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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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李鋒說“那世事還有個準頭嗎,啥事兒都做不得,得看風向。啥事都能插上一杠子,得看需要。啥話都能說,得看形勢。把人陷害死了,輕飄飄一句話,言者無罪就完事了。”
    男人端起酒杯敬了敬,兩人一碰麵盡。男人說“人隻要活著,隻要不是啞巴,不是智障,就會說話。人說得話千變萬化,俗話說,話有三說,巧說為妙。有人說,隻有死人不會開口說謊。
    人類自從有了語言,開口說話那一天起,就有了謊言一說,甚至有觀點認為,由於認知、交流、引導等各種各樣的原因,語言根本就是用來欺騙的,否則語言就沒有產生的必要與衍化的動力。語言在欺騙中發展,如今已經成為一門不可或缺的藝術,謊言成了語言的主流,說話基本上等同於說謊。
    人類為什麽要說謊,也就是謊言產生的根本原因是人類腦子裏儲存的東西跟說話時提取的東西是不互通的,我想的,你不曉得,你想的,我也不曉得,想法的不對稱產生了一種東西叫猜忌,又叫不信任。人類認知世界積累下來的東西,也就是消息或者知識,它的不對稱助長了猜忌的野蠻無限成長,人類越來越相互不信任,於是謊言越說越多,越說越好,越說越真,不是真的真,而是象真的。有句俗語說,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跟真的似的,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懷疑一切,猜忌一切,絕對的不信任。
    信任是相對的,說話的時候,由於互相猜忌,人們總是隻說對自己有利、有用的話,其它的不說,或者不詳說,聽者很容易被誤導。甚至許多人故意不把話說清楚,含含糊糊,說好聽點兒,叫含蓄、委婉有意境,說不好聽點兒,就叫詞不達意,胡言亂語。這種語言運用的趨向引發了很多事情,一個是專業術語越來越多,越難越讓人難以理解,車軲轆話回來說,連軸轉,讓人一頭霧水,越聽越糊塗,越聽越無聊。一個是同義、近義詞的泛濫,褒義詞與貶義詞的濫用。同一個意思不同表達,傾向性明顯,揣摩上意,揣測臆想,聽話聽音,論定問心成了如今的主流。
    語言發展了幾千年,謊言越來越多,真假難辨,真偽準明,藝術化的語言實在太藝術了。春秋筆法運用得出神入化的人越來越多,先是文學作品,再是曆史文獻,甚至律法典籍也這麽幹。從古至今,各種口袋罪流行一時,美其名曰,刑不可知,威不可測。有罪推定之下,寧可殺錯,絕不放過,冤假錯案,層出不窮。過去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
    有人要說,善意的謊言都是為你好,沒有危害,沒有錯。可謊言就是謊言,隨著聽者知識積累之後,認知力的提高,獨立思考之後,判斷力的提高,謊言不攻自破,不戳自穿。謊言哪怕說上一千遍,一萬遍,永遠改變不了謊言的實質,永遠都是謊言。人一旦說謊說習慣了,謊言張嘴就來,人生就真成了一個大舞台,人人都是好演員,好編導。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謊言還是少說、不說為妙,還語言記錄留痕,消息傳導的實用性,不要隻記得說話可以任意捏造,文字可以隨意篡改,曆史可以刻意解讀的藝術性。”
    李鋒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酒逢知己千杯少,與你同解心底愁。再來一杯,幹了,幹了。”
