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錢小草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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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鬱終於露出了今晚除了冷淡嫌棄以外的表情。
她剛才還維持著慣常的疏離,此刻卻不自覺停下了手中動作,
眉梢微收,指尖在玻璃杯壁上不再敲擊,
目光從碗邊抬起,望向錢小草。
茶幾上的酸梅湯在燈光下倒映出微弱光斑,
室內的空氣好像比方才沉悶了一些。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錢小草,下意識往前挪動位置,
以便能更清楚地分辨對方神態。
錢小草低著頭,頭發遮了半邊臉,燈光將兩人身影映在池水表麵上,
整個房間裏隻剩下空調暖風運轉的低聲嗡鳴。
沒想到自己無心一嘴,竟然炸出這種驚天大瓜來。
酸梅湯的香氣在空氣裏若隱若現,然而她握杯的手指卻微微收緊,顯得有些遲疑。
錢小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裏無法自拔。
她身體微微蜷縮,嘴唇靠得很近,下意識摩挲著指尖衣角,眼睛始終避開司鬱,
喉嚨裏偶爾溢出短促的哭聲。
司鬱端著酸梅湯等了一會兒,手中的杯沿蓋住半張臉,
她坐在那裏,沒有出聲打斷,靜靜觀察對方的每一個細節。
屋內光暈傾灑下來,空氣黏滯成一種難以言述的壓迫感。
等錢小草情緒穩定下來一會兒後,司鬱才出聲繼續問:“那你是誰?”
她聲音不高,語氣也比平時略為緩和,
杯子置於盤裏,發出一聲極輕地輕響。
語末停頓片刻,視線落在對方肩膀,靜靜等著。
錢小草自己哞哞哞哭了一會兒,聽見這話。
她攏了一下鬢邊的碎發,但手微微顫抖,整個人停滯兩秒,沒有立刻作答。
空氣中的濕意愈發明顯,連窗外遠處的樹葉聲都被封閉在厚厚的玻璃之後。
渾身委屈湧了上來,一把抓住司鬱的胳膊,動作用力過猛,甚至帶得池水輕晃。
腦袋貼在她的肩膀上蹭來蹭去,呼吸夾雜著斷續抽噎。
肌膚相觸,帶來一絲冰涼又溫暖觸感,無聲訴說著她的無助。
好久,才找回梗塞在聲帶裏的聲音,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嗓音嘶啞,尾音壓低,在寂靜中格外明顯。
“我是錢小鹿,我姐姐錢小草已經……已經瘋了。”
說完後,她睫毛輕顫,額頭抵著司鬱的手臂久久未起,
身體微微發抖,好像在拚力忍住連綿不絕的情緒潮水。
錢小鹿不知是被痛苦麻痹,還是這事情已經慘的不知該如何說起。
她肩頭耷拉著,安靜坐了兩秒,隻用指關節慢慢摩擦著岸邊弧度圓潤的石頭,整個過程動作呆滯。
她沉默了兩秒,繼續說:
“我姐姐在我爸媽的連番威脅下,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總是被迫去騷擾吳瀾等那些有錢人家的公子。
每次被催促時,她都會無助的看向我,我清晰記得我姐姐的窘迫,記得姐姐每一次被迫出去的時候,無措的手指會無意識地在衣角揉搓,步伐也不像平常那樣利落。
吳瀾始終沒有鬆口,他麵對我姐姐時總避開視線,語氣裏摻雜著警惕和疏離。
有些公子最後還是答應了,有的與我姐姐短暫地維持起戀愛關係。
雖然這種所謂的戀愛看起來不自然,甚至顯得別扭,但至少在外人看來還能勉強幫助我姐應付爸媽的施壓。
我總是記得那時候,我眼裏的屋子裏的空氣總是凝滯的,桌上剩著未喝完的水杯,窗外偶爾傳來遠處的車聲,靜得讓人難耐。”
說到這裏,她手指近乎打結地擰在一起,語調低沉起來,身子微微收縮。
她視線滑開,短暫地望向窗邊陰影處,眼眶仍留著沒褪去的潮紅。
