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憶英雄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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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總是要殺我!
“不,父親,是青揚打的。”許青揚拉了一把身邊跪著的夏初晨,看了她和許青揚一眼似是斥責說:“我所犯之事,你們又何必在此添亂?”
夏初晨白了他一眼,見他如此病弱還自不量力的想要一力承擔責任就有些好笑,她故意拆台道:“雖是你打的,可他被吊樹上是我綁的。”
而許青翔似乎也沒領他的情,大方直言,說:“你們走後,我也打了。”
許青揚無奈的盯了兩人一眼,算了……他們要摻和就摻和吧。
清肅皺了眉,訝異地開口問:“所以,這是三個人都犯了?”
許青揚三人跪在地上悶不作聲,垂著腦袋。
田夫人疑問道:“你們打的時候都什麽人看到了?”
許青揚回答說:“彩鳳,錢樘還有無彌無了兩位小師父和軟香樓的幾個夥計。”
“這麽多人?”田夫人也擰起了眉,若是無人看見,因為夏初晨不知者無罪的關係她還能對他們進行包庇一二,但現今這麽多人都知道了。特別是錢樘和那金恩寺的兩個弟子都知道了。若是對夏初晨他們不作懲罰,日後傳到其他仙門,水鏡司是會被人嘲笑清規不嚴的。
顯然清肅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他擺擺手無奈道:“罷了,都下去領罰吧。”
“可是……青揚”田夫人有些不同意,她看了一眼許青揚,又轉向了清肅說:“青揚就算了……”
清肅還沒作聲呢,許青揚抬眸就堅持道:“母親,你們不必顧忌我的身體,我犯了錯,自當按律接受懲罰。”
田夫人皺了皺眉:“青揚,你何必……”
許青揚道:“母親不必擔心,自小青揚六根清靜,那琉璃棍陣對青揚不會有什麽傷害。”
夏初晨在一邊靜悄悄的,倒是許青翔翻起眼皮看了一眼許青揚,許青揚堅持要去受罰的話,他是一點都不意外。這個人自小就這樣,真是去了邙山那麽多年是一點改變都沒有。
清肅看了他一眼說:“那……就這樣,去吧。”
田夫人也沒再說什麽話,隻是煩惱的揉了揉眉心,待許青揚他們三人要出門的時候,她才道:“初晨,好好照看青揚。”
她沒有說修為同樣草包的許青翔,或許別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許青翔天生異眼,自有紫瞳相護。
夏初晨回頭應了一聲:“嗯。”
許青揚也沒有說話,隻是看了一眼田夫人,田夫人於他就是如此,見他病弱就想著讓別人相護一二。對此,他有時候也頗有些無奈。
三個人要接受懲罰的地方名曰:“英雄塚”。這個地方是在後山一處偏僻的竹林裏,許青翔還記得小的時候他和許青揚還經常爬到這座墳塚上去玩,而也就是在這個地方他……遇到了那個奇怪的人,當然也就是在這個地方許青揚……
他不願去回想那件事,因為隻要一想到,他的內心就無比的愧疚煎熬。
夏初晨看著這個造型一如洋蔥的一整塊巨大青石修成的墳墓,有些怔住了,難道說他們是要去這墳裏接受懲罰??
夏初晨有些不能接受,她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這是水鏡司的哪位先輩設計的,這不是直接讓人入土嗎?而且入土了還不能安!!!這樣美妙的記憶著實太清奇了。
許青揚看著這塊墳塚,倒是沒想太多,隻覺得這裏太過熟悉了些。
他的眼前流光溢彩的快速閃過了一些畫麵。
那畫麵中,好像隻有他一個人。他看到他還是穿著一身紅衣,但是頭發是披散的,額中的紅痣不知怎麽的竟是黑色的,那裏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像,但此刻的許青揚顯然看得並不太清楚。他手中擰著一個酒壇,麵色有些哀戚,但又顯得愁情不順,戾氣十足,他把自己手中那已經開蓋的酒壇倒在麵前的墓前,神情肅冷又眼神恍惚說:“師父,你看……這裏怎麽樣?風景不錯吧。徒兒說過會給你找塊好地方的,如今也算是沒有食言。”
當然,那畫麵裏的竹林隻有風聲掠過的沙沙的聲音,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他靜靜地跪在那裏,繼續自言自語道:“師父,還是徒兒青揚孝順你。”他的目光盯住墓碑上的“英雄塚”三個字,幹裂的嘴唇邊似乎牽起了淡淡地笑意,眼眸裏甚至是溫和如水的,他說:“你看,這三個字多配你啊,英雄塚!水雲真人,天下第一的大善人,一生行俠仗義,斬妖除魔。還窮盡畢生醫術,救治天下百姓。哈哈哈!多麽形象高大,還光輝四射的水雲真人啊!作為您的弟子我許青揚拍馬尚不能及。”
突然他的溫柔目色轉瞬而逝,眼神變得鋒利如刀,他凜冽憤怒起來道:“師父,水雲真人,可是這天下間又有誰知,你根本就是個偽君子,是個騙子。什麽大善人,什麽人傑英雄,什麽修界尊者……都是騙人的狗屁話。”
憤怒過後,他哈哈笑了兩聲,臉上的愁苦更甚,他低了聲氣又說道:“師父,你救盡天下人,可單單不管你的徒弟。你任我在邙山自生自滅,自己卻躲到了蓬萊,你任我那般小就受黑暗所侵,你……你,都是你造成的。師父,這個世界上最該死的人就是你。”
竹林寂靜無聲,隻有跪在地上的許青揚淒苦的大笑聲:“可笑,可笑啊!水雲真人,你沒想到吧,天道好輪回,你沒想到最後會死在我的手中吧。不過……你也太不經打了,實在是想不到你這修界尊者是如何當的,竟然過不了我三招!”
