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回

字數:5019   加入書籤

A+A-


    風往北吹!
    他如期去了底特律,安頓下來後,每天驅車去安娜堡開始新一輪的研究學習。他認真地聽感興趣的課,大學的課得空也去聽,各種講座聽得更是認真,圖書館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運動場上也有他的身影,乒羽可是國人的強項,他都可以給別人當老師了。還別說,他還真收了個女學生,東西方混血的荷蘭女子。女子叫艾倫,會說會念會寫中文,兩人還算聊得來。他考了當地的駕照,買了輛二手的悍馬越野車,沒事兒就上公路盡情撒歡。那兩個壞慫貨來了,就一起去郊遊野營,去酒吧夜總會胡混。
    他學會了不少外文歌,唱得搖頭晃腦、有滋有味。戴維來了,兩人相跟上去了夜總會,王淩受邀上台唱了一曲,戴維拍手稱讚,連聲說好“淩子,你也有一顆狂野的心,心裏住著一顆魔鬼啊。”王淩調侃地說“與狼共舞、與魔共枕,能不瘋魔嗎。”戴維驚訝地說“你是悶騷啊,是不是勾搭上哪個妹子啦。我看你有些不對勁,那個荷蘭妞夠味兒吧。”王淩臉一紅,一聲沒吭,岔開話題說“聽說你倆正式在荷蘭定居了,那真的好嗎。”戴維說“我倆在近海買了一棟花園別墅,地方可大了。有個大大的日光浴泳池,還有個長長的人造沙灘,花了我倆不少錢。這幾天,你有空沒,帶上荷蘭妹子一搭去耍耍,沐生明天回荷蘭。”王淩說“這個壞慫這幾天閑下來了,他到我這兒來的次數還沒你多。”兩人碰了一杯,戴維說“這兩天忙活完了,有幾天空閑,去吧。”王淩說“行。剛好這兩天閑著,時間比較自由。”
    一行三人坐上聯程飛機去了荷蘭,下了飛機,出了航站樓,就見著了拚命揮手的沐生。一行四人坐上車,一路不停開進了沐生跟戴維的家。艾倫驚喜地連聲尖叫,王淩暗自偷笑“尖聲嗞啦個不停,真是青春年少有活力啊。”
    王淩放鬆身心,在荷蘭痛痛快快耍了幾天,各式二樣有牌照的娛樂場所轉了一圈“有兩個地頭蛇相伴,沒有什麽可擔心的。艾倫跟他好聚好散,玩夠了,回了自個兒家,陪陪父母。”王淩吹了十幾天海風,曬了十幾天日光浴,膚色黝黑,跟沐生告別回了學校,繼續他的研究學習生涯。
    李曉如今忙活的很,一天到晚,腳不沾地,生意經越念越順溜。“婆姨來了底特律,電話都一天沒停,拉個沒完沒了,成天指派人幹這幹那的。這些年,來的次數不少,拉的話卻不多。霄霄跟我拉的話都比他媽多。”一家三口聚在一起過日子,王淩還是挺心滿意足的“婆姨忙活,隻要開心,就忙活去吧。”他每天屁顛屁顛地當廚子、當導遊、當樂購,樂此不疲“一家人在一起真好,溫暖安心。”
    “外婆跟外爺來過一回,住了些時日,就被沐生接走了,天南海北逛一圈再回去。大舅來了好幾回,爹娘也來了兩回。親人們走馬燈似的輪著來,在異國他鄉也並不孤寂。一門心思做研究,盡情汲取各式二樣的知識真好。我可不想浪費機會,並不僅限於曆史,什麽有興趣,都學一學。打兒小好靜,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念書、寫書,我可不覺得枯燥乏味,這日子過得挺有意思的嗎。”王淩每天幹著自個兒樂意幹的事情,心裏沒什麽不滿足的。
    四年時間一晃而過,他如期拿到了曆史專業碩、博學位,還利用空閑時間,又拿了個經濟專業碩士學位,也算有雙料學位的人啦。
    徹底寫完畢業論文交上去,又站在一夥兒洋人麵前,順利答辯完之後,王淩知道美國之行基本結束了。想想這四年的求學經曆,他感覺自己有了許多更為激進的想法,也有許多瘋狂的經曆“這兒就是個大雜燴,混亂與秩序,癲狂與安寧,冷漠與溫情,頹廢與激昂和諧並存。這是個迅速崛起,正在衰退,必將沒落的城市。在這裏,有你想要的一切,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不了的,涅盤還是毀滅,你自己選。
    沐生跟戴維都在這兒呆過不短的時間,很了解這裏的沉沉浮浮。喜歡音樂的人都會來這裏,他倆也不例外。這裏什麽人都有,什麽事兒都敢幹。景色有點象上海,又有點兒象香港。我挺適應,挺喜歡這裏的。
