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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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誤投!
順嬪原名談采,和邢銀芝是同一年入的宮,一直便有些往來,隻是邢嬤嬤遠不如她運氣好,隻在禦膳房當差,整日裏被那些太監吆五喝六,做下等人糟踐,兩人見麵的機會便漸漸少了,又因談采忙著高升,哪裏還有時間去和一個無權無勢的燒火丫頭聊閑。
元鼎三年冬,臘月,紫禁城的風像浸了冰水的鞭子,一下下抽到正在灶下貓腰撿拾炭火的邢銀芝身上。隻見她身上穿著最低等的宮女服,雖是寒冬臘月,這衣服除了領角帶了些絨絮,竟不過是春秋天的薄厚罷了。
因夜裏實在凍得厲害,邢銀芝實在是受不住了,便到禦膳房偷一些碎碳,正拿著,卻聽到有人問道
“是誰在灶下?”
邢銀芝聽到有人說話,忙斂住氣息,隻悄悄地躲著,隻聽這人腳步聲近,眼看就要往灶邊來,卻聽門吱扭一聲,兩名宮女走了進來,年長的那位笑道,“來的巧了,不想是公公當值。”
那人聽了便掉轉了身,瞧見是皇後身邊的采荷姑姑,忙行禮道,“給姑姑請安。”
采荷笑著,受下了這一禮,又道,“我今日吹了風,便有些發熱了,想同你們討一些銀耳梨湯。”
這太監便道,“自是有的,待我去給姑姑取來。”采荷聽了,便讓隨行的小侍女同他一道去取,自己轉身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銀芝聽到這公公走了,外頭又沒有了動靜,一時以為沒人,便從篩筐後鑽了出來。
采荷正在喝茶,猛的瞧見篩筐後冒出個大黑臉,一時以為遭了賊,嚇得要叫出來,不想銀芝對她低聲喊道,“談采姐姐,是我,銀芝呀!”
采荷定睛仔細瞧了瞧,發現確實是銀芝,便壓低了聲音問道,“這麽晚了,你來禦膳房是做什麽?”
“姐姐,我、我是來拿些碎碳的。”銀芝說這話時,雖臉上都是黑印,也能隱隱看出她的紅臉。
銀芝見采荷盯著自己的臉,慌忙用手去擦臉,采荷忙道,“罷了罷了,你這手比臉還黑呢。”
銀芝隻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姐姐勿怪,我在此處做事,便不怎麽講究了。”
采荷看了看她衣兜裏那些碎碳,又瞧她穿的單薄,便知曉了她在宮中不易,又對她道,“瞧你傻的,你衣服髒了,誰還能不知道你偷拿了碳。”
銀芝聽了,急道,“姐姐,我也是沒法子,天太冷了,總管又把我們這些小的的份例克扣。”說著便要流下淚來。
正在這時,卻見那太監引著小丫鬟取了梨湯回來,正瞧見銀芝,張口便怒罵道,“你這小蹄子!我說這幾日灶上的碳越來越少了,原是你偷了去,看我不打死你。”說著便要用一旁的燒火棍抽她。
采荷見狀,忙將銀芝拉到身後,笑著從荷包裏取了些散碎銀子,又遞到這公公手裏,說,“公公——她原是我的一個妹妹,年紀小不懂事,還望公公見諒。”
這公公聽了這話,忙道,“原來是姑姑的妹妹,嗨!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一邊又笑著推了采荷的銀子,道,“姑姑的妹妹,咱們自會好好照看,隻望姑姑能在娘娘麵前為咱們美言幾句。”
采荷聽了,便同他道,“如此,日後便有勞公公了。”
待她二人出了禦膳房,隻聽銀芝道,“談采姐姐如今真是體麵,劉公公凶起來,我不知要吃他多少棍呢!”
采荷聽了,便道,“以後喚我采荷罷。”銀芝便應是。采荷又瞧見她這狼狽模樣,想到是自己的同鄉,心中不忍,又問道,“你的被褥可夠用了?”
銀芝道,“不曾呢,所以才出來討碳用。”
采荷聽了,便叫那隨身的小宮女去自己住所去了床被褥來,又將自己份例裏的碳分給了她些。
銀芝見狀,便要跪下謝她,口中道,“姐姐,若今日不是姐姐在此,我便是被打死了也無人知道,姐姐憐我,銀芝願意到姐姐身邊,為姐姐當牛做馬!”
采荷聽了,哪裏不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討個好差事,隻是各處用人,又豈是她一個宮女能決定的,一時又覺得銀芝未免太貪心了,隻淡淡道,“我日後自會關照你,不必擔心。”
銀芝聽了忙連連叩首,自此以後,她多得采荷照拂,在禦膳房的日子也一日日好過了起來。
待采荷複名談采,得封答應之後,受眾人厭棄之時,銀芝又自請前去甘泉宮,兩人至此相伴,已有一十九載。
史載,“元鼎五年六月,孝頤皇後於坤寧宮東殿誕一女,帝甚愛之,賜名為‘煊’,封號‘敏德’,同年九月,答應談氏誕皇五子,禮部擬名為‘燁’,帝不喜,後勸之,晉談氏為婕妤。”
“元鼎六年元月,敏德公主染痘疫,太醫院奏請於秋南行宮為公主診治,後欲同行,帝斥之。同年二月,敏德公主夭於秋南行宮,後哀慟,扶柩三日不發,形如槁木。”
“婕妤談氏,係後之舊仆,見後如此,常使皇五子燁伴之左右,後見嬰孩,甚愛之,複有往日風采。帝見之,使皇五子燁為後繼子,居坤寧宮,常伴後之左右,婕妤談氏,賜號為‘順’,進為嬪位,移居甘泉宮主殿。”
當五郎第一次在文華殿內閣看到這幾段話的時候,內心深處產生的震撼,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能夠知道的是,他得感謝自己的姐姐敏德公主,這個與他生辰不過相差三個月的女嬰,這個集萬千寵愛,卻最終沒能活過一歲的公主。
他也要感謝自己的母親,雖然並不知道她上位的具體手段,但確實為自己謀了最好的前程。
但是他最感謝的,還是親身養育自己長大的孝頤皇後,這也使得他對順嬪的關心,有一種天然的,難以親近的隔閡。
馬車緩緩駛離禁宮,五郎看著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聽到遠處傳來的鴿哨聲,嘴角流露出一絲落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