許青揚提瓶又倒了一些酒,青綠色的酒液順著他蒼白的手指流到了地麵上,暈染了他鋪散一地的紅衣,他繼續說:“師父,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恨我?”
自然墳塚裏已經作古的水雲真人是不會回答他的,但畫麵裏的自己就像是瘋了般,將手中的酒壇往墓碑上一砸,墓碑上的“英雄塚”被酒液浸濕,似乎更加的顯眼了。當然,這突出來的三個字似乎也更加的刺激了許青揚。
他鳳眼裏血絲突然就變得更加濃厚了些,眼尾的紅更甚,他憤怒道:“你說啊!你說啊!你起來說啊,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恨我?”
隨後他的尾音又壓得極低,他輕瀾道:“師父,你恨我吧,你恨我吧。如今,這天下還有幾人不會恨我許青揚呢??師父,我無所謂,不多你一個。對了,你給我安排的那個夫人……”
說到“夫人”,他停頓了一下,眼中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閃過,他道:“我那個夫人,夏初晨,她早就看不慣我了……”
而後他似乎又憤怒了,他咬牙切齒:“你說,你說她為何老是跟我對著幹!她為何就要跟我對著幹??乖乖地做我的夫人,乖乖待在紅蕉水榭不好嗎?她為什麽要放走水鏡司的弟子,她為何…,她為何散了靈珠也要護住那群人。若不是……若不是她,弟子早就一統修界,獨霸天下了。你該死,而她更該死。一點也不懂我的心,你們一點也不懂我的心。”
說到這裏,他陷入了沉思,又抬眸看著那墓碑上的“英雄塚”三個字,向著墓碑磕了三個頭,他道:“師父,您安歇,待弟子有所成就再來看你。”
他站起來,剛剛轉身。同樣是一身瑰麗紅妝,像身著了一身新婚喜服的夏初晨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許青揚掀起眼簾,目色沉冷,他低緩道:“夫人?”他側了身子,沒有對上夏初晨的一雙高潔如蓮的又飽含了不少的情緒的清亮水眸,問:“你來做什麽?”
雖然許青揚盯著地麵,但是夏初晨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直的又沉默地盯著他。
好半餉的時光過去,她才輕啟朱唇道:“來看你。”
啟唇的聲音暗啞難聽,一如行將就木的老婦,特別刺人耳膜。
這聲音……這聲音讓許青揚很是震驚,他抬眼看她驚愕道:“你聲音怎麽了?”
夏初晨對他盈盈一拜之後,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說:“初晨特來拜別夫君,萬望日後夫君珍重。”
“拜別?”許青揚一個閃身,移到她的麵前,蒼白指節瞬間就捏住了夏初晨纖細的脖頸,他似乎有些憤怒,手上指節稍稍用了力,他厲聲問:“你要去哪裏?我不是說過不準離開我的嗎?”
