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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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往北吹!
    小蓮回來了,專程回老家看看,其實就是來見見喬蘭,見見喜子“其它人死得死、散得散,早就找不到了。”兩老姐妹見麵嘮叨個沒完,拉半個世紀的生活,世事的變遷,感慨時間是個好東西,什麽恩怨情仇都能放下,淡然處之。兩老太婆都是兒孫滿堂一大家子,日子過得都還少有的清閑自在。人老了沒了那麽大的火氣,什麽事都能看開。喬蘭這才知曉當初的猜想沒錯“小蓮就是被個男人勾走了。那會兒,她去郊區莊子裏取個合用的簸箕,米生蟲了,準備篩一篩。進到放雜物的屋子,翻找東西的時候,看見一個男人在角落裏斜躺著,穿著一身破舊的衣裳,麵無血色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快不行了。她趕緊叫人把他抬到幹淨屋子,叫夥計們給他擦洗幹淨身子,換了一身衣裳。看他老不醒,她去叫了個大夫來看過,上了些傷藥,喂了些水才醒過來。那兒往後,她又想盡辦法給他吃了幾劑湯藥,幾天稀飯,才慢慢好起來。這人說他是從東邊逃難來的,準備去鎮北謀個生計,不小心失足滾下了坡,弄了一身傷,又累又餓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個莊子,怕人看見,瞅了個門沒關的屋子進來,準備歇好就走,結果昏睡了過去。
    小蓮不曉得哪裏吃錯了藥,還真信了他的鬼話,不曉得哪根筋搭錯了,喜歡上了這個後生。據小蓮說,後生長得象個好人,還識文斷字,知書達禮。打那起,她常去看望後生,後生好了以後,在城裏找了份生活,安定下來。兩人常約好地方見麵,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後生思慮再三,跟小蓮吐露了的秘密,說是組織上派來執行任務,遭遇了公家人的追捕,荒不擇路,深一腳淺一腳摸黑瘋跑,一個趔趄滾下了坡,弄得傷痕累累,又累又餓就想著躲在哪兒歇幾天再走,後來的事兒就順理成章了。小蓮跟爹說了,爹沒說別的啥,就說不要慢待了念書的人。小蓮糾結了好幾天,後生等不了要回去,她一咬牙就跟後生義無反顧地走了。畢竟自個兒的路要自個兒走,自個兒的日子還要自個兒過,找到一個自個兒喜歡也喜歡自個兒的人不容易。
    兩人到了地方,小蓮也跟著革命了。在那兒她見了強子一麵,強子就跟部隊到了別的地方。後生去了國外,她也跟去了國外,強子再沒見著小蓮。在國外,兩個人開始挺好的,夫唱婦隨,後生的傷也好得挺快,小日子一天天見好。可好景不長,後生一天宅家裏念書發呆,小蓮到了花花世界,愛笑、愛鬧、愛唱、愛跳的她總想出去耍耍,一天不著家。兩人之間沒過多久就出了問題,吵了幾架,誰也說服不了誰,分道揚鑣、各過各的。小蓮那時已經有了娃娃,還是頭也不回單過了。後生回國也沒告訴她,跟她道個別。小蓮一開始沒覺得啥,後來才曉得他有人了,心裏就有些不忿,帶著娃娃也跑了回來,準備跟他說道說道。回來後,她聽說他壓根沒把自個兒當回事,跟別人正式過日子了。她聽別人的勸說,也就不了了之了。小蓮過了好些年,遇到了後來的男人,也是個革命者。男人對他挺好,就是年紀大些,如今已經過世了。小蓮現在一個人單過,退休了就想到處走走看看,總想起在鎮北的日子,放心不下老姐,就想趁著現在能走能動,見見姐姐,在老家多住些日子。”
    打那起,小蓮就住了下來,兩個老太太作伴常相跟著到處閑逛。
    喜子知道小蓮回到了鎮北,可他不曉得該去見她,還是不見。他失眠了,劉林離去的時候,他沒有睡不著,張申離去的時候,他沒有睡不著。可能是現在老了,他聽說小蓮回來後,就失眠了。他覺得還是去見見她吧“哪怕隻是去了結年輕時的一段情緣。”