    兩人喝得醉打馬虎,洗了洗,睡在一張床上,好象又回到了工地上睡大炕通鋪的時候,一會兒就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兩人起來吃過飯,李鋒帶著男人在西安的繁華地段、名勝古跡逛了一大圈,吃過晚飯才分手。男人說“有空多回鎮北串串,回來就到家裏來住,如今空房子多。沒事兒多打電話,多通氣。有甚事情,不要藏著掖著,早點兒言傳,早想辦法,早解決。”李鋒摟住男人又抱了抱“常來,路過的時候,不要忘了這有一個想著你們的人。”李鋒走了,男人回招待所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拎著大包小包踏上了公共汽車,一路轉車回了鎮北的家。
    喜子這段時間有種風聲鶴唳的感覺,總覺得窗戶外麵有人在偷偷看著他。他曉得這是心裏有鬼了,不是真的有人。他這位名聲顯赫、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能被叫去封閉約談好幾天才允許回家,還要寫交待材料,可想而知事兒有多大“如今看來,當年的事兒有人告發了。當年寫的材料一直沒找見,看來如今被人翻找出來了。紙終究包不住火,也好,也好,再不用找了。還是看看如何彌補一下吧,當年對不起人家先人,如今人家後人找上門來了。沒說破,那是給留麵子,可這張老臉能裝著什麽都沒發生嗎。做了就得應下,多照應照應人家也是應當應分的。就是沒這些事兒,好兄弟走了,照應人家的後人不也是本分嗎。劉家還罷了,張家人更要多照應照應,人在做,天在看,做總比不做強些吧。”
    打那兒起,喜子反而放下了,跟張、劉兩家走動多了起來。喬蘭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他就曉得人家是個明白人,也不深究他的過往。他想盡千方百計關照這兩家人,出了不少力,幫了不少忙,解決了兩家不少實際問題。幾家人走得逐漸又親近如昔,開始如同親戚般常來常往,甚至後來還結成了幾段好姻緣。
    薛勇跟鄭芸兩個苦命人以為這輩子不會有娃娃了,可命運是神奇的,十年以後,阿新居然懷上了,生下了一個女娃娃。薛勇跟婆姨商量著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小草“小草長得瘋快,轉眼就上了農場的子弟學校。”薛勇給女子取了個名字叫薛芸。阿新瞅了男人兩眼,沒吭聲。薛勇眼瞅著小草念完小學就回家務了農,大些就進了農場,成了農場的正式職工“不曉得甚時候,就跟二蛋家的孫子崔明遠攪和到了一起,一來二去就領了結婚證成了親,如今都有了娃娃。這都是個啥事兒嗎,都差了輩了。”
    又一年春天到了,凜冽的寒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春的氣息一天天彌漫在田間地頭。薛芸提著籃子出了家屬區,上了小路,沒多久就瞅見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兩人跟前“爸,媽,我來了,幹點兒啥好呢。”薛勇頭也不抬說“替你媽撒種子。”她娘把手中提的籃子遞給女子,用手巾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慢慢幹,不著急,別累著。我回家喂豬,你跟你爸幹完生活快些回來吃飯,媽給你倆做點兒好吃的。”薛芸輕輕摸了一下她娘已經圪出成核桃皮的臉“啥好吃的。”她娘嘿嘿一笑“回來就曉得了。”
    薛芸看著她娘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定定地出了神,她爹不滿地說“愣著幹啥,幹生活啊。”薛芸往她爹用鋤頭刨出來的坑裏撒了一粒事先泡過的種子,用腳不輕不重地撥拉兩下,又踩了一下。兩人一人刨、一人撒,配合默契,就走到了地盡。薛芸喝了點水,薛勇抽了根煙,兩人歇緩了歇緩,又繼續幹生活。太陽越升越高,晌午時分,兩人就幹完了。歇緩夠了,兩人拾掇好家活什兒,相跟上慢慢悠悠往家走。薛芸瞅見田間地頭野生野長的小花,就興致勃勃地彎下腰采幾朵。一路下來,各色的野花采了一大把。回到家,她認真地把采來的花放在自個兒屋子裏事先洗刷幹淨的黃桃罐頭瓶子裏“瓶子裏提前灌了半瓶子水,花可以插五六天不蔫巴,瞅著就神清氣爽心情好。”她換了一身幹淨衣裳,出門去了爹娘住的屋子。一進門,她就聞見一股包子味,早餓了的她端起她娘盛好蕎麵生子粉的碗,喝了兩口湯,就抓了一個包子開吃“包子餡是豬肉粉條的,咬一口噴香,真好吃。”