“但偶爾這樣,也隻是能暫時拖延我爸媽的計劃。可事情沒像我們預料的那麽簡單。我萬萬沒想到,我姐反反複複這麽做之後,竟然讓人看穿了套路,還以為她是專門幹陪人的,他們居然給她下藥把她……”
她話音驟然停滯,聲音像被繃緊的琴弦割裂,肩膀隱約顫抖。
那一刻屋內安靜得隻剩下呼吸聲。
“真的,多到數不過來的人。”
她嘴唇幹燥,輕輕抿了一下,用指尖撐住膝蓋,下意識地用力,
像是要掐碎自己的骨節,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靠近水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壓影響聲帶,說話的嗓音斷續,泛起細碎顫音。
“那些人,那時候姐姐回家整個人都變了,神態瘋瘋癲癲——對方有權有勢,隨手甩下一千萬。我爸媽明碼標價似的,直接用錢堵住我姐的嘴。”
她停頓片刻,喉頭滾動吞咽,盯著地板久久不語,然後繼續說下去。
“這一千萬根本隻能讓他們消停一陣而已,家裏賬單很快又堆起來,爸媽三兩下就揮霍完了,不久又變本加厲逼著姐姐出去幹同樣的事。”
光線照在她顴骨上,映出僵硬陰影,“這就是他們逼著我姐姐出去賺錢的方法,就是逼我姐姐出去麥啊!”
她手背的青筋慢慢繃直,指甲陷進掌心,快要破了皮,卻還死死掐著自己以保持克製。
“司鬱姐姐,你知道嗎,我真的已經撐不住了……”
她抬頭,唇角抖動,一隻手抓住自己膝頭的皮肉掐緊,整個人前傾,語氣裏夾雜壓抑。
呼吸變得短促,說到“隻能眼睜睜看著”時幾乎停頓。
“然而這還沒完,我姐被他們逼成了圈子裏的公用……後來,他們依舊沒有停止,覺得我姐姐則海洋來錢太慢,總在一旁催促。”
“他們看準了一個相親市場上條件很優秀的一個——”
說到這裏,她的目光變得灰敗而痛苦。
“條件真的很好,什麽00後,身高184,身材就是有點瘦,家裏有公司父母健康,車房都寫女方名字,男方剛從a國回來,在休養身體。”
語速短暫停頓,屋裏靜得能聽見另一側的裝飾水車那幾乎聽不見的滴答聲,
“願意傾全家一半家產求一個姑娘,要求在合適的時間段內出生,隻求聽話懂事,願意聽他們家安排。”
“司鬱姐姐,你乍一聽是不是覺得很正常?”
聲音低下來,錢小鹿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
司鬱蹙眉,她其實覺得這並不怎麽正常,手在膝上輕微收緊,眼神避開對視,隱約感覺到空氣有些壓抑。
這種條件,男方不是要沒了準備找合適的人借命,
就是吸了不行了想留一個種,
氣氛裏有種說不出的冷意。
或者是最差的,看八字直接陪冥婚,讓女方直接隨著走。
房間裏靜默下來,連遠處的雜音都聽不清。
好一個a國回來休養身體,還身體偏瘦,半身家產,還要出生時間固定的女生。
這個成分可太複雜了。
她啞聲道:
“他們就真的拿繩子,把我姐姐綁好,像托運貨物一樣送過去。屋裏那時候燈光很亮,姐姐身上被打出的影子蔓延到地板盡頭。
而她,每一步都拖著沉重的繩索,鞋子摩擦地板發出細碎的聲響,沒有任何求救。”
她看向牆角,手止不住地摩挲腕表表帶。
“那個男人,那東西,真不是正常人!簡直無法定義,隻能稱之為怪物。一遍遍強行灌姐姐喝酒,折磨她的身體……”
“我曾偷偷趁爸媽離開轉移注意力時,悄悄溜到門後偷窺姐姐的情況。那時姐姐利用偷來的保姆手機,偷偷打來了視頻電話。”
“屏幕裏,姐姐渾身都是血跡,臉色灰暗如紙。她攥緊手機,手指顫抖,說話的嗓音也已經嘶啞且撕裂,她瘋狂地喊,讓我快點逃,絕對不要再信父母。”
“突然畫麵一閃,那個男人闖進鏡頭,一把抓住姐姐頭發拖走了她。視頻裏不斷傳來雜亂擾耳的慘叫,手機畫麵在她掙紮間劇烈抖動,最終戛然而止,信號瞬間斷開。”
“後來家裏完全收不到姐姐的消息,電話、短信全部沒人回應。我隻是迷迷糊糊聽見有天爹媽在飯桌隨口提起,說她肚子不爭氣,懷過兩回,都沒能生下來……”
“沒人真正關心這件事。”
“我姐姐已經徹底瘋了……她被這些事一步步逼到崩潰,眼神渙散,嘴唇止不住地抖,說出我的名字都分不清音節。”