    三個同齡人在這兒癲狂,在這兒激昂,在這兒成熟。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這幾句話其中的道理,在這兒呆過的人會有更為深刻的理解。見多方能識廣,做過才會包容。一個沒錢的窮鬼說他不愛錢,誰信了,那才有鬼。一個潦倒街頭的失業者說他不喜歡上班,就喜歡流浪,誰信了,那離失業也不遠了。”
    王淩越想越多,就寫了一篇起名叫“利息背後的故事”的雜文“在希臘語中,利息是小牛,也就是牛犢子的意思。在古希臘,人們已經開始用牛耕田種地,拉車運送。不是每家人都在養牛,養得起牛。用的時候,一開始是免費借用的,管吃、管住,死不了就成。可有一個問題出現了,有的牛在借用的時候,生下了小牛。希臘人認為小牛應該也一並還給牛主人,而不是借用者占為已有。這個傳統發展、演化下來,牛主人不再免費借用牛給別人,而是借用者付一定的費用來租用牛,於是就有了利息這個概念,慢慢也有了租期,利率的概念。這種模式推廣以後,就有了養牛專業戶,專門養牛出借牟利。牟字裏麵有個牛,說不定也跟牛有關。這種牟利的事情推廣到各行各業,漸漸演變、發展出了票號、錢莊,銀行、金融,有了現在的金融業,有了資本。
    在農耕文明的時代,商業就是個零和遊戲,長期經商的人算總賬其實是無利可圖的。那個時代,把錢借給別人,從來就不是為了利息,而是有別的目標。有一個耳熟能詳的經典故事,故事的名字《白毛女》。有個財主,叫黃世仁,看上了村子裏最栓整的青春美少女喜兒,喜兒不待見油膩大叔,喜歡上了村裏最靚的仔。油膩大叔心生一計,恰巧那幾年連年幹旱,早災剛過,澇災又起,蝗災過境,顆粒無收。黃世仁借機哄抬糧價,高利借糧。忍不了饑荒煎熬的楊白勞咬牙借了幾鬥米,勉強度日。可利滾利,驢打滾,忍痛含淚把地賣賤賣了,欠的錢還沒還清。債台高築,新打的糧交了利息都不夠,一眼看到頭,這債這輩子還不清了,這日子沒法過了。風雪交加的大年夜,黃世仁上門逼債討利息,楊白勞沒錢還債,懇求寬限。黃世仁說,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拿喜兒抵債,從此兩不相欠。成了一家人,地也發還給你楊家,從此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老太爺生活。楊白勞萬般無奈,答應了。喜兒心裏早有人了,芳心暗許,哪肯嫁給油膩大叔,連夜逃進深山,滿心想著後生進山來找他,從此過上好日子。哪成想,後生以為黃世仁逼死了喜兒,一心想學本領,報奪妻之恨,一咬牙、一跺腳,離家出走了。楊白勞沒了指望,萬念俱灰,上吊死了。到頭來,黃世仁竹籃打水一場空。喜兒在深山老林中艱苦度日,日夜思念靚仔來找她,過上好日子,愁白了頭發,又不敢回村去看看。後生拉起一支隊伍,殺回了村子,殺了黃世仁。他聽說了白毛女的故事,心存僥幸,想著喜兒當初可能沒死,於是去深山找人,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已變成白毛女的喜兒,悔恨交加。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有情人終成眷屬,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高利貸從來圖的就不是利息,而是要叫你傾家蕩產,賣兒賣女。再講一個故事,名字叫《半夜雞叫》。有一個財主,叫周扒皮,他家有一個長工叫高玉寶。東家跟攬工談好工錢,管吃管住,提前發一年的工錢養家。周扒皮日夜思謀咋樣執行這份勞務合同,工錢已經給過了,少不了,那就降低夥食費,不置辦新被褥,冬天不生火,節約開支,省下的就是賺下的,好主意。那就半夜學雞叫,叫攬工漢們少睡覺、多幹活,提高工作量,增加收入,這也能多賺錢,好主意,就這麽幹了。這個事情叫高玉寶覺察到了,就告訴了工友。工友們氣壞了,東家違約在先,要罷工維權,一群人找東家理論。東家說,罷工,行,不幹,行,退錢走人。長工們蔫巴了,錢早寄回家,過日子花了,沒法退。東家說,有兩條路,一條工錢算借款,立字據走人,一條繼續打工,別說那些破事兒。一部分人走了,一部分人堅持了下來。走了的背上了高利貸,走上了楊白勞的道路。沒走的一部分幹完再不來了,一部分出去找不到打工的地方,又回來給周扒皮打工。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高利貸所圖的有土地,有喜兒,還有做牛做馬的勞工。高利貸要的結果是人身依附生命權。