她一口氣吃了三個,才開始把生子粉喝完。她很沒形象地拍了拍肚子,起身下了炕,準備出門。她娘說“又去哪兒野去呀,如今回來下地務農了,就踏踏實實過日子,不要有事兒沒事兒跟那幫灰小子瞎混,多念念書,說不定能考上哪個廠子進城裏頭了。”薛芸嘿嘿一笑,朝爸媽吡了個牙,一溜煙就跑了。她娘埋怨地說“這麽大了,就曉得瘋跑瘋逛,你也不管管。”薛勇抽著煙慢悠悠地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你沒看出來,她有事兒沒事兒總愛往二蛋家跑嗎。老的小的,關係處得可好了。”她娘恍然大悟說“她是不是早跟明遠好上了。明遠不是早當兵去了嗎,這能指望。”薛勇慢條斯理地說“曉得個甚,當兵不會複員啊,我估摸著,你要慢慢準備嫁妝了,這一兩年,明遠就回來了。我其實不咋願意,你說這輩分一亂,往後咋拉話打攪嗎。別扭,太別扭了。”她娘倒不在意這事兒“各論各的唄,咋親咋叫,多大點兒事兒啊。”
    “親愛的芸
    時別多日,分外想念。我在這兒一切挺好的,就是這地方特別的荒涼,無人區特別多,挺無聊的。空閑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的音容笑貌,想起你毛茸茸的眼睛,黑油油的頭發,紅嘟嘟的嘴唇。你還好嗎,咱倆的事兒,我跟家裏談過了,家裏人沒說什麽,就說自個兒的事情自個兒拿主意,隻要不找後賬就行。我咋會後悔嗎,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喜歡你,一輩子喜歡你,生生世世喜歡你。
    明遠。”
    “明遠
    我如今不念書下地勞動了,我曉得自個兒不是那塊料。書念不成了,可我還是挺懷念念書的時候。那時候有你有我,那時候多暢快,開心自在,甚心不用操。如今煩心事兒還挺多,吃了好幾回親事,個個一碰麵,說得不是家長裏短,就是娃吃、吃娃,怪煩的。不曉得你一個人在那兒孤不孤,想沒想人家,想得多不多。
    我一點兒也不想你,過得挺開心的。如今的後生可騷情了,好多後生在跟前獻殷勤。我覺得他們個個都比你強,比你好。你再不回來,我就不想等你了,選一個好的嫁了算了,嫁給誰不是嫁呀,為甚一定要等著你,心心念念嫁給你這個沒良心的。
    想你的芸”
    “親愛的芸
    時間過得真快,彈指一揮間,曲指一數,我已經入伍當兵四年了。我想好了,遞交複員申請了,不日就能回家了。你還要我嗎,沒跟哪個不要臉的騷情貨跑了吧。紙短情長,回來再拉。
    明遠”
    娶薛芸進門那天,金雞灘成了一片人的海洋。每家每戶都在待人,城裏的好廚子都請來五六個,家屬區的巷道裏擠滿了來往的客人。親戚六人能脫開身的全來了,信子、淩子,沐生全從外地趕了回來。退休在家的老黑成了總管,男人成了司儀,兩人配合默契,把個親事操辦的妥妥當當。農場的食堂,平常就是開大會的地方,如今布置成了成親的禮堂。土洋結合的儀式叫鎮北人耳目一新,大開眼界。吃親事的人們都邊吃喝邊議論著這場並不尋常的親事“崔、薛兩家辦親事,背後是喬、劉兩家。這親事,連專員都來了,派場大得沒邊了。劉家的大小子也來了,麵子夠大的。香港大老板啊,洋氣十足,那派頭。這親事辦得真熱鬧,跟過年看的晚會似的。”
    過後很長時間,人們才意識到,這兩個扔到人堆裏無聲無息的年青人背後站著些什麽人,兩人安貧樂道多不容易。婚後,兩人一如既往,過著平凡普通的生活,家安在了農場家屬區,娃娃大些上學了,也在農場小學背個小書包走路去念書,沒有人真正了解、理解這一家子人的想法、做法,也沒有人曉得這一家子人究竟過得是咋樣的日子。過去的種種,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回憶與負累,更多的是懷念與厚重。不是人們想不到,而是這個時代,世事變得太快,事情已經早早跑到了普通人認知前麵,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認知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