錢小鹿說到這裏,整個人失去了力氣般跪坐在溫泉池邊。
她膝蓋觸碰濕滑的地麵,水珠順著腿蜿蜒下滑,身形微晃。
從膝頭挪開的手,死死攥緊司鬱的胳膊,指節發白,指尖快要嵌在對方皮膚上,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穩住自己不滑倒。
胸腔劇烈起伏,每吸一次氣仿佛都卡在嗓子口,
她下意識地張開嘴發出急促呼吸,
喉頭微微滾動。
綿密濕潤的水汽彌漫在四周,
她的額角滲出細小汗珠,神情被朦朧燈影包裹,
眼神時而遊移時而停滯,難以聚焦在司鬱臉上。
夜晚的溫泉池悄無聲息,隻剩水霧纏繞,
不遠處的樹影在窗外晃動,偶有水聲濺落到石板上。
稀薄的燈光映在池麵,水波蕩漾拉長兩個人的身影,
倒影斑駁搖曳,彼此間隔著小片水霧,纖長又模糊。
錢小鹿的嗓音斷斷續續,沙啞難辨,每句話吐出都摻雜著明顯嗚咽,
她聲音時輕時頓,像是嗓子裏還壓著沒說完的話。
說起話來,肩膀控製不住地微微起伏,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又鬆開,
抓住浴巾邊緣反複摩擦,指甲輕刮出細微聲響,卻始終沒有停下。
“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哪怕家裏人心再黑,好歹是親生的,總不能把女兒逼成這樣。可事實——他們真的毫不在意,隻惦記賺那些臭錢!”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聲音變得破碎。
手掌快速從臉側掃過,把淚水和水汽混合在一起,
指腹沾上的涼意讓她不斷調整動作,但越擦越濕,皮膚愈發冰涼。
麵容很快被淚水糊得模糊,她下意識低頭。
此刻,她的聲音已不連貫,偶有幾句帶著細小的尖鳴,打破周圍寂靜。
記憶浮現,她語速加快,呼吸時帶動胸口弧度。
“我小時候就在廚房門口看到我姐被他們抽打,她跪在地板上求饒,還要反過來分神哄我別害怕。”
說到這裏,錢小鹿捏緊掌心,一陣短促喘息間,她抬眼望向司鬱,似想尋求些許安慰。
“當時她頭發和臉都黏滿血,額前發根貼在皮膚上,顏色深暗。“每
句話都夾著呼吸的急促,那畫麵一直留在錢小鹿心裏無法抹去。
錢小鹿攥著司鬱的手臂,力度不斷增加,關節微微隆起,留下一道極淺的痕跡。
她的指甲稍稍嵌入皮膚,整個人壓向司鬱,貼近又無處依靠。
空氣中飄浮著熱氣,泳池邊水蒸氣緩慢升騰,握住的手愈發用力,仿佛是她最後的支撐。
室內光線不明,影子在兩人身邊晃動。
此時,她的話已經說不全,聲音斷裂,氣息一段段斷續徘徊,就像情緒終於到了失控的緣點。
嘴唇抖動,她停頓數秒才擠出字句。
多年壓抑的恐懼與恨意在水麵上翻湧,錢小鹿再抑製不住,雙手顫抖,指節泛白。
情緒如被卷開的水流,沒有任何阻擋。
她的牙齒也咬上了下唇,輕微顫動著。
錢小鹿眼神落定在池麵,漆黑的水波不斷聚散,她的眸色隱約泛亮,卻無半分溫度。
眼裏的光微微閃爍,水汽環繞,她像是耗盡了力氣,又偏執地堅持發聲。
“我每晚閉眼,都聽得到我姐的慘叫……我真的怕,我特別怕……可是我怎麽都跑不掉……”
四周夜色正濃,溫泉池寂靜無聲,隻有外麵遠處偶爾傳來風動的枝葉聲。
水波拍擊石壁的回音低沉且清晰,間隔長,
每一次都在安靜中擴大存在感。
聲音拉長了環境裏的空白,
每一聲都讓彼此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些,
又像拉遠了。
司鬱眉目漸漸收斂此前的冷靜,臉側的線條因燈光照射,顯出深冷,
眉頭擰緊,手臂緩緩收回一些,示意對方有些把她掐疼了,
下意識地靠向錢小鹿所在的位置。
為了掩飾內心的搖動,司鬱將一隻手從水麵下調出來,
仔細梳理耳旁半濕的發絲,使其順滑貼合在耳後,
動作克製卻透著微妙的關心。
她接著問道,聲音低斂,顯得克製而沉重:
“你確定你說的,都是真的?”