    高利貸黑心黑到頭了,那低利貸、零利貸行不行,曆史告訴我們,也不行。講一個明末李自成的故事,那時候,流行一句話,吃他娘,喝他娘,闖王來了不納糧。口號很振奮人心,可後果很嚴重。李自成被多爾袞攆成了狗,成了喪家之犬。累成了驢,成了逃跑皇帝,一路敗北,被個地主老財土包子殺了。一代梟雄客死湖北九宮山,那可是他的地盤。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再能打的英雄、豪傑、好漢也敵不過磚頭,架不住菜刀。那些吃不上飯,得了好處,得了土地,免費零利息借貸的流民哪去了,去吃他娘,喝他娘去了,打土豪得錢糧去了。既然不納糧,分到手的地荒著也沒負擔,不幹活兒,跑跑腿、搖搖旗、吼喊幾嗓子,就能過去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幸福生活,誰還苦哈哈地在地裏刨食吃。農活兒從來都是一件遭罪受苦的事情,沒有那麽輕鬆愜意。多爾袞一來,跑馬圈地,心甘情願也好,心不甘情不願也罷,不情不願可又沒辦法也行,反正吃不上、喝不上的流民繼續老老實實種地來了。多爾袞不需要他們跑腿、搖旗、吼喊,隻需要他們老老實實種地、納糧。在李自成與多爾袞的利息大戰中,李自成完敗,多爾袞勝出。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零利息行不通。利息高了、低了都反人性,需要維持在一個合理水平。在商業文明的時代,這個問題迎刃而解。市場會讓利息自然波動、調整,公開的自由市場,充分的自由競爭,會讓利息處於一個合理的水平,那又是一個另外的話題。那個時代,流動性很重要,自由更重要,信用最重要。”
    王淩臨走前賣掉了這裏的房子,雖然這裏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的記憶,他也沒什麽不舍得的“過去的就讓它們過去吧,上海是自己的根,鎮北是自己的源,大概率是不會再來了,留之無益。那兩個壞慫貨最近又不曉得去哪兒放浪形骸去了,還美其名曰自由隨性。也別說,這兩人的生意買賣做得風生水起,沒敗過家,五毒俱全又片葉不沾,還真是神奇。可以說,天才型選手是不可理喻、不可思議的,用在這兩人身上,最貼切了。這可不能告訴這兩壞慫,不然還不飛上天了。能行人什麽都能行,自個兒也不差,不然能想到一搭、玩到一起。這些年,歌唱得有些專業的韻味,文章也寫得有了些深度。文思俱佳,中文、英文寫作都得心應手,想想還是有些小得意的。”
    王淩沒想到戴維會專程來送他。戴維壞笑著說“意不意外,驚大驚喜。”王淩沒好氣地說“不好好管大人,管娃娃,管生意買賣,跑我這兒來幹嗎。”戴維一本正經地說“好兄弟難尋,你要回去了,婆姨、娃娃一大堆事兒等著你,再沒可能這麽自由隨性了,這些年你這光棍生活過得不愜意嗎。”王淩悠然地說“還行吧,這不屬於我,我的心在上海、在鎮北。風往北吹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那兒。如今南風又起,我該回去了。”戴維說“不遺憾。”王淩說“不遺憾。”戴維說“不後悔。”王淩說“不後悔。”戴維說“那還等啥,走吧,再不走,趕不上飛機了。”王淩一激靈“你個壞慫貨,就曉得逗人取樂,沒個正形,趕緊的。”
    兩人拎著打包好的行李,戴維開車送他去了機場。進了安檢門,他跟戴維揮了揮手。踏上了返程飛機的舷梯,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舷窗,看著腳下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的廣袤大地,在心裏說“再見,我住了四年的地方,再見,我的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