畫麵裏的夏初晨似乎身體虛弱,被許青揚一捏就如嫩翠的竹子似的,傾傾欲倒,她麵色蒼白,眉心都擰成了結,嘴唇都在顫抖,看起來十分痛苦又隱忍。
她似乎用盡力氣緩聲道:“回靈嬰島。”
許青揚見她如此,不知怎麽的竟放開了她,他嗬嗬笑了兩聲,神色有些淒惶,他說:“回靈嬰島,回靈嬰島!夏初晨,夏初晨,你也是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是誰說,是誰說,一日為夫妻,便終生不離棄的。”
他的質問,讓夏初晨沉默,許青揚又大笑了兩聲問:“夏初晨,你既做不到,當日又何以許這樣的誓言?你……罷了,也就是我是個傻瓜,是個蠢貨,竟會信你這樣的謊言。”
夏初晨打斷他:“初晨不悔與君夫妻一場,隻是……初晨再無法……”
“你是要去見他吧?”許青揚似乎並不願聽她說這些無力的辯解之詞,他提高聲音粗暴地打斷她,又自嘲的低笑了兩聲,說:“我就該知道……我就該知道當年你就是被迫嫁給我的,你就是被迫嫁給我的。雖然做了我的妻子,還懷了我的孩子,嗬嗬……你心裏愛的還是他!”
夏初晨沉默著,好半餉才歎了口氣說:“原來,這麽多年,在夫君的心裏,初晨原是這樣的。不過……這樣也好……”
夏初晨垂眸拜禮,模樣有些決絕,但語氣自然似乎並沒有生氣,她和緩道:“夫君,此生不見。”
“此生不見……好一句此生不見。”聽見這話,許青揚是真的憤怒了,他手中猛然升起了一團黑氣,一掌便推向了麵前的夏初晨,嘴裏大喊一聲:“滾!通通都滾!”
夏初晨被他推倒在地,蒼白麵色更加慘白,她一手撐住地麵,一手按著胸口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形容狼狽不堪。
夏初晨似乎是緩了好一會,才最後看了一眼許青揚,水眸中盡是難以啟齒的擔憂和依戀。她站起身來,緩緩的一步一步地往竹林外走去。若是畫麵裏的許青揚注意看的話,就會發現她狼狽緩慢行走的足下是滴著血的。
但是那時候的許青揚並沒有看她走路,甚至連她的背影都沒回頭看上一眼。那個時候的許青揚就站在原地跟瘋了一般,麵色青黑,手中推著一掌一掌的黑氣打向竹林。
竹林瞬間就狂風卷起,葉片翻飛,霹靂啪啦的挺立的竹子應聲而倒,倒下的瞬間又碎裂成渣。
他就站在那淩亂世界裏,狂浪的發泄著,勁風吹起他散開的發絲,鮮紅的衣擺飛揚,團團的黑氣縈繞在他的周身,仔細看他的麵色更邪魅張狂,眼中的鋒芒也更甚,額中的黑氣越冒越多,他嘴裏一遍一遍地叫喊著:“滾!滾,都滾。”
淩亂過後的世界一片安寧,許青揚也不知道自己發泄了有多久,反正現世的許青揚就看到畫麵裏的自己是抱著自己的腦袋痛苦至極的暈倒的。
…………
畫麵裏的場景,讓現世裏的許青揚十分的震驚,他看著眼前的英雄塚,想到那個畫麵……這裏……這裏竟是自己恩師的墳墓,而聽畫麵裏的自己的刨白之言,他就更震驚了。他……他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師父。
怎麽可能呢?不會的!他怎麽會做那樣的事?一定是哪裏不對,畫麵裏的絕對不會是他。
許青揚腦袋一片淩亂,他不想……也不願承認那是他。
不是,不會是他的,那隻是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罷了。
可是……可是後來出現的夏初晨呢?他要怎麽解釋?畫麵裏的夫人!還懷了他的孩子?還……還差點讓他一掌打死!
許青揚的蒼白臉色有些青了,他的目光轉向了夏初晨,夏初晨疑惑地看著他,隨後似乎唇邊牽了一抹淡淡笑意,她小聲說:“怎麽?夫君這樣子是害怕了?”
許青揚:“……”
許青揚微微閉了閉眼,收了自己的目光,緩了緩神,他害怕?若是讓她看到自己剛剛眼前出現的畫麵,看她會不會這番輕鬆的說。
但夏初晨顯然是不知道他的想法的,她抬眼上下掃視著許青揚,瞥了瞥嘴淡定又似乎是訓斥道:“夫君甩鞭打人的時候挺凶猛的,挺不留情的。初晨還看不出來,夫君這般嬌弱的身體竟還藏著這般剛勇正義的一個靈魂。”
許青揚道:“身為修者,自當正義於心。”
夏初晨眼眸蕩起淡淡笑意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倒是一邊的許青翔低緩的解釋說:“他,從來如此。”
他嘴裏這個“他”不言而喻,指的是許青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