司鬱特意壓低了嗓音,連看向錢小鹿的目光都收束些。
錢小鹿胸腔劇烈起伏,喉嚨發幹,說話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隻能無力地點頭,頸部鬆垂,整個人仿佛失去了力氣。
她繼續死死咬緊嘴唇,勉強讓自己用盡力氣發出聲音。
“我騙你幹嘛?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早就自殺了……可我姐臨走前那麽用力地保護著我,在爹媽要把我送給老男人的時候都是她攔著她去替代我,讓我活著……
她不要我死,她要我活!”
水霧包裹住錢小鹿,她低頭的時候,淚滴混進池水裏,也分不清臉上究竟是水還是淚。
她兩頰在燈光映襯下顯得通紅,下巴微微發抖,喘息很快,不時停滯片刻。
司鬱坐得更直了些,雙肩微展,眼神銳利起來。
此時她雙唇緊閉,臉部幾乎沒有表情。
指關節在膝蓋旁按得發白,卻沒有移開。
她的冷靜夾雜著看不出的怒意,還有藏在動作深處的保護衝動。
沉默幾秒後,司鬱終於抬手伸向錢小鹿後背,
手掌落下時動作極輕,每一下都很緩慢。
這種安慰很含蓄,無聲的拍撫帶著複雜情緒,並沒有過多言語修飾。
“既然活下來,就不能讓這些狗東西再得逞,”
司鬱說完,將目光墩實落在對方身上,聲音壓得很實在,
像是在思考對策。
她語氣盡量保持理智,分析眼下局勢,每個字都刻意穩住節奏,
“你現在身上有什麽證據麽?比如那些你嘴裏說的這些資料,或者你姐姐錄音錄像、或者你自己抓到過家裏的賬目、轉賬之類的?”
錢小鹿微微抬頭,眼神狼狽不堪,即便如此仍帶著隱約期盼,
全身微微前傾,似乎抓住最後的希望。
“我隻有少量存底……家裏之前怕我亂跑,手機和電腦全鎖著,連銀行卡也不能用。
但我知道,有幾次我媽忘記帶手機進廁所,我偷拍過他們通風報信的群聊界麵,
還有一段我姐姐瘋掉前偷錄的音頻,還有血淋淋的視頻……”
她握著司鬱的手越來越緊,指尖微微發白,顫抖間幾乎要把自己的掌心攥碎。
她的嗓音隱帶啞澀,咳了下,像是嗓子裏拂過些塵埃般低壓,
“我不敢報警,警察真的管不了!而且……而且我們那邊已經被他們打點好了,報警就是送死。我找借口說一定有辦法拿下吳瀾才一路到這兒,找了吳瀾幾次都沒見著……”
錢小鹿聲音摻雜呼吸的混亂,臉頰貼著司鬱肩頭,交談間窗外的風聲斷續傳來,室內燈光投在壁上。
“最後見到那幾次……姐姐你也知道了。”
說到這兒,她越講越急。
水珠順著額角流下,捂著臉,呼吸變得壓抑。
她抱住司鬱的肩膀,動作透著無措和急切。
“司鬱姐姐,你……能不能——救我一次?我是徹底沒辦法了……”
話語斷續間,她聲音裏多了幾分沙啞。
“隻要能活,能有人幫我,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做牛做馬!!”