    他跟小蓮相見的時候,波瀾不驚。喬蘭找個借口先行離開了,隻留下兩個人在蓮花池邊獨處。晨光中,蓮花依舊如昔,楊柳依然如昔,可兩人的心裏早已物是人非。兩人隻是靜靜地在池邊閑適地散步,聊一些開心又平常的事兒。青春年少時的輕狂,早已風輕雲淡,如今麵對坦然而從容。小蓮瞅著已是兩鬢白霜的喜子,悠然地吟了一首詩“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一大把年紀了,什麽沒見過,什麽沒聽過,那時候的美好隻是時間長河裏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浪花,風一吹,就散成泡沫,雖有些光的影子,可影子就是影子,永遠都隻會出現在夢裏,天一亮,就像燈一樣,關掉了。
    老太太身體不好,兒孫不放心,跟過來看了幾回,最後還是把老太太接城裏療養、享福去了。畢竟鎮北條件有限,大家夥都想叫老太太多活幾年,多過幾天好日子。小蓮離開鎮北的時候,沒有告訴喜子,隻是給喬蘭留了一封信,讓她轉交給他。喜子在蓮花池碰上喬蘭的時候,喬蘭說“跟我走一趟,有個東西要交給你。”喜子去了,沒一會兒又走了,喬蘭跟他早已無話可說。喜子回到家,去衛生間認認真真地把手洗幹淨,坐在桌子跟前,打開台燈,戴上老花鏡,瞅著桌子上的信封,發了好一會呆,才打開信封,抽出信箋展開“那字跡一如往昔,娟麗工整。信箋裏隻有一首詩,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名字叫親愛的。
    親愛的
    這個稱呼
    從一朵花開始
    到一根草結束
    我們都是普通人
    從來隻能聞到花的芬芳
    因為它濃烈而輕狂
    從來不會去聞草的清香
    雖然它淡雅而悠長
    我們總是習慣拈花一笑
    選擇性的遺忘
    留在身後
    青草的淒涼
    我們對不起
    親愛的
    這三個字
    因為我們還年輕
    不懂這三個字
    不能輕易說出口
    那代表一生的苦
    也許我們心中堅守的
    隻是初次遇見的他
    現在的他
    早已成了夢中的虛無
    相愛的路上
    從來沒有歸途
    錯身而過了
    就永遠不會回頭”
    世事哪能盡如人意,沒過幾年,老太太還是過世了。喬蘭聽到小蓮離世的消息,心裏很是沉重“整日在外奔波落下了病根,沒那麽好治。可能她心裏還是有那個移情別戀、離她而去的後生,放不下,心病鬱結的。”她心有所感,寫了一首詩,叫愛的真諦“
    愛是一條感情的紅繩索
    哪怕千裏之外
    依然牽引彼此的心意
    愛是一付感情的紙枷鎖
    咫尺即是天涯
    依然難消彼此的相思
    從此
    你我融進彼此的身體
    永不分離
    從此
    你我牽手偕老
    相偎相依
    夕陽裏
    我們回憶初見時的驚異
    月光下
    我們漫步在青青的草地
    晨光中
    我們享受生活的甜蜜
    燈火旁
    我們留戀闌珊的情意
    白發如雲
    亦如青絲般美麗
    平淡如水
    亦如米酒般甜蜜
    那一份愛
    那一份情
    早已成為彼此生命的奇跡
    早己成為彼此生活的意義”
    虎子一家回來後一直住在大院裏,劉義放假回來,兩口子也時而回城住一住,他倆早添了個女娃娃,起名叫劉苗苗,到年齡該上學的時候就一直放在城裏頭養著。如今一大家子十好幾口人都住在一起,娃娃一多,院子裏好不熱鬧。
    自打十幾年前,男人從上海帶回來留聲機,家裏就有了聲響。男人每天都要聽一會兒過去聽慣了的曲子,西洋的,古典的,老上海的,還有英文朗讀。男人自個兒聽不算,還叫老人們也聽,幾個娃娃更是強製聽。娃娃們一開始聽著唱片很新鮮,在小兩口屋裏呆著都不願意走,時間長了就跑出門耍去了。男人很強硬,每天叫自家的幾個娃娃必須聽英語。他規定每天最少一小時,誰不認真聽,胡搗蛋,第二天下午沒飯吃。在沒去工地以前,他還叫王淩自個兒爬在炕沿上,拿著笤帚把子打了好幾次。沐生心疼淩子,兩個女娃娃比較乖,沒人敢置王老師的教學不理會。時間長了,娃娃們也習慣了,吃完飯先做功課、學英文,過後可以聽聽歌、聽聽曲,再出去玩耍就沒人管了。男人單位上事不多,白天上班想好課程,晚上回來照章辦事,效果還不錯。幾年過去,家裏就自發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英語角。男人有空的時候,就召集娃娃們在屋裏關起門用純英文對話。兩口子去工地以後,沐生跟淩子時常召集娃娃們自娛自樂,聽著、說著玩兒。兩口子回城以後,三個男的上大學去了,女娃娃在中學也開始上英語課,就由大的帶著小的聽著、說著玩兒,有些相熟的學生也來家裏玩兒,這就都不用男人操心了。
