兩人空閑了,男人就聊起了時事“這些年人口的問題很多,一開始猛生,一家七八個,後來下鄉,再後來返城,計劃生育。這人口政策的背後邏輯究竟是什麽,我一直搞不太清楚,你接觸得比較多,跟我說說。” 女人想了一會兒,端起桌子上男人特意為她衝好的咖啡,看著桌子上鋪著的綠格子桌布。桌布上擺著泛著銀光的燭台,細瓷的碟盞,不鏽鋼的小勺。她喝了一小口,一臉滿足的樣子“加奶加糖的咖啡有種奇特的混合味道,真不錯,你小時候經常喝嗎。”男人說“不經常,爸媽經常喝,可以說每天都要喝。”女人又喝了一小口說“你說人口,我說說我的理解。金雞灘農場原先是我們家的,起先莊子人口不多,可也不少,每年有不少出產。莊子裏的人生活得不錯,有吃有喝,凍不著餓不著,我們家吃喝的東西基本上也都是莊子的,幾百號人勞作供應幾十個人吃喝剛剛好。娃娃們長大了,一部分在家務農,一部分進城打工做夥計,薛、崔兩家就是這樣,人口一直是個定數。我們家既沒墾荒,也沒養魚,就這樣自給自足過著。銀錢去外麵賺,吃食在地裏刨,生活穩定,不富裕,也談不上窮,家家有餘糧,大災大難,扛個年不成問題,揭不開鍋的情況從來沒發生過。後來莊子被馬匪一把火燒毀了,人口一下子少了,地也荒了,沒甚出產,家裏就開始買吃食。爹娘想了兩個辦法增加人口,恢複生產。一是把荒地放開了,原莊子的人誰種的地就歸誰,收成也歸誰。二是吸納流民屯住,劃定荒地,種好了地就歸誰,收成也歸誰。沒幾年莊子就恢複了,娃娃生了不老少,家家一堆娃娃,五六個算少,七八個的比比皆是。十來年下來,莊子就恢複了。爹娘那會兒備戰備荒,建了個小圍子,囤糧囤槍,準備自給自足,自保自安。解放了,莊子成了農場,人口一天比一天多,公糧也交得一天比一天多。起初十年還行,人人過得挺滋潤,跟過去十年差不多。後來就出了問題,沒人好好幹生活,出工不出力,地裏的出產一天比一天少,懶漢養了一大堆,沒人有心勁在農場裏好好呆著。有出息的,有門路的,一個個都進城的進城,當兵的當兵。人心散了,老黑也無力回天。如今農場啥樣子,你心裏最清楚,人也不想生了,計劃生育就計劃生育唄。我也好好想過人口問題,我覺得自個兒想明白了。人不能閑著,有多少生活,就該有多少人,要倒著算。交多少公糧,也得倒著算,多勞多得才會有幹勁,多勞不得,多勞少得都長久不了。往大了說,農場留不住人的根本原因就是多勞少得,甚至多勞不得。不要說腦力勞動跟體力勞動的區別,不要說工農兵學商的區別,本質上沒區別,一個農民照樣能打工、當兵、上學、經商。陳永貴還當了國家總理呢,不是照樣幹得好好的。人有腦子會學習、會適應,隻要是正常人,本質上沒區別。為啥有了區別,區別都是人為的、人定的、人造的,假的。” 男人瞪大眼睛,嘴張得都能塞進去個雞蛋,半晌才說“月大夫大才,不光臉蛋好,腦子也好。人為幹預,政治過度幹預經濟,幹預社會,或左或右,都會造成浪費。落到一個普通人頭上,可能就是一場災難,甚至釀成人間殘劇。我研究糧食與人口問題時間比較長,能體會到人口的適度問題很重要。凡事過猶不及,一動不如一靜,人為幹預長期來看,肯定弊大於利。” 女人說“人隻要自由了,自主生育,自由流動,自主擇業,自由進出,一切人口的事情迎刃而解,就不是個事兒。你要幹什麽,生娃娃。計劃生育了,生不成。你個壞慫貨,又來了。” 上次回來,信子瞅見姐夫愛照相,這次回來,特意帶回來一台專業的頂級柯達相機,樂得男人合不攏嘴。他是隻要沒事兒就上山下鄉到處拍照片,好的放大塗成彩色的,親戚六人誰看上就送給誰,一時聲名鵲起,家喻戶曉,都說劉家女婿是個攝影家。 男人拍了這麽多照片,又看了不少書,請教了不少人,水平是沒一丁點兒問題。照相之餘,他又畫了不少風景畫、人物畫,也是隨意看心情送人。漸漸地,藝術類協會也時常邀請他去參加筆會,一來二去,成了鎮北文化圈的知名人士。 彩色照片興起後,男人可算等到了攝影的春天。他一沒事兒就拉著老老少少去拍照,還培養出幾個有興趣的學生,以大海子、黃土高坡、沙漠、草原為主景,拍了不少好照片,在家裏跟公司掛得到處都是。信子見了,就跟姐夫好好談了談。兩人決定以大海子為主題,精選一批照片跟油畫、國畫、書法作品,辦一個“風往北吹藝術展”。如果效果好,成立“風往北吹藝術工作室”,既弘揚鎮北文化,讓鎮北走向世界,讓世界認識鎮北,又宣傳星海旅遊。有可能的話,辦一本旅遊雜誌,介紹國內的名山大川、奇景異象。兩人深談了幾天,專門叫來喜歡藝術,如今已是“風往北吹文學工作室”社長的二小子劉雷負責策劃組織這事兒。他倆動員喬老太太又寫又畫,創作了些國畫作品,男人也趕製了一批油畫,所有裱糊拿到京城去做,所有油畫相片拿去香港去製作,畫框在香港訂製。 經過近一年的籌備,藝術展在“鎮北星海圖書館”首展,廣邀各界名流觀展,各路媒體報道。藝術展辦得很成功,風評不錯。信子感覺大有可為,開始在西安、上海、香港、東京、洛杉磯,一路辦展過去,一年多時間才巡展結束。喬蘭的花鳥國畫,王強的風光油畫,受到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電視台還上門做了專訪。“風往北吹藝術工作室”順利成立,越來越多的鎮北藝術人才加入工作室。信子思來想去,決定盡快幫著淩子把“風往北吹”長篇小說創作完成“如果反響不錯,跟京城影視公司合作,投資製作一部電視連續劇,名字就叫風往北吹。” 信子花心思專門寫了一篇傳記,名字叫隱入塵煙中的遺世名媛,“雲水涵與四個男人的故事”。傳記在國內知名雜誌刊登後,轟動一時,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鎮北這塊土地,關注星海公司。許多人慕名而來,星海旅遊的業務蒸蒸日上,忙得男人連軸轉,連家都回不了。喬蘭戴著老花鏡看過大小子寫的傳記後,心裏一時感慨萬千,叫上強子去了蓮心亭。天上下著些許小雨,強子給婆姨打著傘說“蘭子,天氣還不咋暖和,咱轉轉就回,省得著涼了。”喬蘭挽著男人的手說“我就是出來散散心,轉一圈就回去。”到了蓮心亭,她心有所感,吟了一首詩“春雨無痕春水新,一朝夢醒淚沾巾,人生難得幾回夢,花落花開皆是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