氣息陡然收緊。
司鬱見她抱著自己,身形先微微向後避了下,
手落在小鹿胳膊上,停頓片刻終究沒有推開,隻是垂下眼。
緩聲說道:“我不是救世主。”
她的語調平緩,不帶起伏。
話沒說死,尾音卻十分清晰。
這句拒絕反倒成了一種另類安撫。
錢小鹿一愣,茫然間眨了眨眼,眼神居然閃爍出點希望,
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聲音戰戰兢兢:
“你……是不是有辦法?”
司鬱盯了她一眼,指肚在衣擺上緩慢摩挲幾下,
終於歎息,聲音帶了微不可察的溫度:
“你的命,你自己得反抗。你要是真死磕,我可以搭把手。”
她視線短暫移向窗外的夜色,又收回目光看向小鹿。
錢小鹿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整個人朝司鬱撲過去,
一下子抱緊了她。
臉埋在對方肩頭,語氣裏帶哭腔,聲音發緊:
“我不怕苦也不怕死,隻怕沒人罩我!司鬱姐姐,你能不能幫我一起救我姐?她可能還在,至少不能丟下她!”
司鬱被撞得身子偏了一下,下意識一隻手按住錢小鹿的肩膀,
把她稍稍扶正,聲音裏多了些控製情緒的力度:
“別趴——淹著你算誰的?”
她的手指在錢小鹿斜肩處停留片刻才鬆開。
錢小鹿死死摟著,臉貼在司鬱頸側,淚水夾雜著汗水混合在一起,
半哭半笑中還帶著斷斷續續的喘息,
“你會幫我的對吧?你會吧!就算打不過那些人,至少也能救我妹……救我姐姐,對不對!”
她說話時手臂圈得更緊,指節發紅。
司鬱臉上肌肉微微繃緊,隨後鬆開被摟得僵硬的肩,呼吸略有收斂,聲音比夜風還涼薄,
又像什麽東西被觸動了一瞬:
“既然沾上了,我就沒有食言的習慣。”
錢小鹿憋著眼淚,睫毛掛著水珠,眨了下眼,眼裏重新燃起點微弱的亮光。
她擦了擦臉,手忙腳亂地去拿酸梅湯,將杯子推給司鬱,動作帶著顫意。
二人舉杯,有些急促地喝下一口,喉嚨裏一陣灼燒。
然後嗆得猛咳,一邊咳一邊捂著嘴瘋狂點頭,杯身上的水漬晃動,
“我信你!司鬱姐姐,我信你!”