    鎮北的冬天這幾年特別冷,大雪紛飛,天陰沉得好象要掉下來,北風從老街的北頭一直刮到南頭,寒風刺骨,人冷得在屋外呆不住,街道上就稀稀拉拉、匆匆忙忙幾個人。這天十點多鍾,一個神秘的女子誤打誤撞闖入了女人的生活。
    千雪的到來純屬意外,女人回城在人民醫院坐診的時候,那天千雪圍著黑圍巾、穿著黑呢子大衣來她這兒問診。她起初坐在那兒支支吾吾不曉得說些什麽,女人憑著女人的直覺感到了她的無奈、孤寂、羞澀、屈辱、冷漠、仇恨。她心有所動,不動聲色地說“我初步判斷你得了婦科病,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活。這些年,憑著這手絕活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症。你要是願意,躺床上讓我看看咋樣。我感覺這事兒困擾了你不短時間了吧,不敢說藥到病除,也八九不離十。”千雪猶豫再三,脫下了大衣,解開了圍巾,露出一張嫵媚動人的臉,白皙水潤、紅唇鳳眼,活脫脫一個百裏挑一的栓整女人,約二十七八歲,正當好年華。女人上去把門關好,把窗簾拉好,把檢查的圍簾也拉展。千雪咬著嘴唇一狠心平躺在床上,解開褲子,叉開雙腿,任由女人察看施為。女人心顫了一下“那兒咋爛成這樣,這時時刻刻得受多大罪,這日子可不短了。”她扒開草叢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察看清楚,心裏歎息不已“這是個有故事的女人啊。”察看清楚,她叫她下地坐好,倒了一杯熱水給她說“你這病我能治好,不過需要你配合,大概得半年多時間吧。一開始每天來一次,一個月後三天來一次,三個月後十天來一次,差不多就好徹底了。這期間禁房事,勤洗澡,保持幹淨衛生。”千雪臉上現了一絲喜色又轉瞬即逝,她低著頭說“我沒甚錢,可能呆不了這麽長時間。”女人看著這張絕美的臉說“沒關係,你可以住到我家,一切費用我來承擔,吃喝也在家裏,不用出去。”千雪猶豫地說“那咋能成。”女人平靜地說“沒關係,醫者父母心,我看到你就象看到我的女兒一樣,治好你比什麽都重要。”女人心中有同情、有好奇,她也想知道她究竟是個咋樣的女人,為甚會落到這般田地。
    接下來的日子裏波瀾不驚,女人把她安頓在小院裏“小院剛發還回來,暫時還沒人住,正好叫她住上。”千雪很勤快,很能幹,把小院裏裏外外拾掇得井井有條、幹幹淨淨。女人隻是準時準點去給她醫治,順道給她捎去些米麵、菜蔬“柴炭院子裏堆了不少,夠她一冬天用的。”她跟家裏人打了個招呼,也沒人去上門打擾她。
    醫治的過程其實不複雜,女人在農場跟工地上幹生活的時候,去周邊村子轉悠,尋訪民間驗方,得了不少土方子跟土辦法。她實踐、梳理、總結再驗證,治病有一套自個兒獨有的辦法。男人常說她是個蒙古大夫,用蒙藥,看雜症,甚都敢嚐試。她給千雪用的就是一種粘乎乎鼻涕一樣的膏藥,灌進去在床上枕著枕頭抬半個小時才能下床自由活動。千雪起初每次都顫顫巍巍的,雙腿抖個不停,後來就習慣了,隻是靜靜地翹腿翹臀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女人教她洗澡的時候要跟上藥時間錯開,用瓢舀水蹲在大盆裏從上往下澆,不要坐下洗,把重點部位先洗幹淨,再洗其它地方,洗澡十天一次,那地方一天一次。蒙古大夫的土辦法很奏效,糜爛見天好起來,疼痛一天天減緩,千雪的心情也漸漸地好起來。她對生活又開始充滿希望,對女人崇拜起來,覺得這個俏麗的女大夫真了不起。她漸漸地放開心防,一點一點跟女人講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