司鬱斜了她一眼,眉角一挑,語氣裏分明帶著不容置辯:
“你先別高興,要你這麽說,我就是接了一個很大的爛攤子。”
錢小鹿的臉翻湧著淚水和水汽,
頭發貼在腮邊,顯得狼狽極了。
可她笑的時候唇角還是透出一點點孩子氣的倔強和無畏,
她的眼睫微顫,嘴角悄悄揚起,每次笑意都像是在抵抗什麽。
室內光線在水麵晃動,暖黃燈影斑駁在池邊,她的手臂抱住了司鬱,
而伸過去的手,也握緊了浮在水上的裝飾小鴨,
即使指尖打滑,她也不肯稍微鬆開哪怕一瞬。
就像是救命稻草,
抓住了就一定不會放開。
她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額前濕發貼住額角,
嘴唇緊緊繃著。
司鬱被她抱得整個人僵了半晌,看著她劫後餘生般的神色,
抬眼掃過錢小鹿的臉,燈光下她輪廓隱約有些模糊,
眼睛還泛著淚意,呼吸不太平穩。
思索片刻,終於還是伸出手,在錢小鹿背上輕叩了一下,
指節碰觸間帶著些許克製與遲疑。
“別沾這麽近。”
她語氣依舊冷淡,又有點不耐煩,聲音受池中水汽影響更加低沉。
“我還沒想好怎麽幫你。”
說話時眼神略微移開,視線投向牆角擺放的毛巾。
錢小鹿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又極力壓低聲音:
“你敢說你不是好人?剛才那種話誰有耐心聽了,就算是聽下去的都要罵我在編故事,如果真狠心,你早讓我滾出去了。”
她把頭往司鬱肩處靠近些,無意識地攥緊對方的指尖,呼吸裏還夾雜著未散盡的哭腔。
司鬱瞥了錢小鹿一眼,總算沒將她推開,反而任由她像溺水落難的人一樣攀住自己。
池水輕微蕩漾,玻璃窗外一陣風吹過,細微聲響讓空氣更顯沉靜。
她皺了皺眉,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她隨意撥了下額角的濕發,聲音仍帶著慣有的清冷,但比起剛才的銳利,
溫度像被夜色和水氣融進了一點點不易覺察的柔軟。
司鬱說話的時候,看了看池邊落下的小毛巾,手指在水裏慢慢攪動幾下。
“鬆開點。”
司鬱懶得掙紮,隻是低低開口,眼神掃過錢小鹿臉上的淚痕。
“別哭成這樣,一會兒出去不但不好解釋你是哪裏來的,而且你這樣被人欺負的樣子,我怎麽解釋我的清白都不好說。”
她的語調幾乎不帶波瀾,但在合攏雙臂間,帶出淡淡歎息。
錢小鹿聞言,抽嗓子笑了一下,卻又控製不住地哽咽,鼻音重重地應了聲:
“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怕了,有點受不了了……”
說話時,她短促地搓了下鼻翼,眼皮微微發紅,肩膀隨著話語一頓一頓。
她下意識擦鼻涕,把濕漉漉的手擱到熱氣騰騰的池水裏,眨著紅腫的眼睛看司鬱:
“司鬱姐姐,你會一直幫我吧?我真的什麽都不會,啥也不懂,隻有一點東西,我現在隻能信你。”
聲音斷斷續續,指甲劃過池邊瓷磚,帶起一小圈波紋。
司鬱低頭用指尖撥弄著麵前的水紋,嘴角揚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像在自嘲。
她沒有抬頭,耳垂微微紅著,眼底掠過短暫波動,
“你有什麽資格信我呢?我可不是搞慈善的。”
這句話出口時,她故意收回打在水中的手,在浴室的朦朧氣霧裏靜了一秒。
錢小鹿像是攀著救命稻草,無論對方說什麽,她都自動忽略後半句,
隻聽得出那一絲“不絕交”、“還會管你”的意味。
她倔強地盯著司鬱,眼裏又開始泛起淚光,握著自己的膝蓋微微發抖。
“沒人肯幫我,我姐那樣……明明從小對我最好,現在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瘋的時候我媽嫌丟臉,說要把她送走換錢還罵我多事。
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麽做,我活著都覺得惡心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錢小鹿聲音漸弱,話說完後,快要失去力氣般頓住。
說到這裏,錢小鹿兩隻胳膊也環住自己的膝蓋,下巴埋入水下,顫抖著吸氣。
她的眼睛朝池水底下垂落,肩頭隨頻率輕微抖動。
緩慢的水流聲夾雜在空氣裏,顯得格外安靜。
司鬱側過臉,視線短暫停留在她劇烈顫抖的肩膀上。
夜色籠罩下,溫泉邊的霧氣貼著石板緩緩升騰。
她靜默了很久,指尖不自覺地在膝頭摩挲,之後才低低吐出一口略帶疲憊的歎息。
“死容易,活才難。別淨想著死,想點實際的。”
她的聲音在夜裏顯得格外不同尋常。
燈光映在他她平靜的麵孔上。
“你想要你姐被救出來,還是讓那幫人全都遭報應?”
說完,司鬱微微偏頭,等待她的回答。
錢小鹿聽到這話時,猛地抬起頭。
發根因潮濕貼在額側,她眼眶還帶著未幹的淚痕。
身體某處沉積多時的欲望和怨恨仿佛突然被擰開閥門,攪動她全部的力量。
嗓音沙啞刺破寂靜,她拳頭攥得發白:
“都要!我什麽都要!他們一個都別想跑!”
屋外風聲鼓動著窗簾,室內一時隻剩她急促的呼吸。
黑夜的壓迫感沒有讓她退縮,她的動作和神情甚至比白天更倔強,
背影在昏黃燈下顯得堅實。
司鬱眯起眼,微微前傾,聲音低下來像是在斟酌著開口,
她認真地打量著錢小鹿:
“你真的什麽都不怕?哪怕最後你得自己上陣,拿走自己受傷甚至可能因此吃許多苦?”
錢小鹿咬緊唇,指甲陷進掌心,眼裏的光和暗混雜。
她低頭盯著掌心發紅的皮膚,絕望和決絕全部寫在動作裏,不肯移開視線:
“隻要能救我姐,能讓那些人付出代價,我死都能——”
“而且,吃點苦算什麽。這些已經不會比我吃過的還有我姐姐受過的苦更苦了。”
話到一半,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整個人仿僵了一瞬間,
她突然安靜下來,隻剩嘴唇微微顫動。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用極低的聲音補充:
“就是……我怕疼,也怕死……但我更怕跟以前一樣一輩子隻能縮在那裏讓他們踩著。”
她眼神略微閃爍。
司鬱無聲地蜷了下指尖,掌心動作變得收斂。
垂眸,指節在溫泉邊暗色的石板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腳下水流傳來微微晃動的聲響,局促的空間讓空氣稍顯壓抑。
她的聲音低沉流淌過來:
“俗話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有你這股狠勁,比大多數普通人強多了。”
錢小鹿用袖口胡亂擦了好幾下眼淚,以至於鼻尖也蹭紅了。
隨後她呼吸急促地伸手抓住司鬱的胳膊,指節攥得很緊不肯鬆開,
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堵在喉間。
“你既然信我,不怕我連累你嗎?姐姐我告訴你,我家那幫人臭不要臉,為了錢什麽都敢幹!那男的……更邪門,我怕他真的是鬼——”
她話音剛落,空氣裏浮現出幾分慌亂。
司鬱眼睛微微挑起,側頭斜睨她一眼,嘴角扯動,神態裏透出冷靜和些許無奈:
“總不能真有鬼吧。就算是鬼也怕我,沒事你別慌。”
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錢小鹿怔住,眼淚沒有再落下,指尖依舊攥著司鬱的衣袖,一時呆呆地看她,
目光直愣愣沒轉開:“你見過鬼?真的假的?”
司鬱沒有正麵回答,神情仍然淡漠。
她嘴角拉出一個沒什麽溫度的微笑,眉峰幾乎不動:
“扯淡呢,你也信,大聰明。”
話語輕飄飄,卻把房間裏的緊繃感稍微解開不少。
司鬱已經發現,這孩子可能因為極度惡劣的原生家庭,再加上之前長期被姐姐庇護,
導致她本質上不是特別精細的人,也不是很聰明,反而還有點傻。
她觀察著錢小鹿的神情,視線略顯遲疑,片刻後才收回。
錢小鹿眼裏又滑過一絲渴望,立刻猛點頭,聲音有點發顫:
“那我聽你的!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我絕對不拖你後腿!”
指尖還在她身上抓緊,生怕她會鬆手。
司鬱側身避開點距離,下意識捏了捏她的手,
有些嫌棄地將濕漉漉的錢小鹿往旁邊推了推,順手拂了下自己被抓出來的指印。
“你先別這麽衝動。反擊之前,最重要的是把你僅有的證據藏好,別讓他們察覺。”
錢小鹿興奮地連連點頭:“好的好的,我一定會的……”
她聲音黏在嘴邊,有些喑啞,動作裏夾雜著焦急。
司鬱挑眉,看了她一會兒,嗓音帶著一絲不耐:
“別光說,得做,這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兒,不是你撒撒嬌就能解決的。”
錢小鹿頓住,手指在掌心摩挲,小聲回應,語調略帶尷尬:
“我……我知道了,我不是用撒嬌解決問題的——”
司鬱點了點頭,低垂著眼瞼,語氣之中難得地帶著一絲溫和:“嗯。“
錢小鹿縮了縮身子,看向司鬱,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膝蓋。
手上不能抓著司鬱,就隻能抓著自己膝蓋上的那層皮肉了。
室內的水汽氤氳,光線柔和,司鬱安靜嘬著,臉上沒太多變化,
隻是那分冷淡始終未散,動作也格外克製。
空氣微微凝滯,兩人之間沒什麽聲音,隻有偶爾水麵漾起輕響。
錢小鹿猶豫片刻,腳步沒有動,小聲試探著問:
“司鬱姐姐……那你,是不是因為以前也遇到過那種更壞的事,所以現在才不怕了?“
聽見問話,司鬱唇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眉眼向下收斂。
她轉了下手腕,眼神深邃,總有種距離感,她語調平緩,不願解釋太多:
“猜得挺準,不過以後別問。“
錢小鹿抿緊嘴角,向側邊退了半步,眼神規避司鬱直視,
像在努力掩飾慌張:
“不會亂問啦。以後你讓我做什麽我都聽你的。“
司鬱起身,水波輕蕩開來。
她肩上濕發被手甩到了背後,
細小水珠飛落在水麵,泛起漣漪。
一縷燈光照在她臉上,她看向錢小鹿,
聲線清冷卻直接道:
“既然選了求生路,就得比壞人還狠。等我摸清你家的底細。“
錢小鹿屏息注視司鬱,眼裏浮現出明亮的光彩。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遠處水聲,她壓低聲音喚了一句“姐姐!“
司鬱握住桌沿,指尖輕敲幾下,聲音壓得低靜:
“那你們家已經把你姐姐賣了,你又是如何成為你姐姐出來的?”
錢小鹿偏頭,腳尖蹭了兩下,像是在整理思路。
她開口時眼神有些沉悶:
“我爹媽想讓我繼續學姐姐那樣麥,但是我又太小了,他們似乎不喜歡新鮮的我,更喜歡成熟的姐姐,爹媽比較之下就讓我頂著我姐姐的身份繼續……
我和我姐姐長得太像了,真的,我稍微化化妝,一點年齡差都看不出來。
當時我想盡辦法,隻能想到用吳瀾來拖延時間,幸好姐姐之前有偷偷把吳瀾、張佳棟等人的聯係方式給我……所以,就這樣了。”
夜色漸深。
房間裏隻餘輕淡呼吸聲,仿佛無聲承受著那些地下湧動的情緒。
司鬱視線停在池邊的錢小鹿身上,她的衣服因沾了溫泉水而貼在皮膚上,
發梢垂在肩頭,一時狼狽失措。
司鬱沒有急於開口,隻是安靜凝視她,手在膝蓋上停了下來。
錢小鹿摟住自己的膝蓋,手臂箍得很緊,下巴抵著胳膊。
她身體隔著薄浴袍透出微微顫抖。
池麵的熱氣拂過,似乎讓她稍緩一口氣。
她終於輕吐一口濁氣,動作略顯遲緩,把頭轉向司鬱那邊。
她悄悄看了一眼司鬱,嗓音幾不可聞,帶著池邊霧氣:
“其實有一陣,我真的快撐不住了。如果不是想著要救我姐,不想讓她白白受折磨,也許我早和她一起瘋了。”
司鬱移開視線,看向燈梁,光線在她臉側留下淺淺陰影。
她攥了攥拳。
語調低穩:“你受苦了。”
錢小鹿鼻翼用力抖動,應了一聲,抓緊自己手腕,指節透出血色,
依然留著剛才的發抖餘韻。
池水波紋在她身旁跳動,映著她微縮的輪廓。
“姐姐,你知道嗎?我爸媽現在還天天盯著我,一天到晚催我聯係那些有錢人。我每次一回消息都怕到發抖。”
她說到這裏,眼底藏著不安。
屋內光線暗下來,角落裏低語未斷。
她抬頭,小心翼翼瞥向司鬱,聲音低的像怕驚擾水麵:
“你說,我會不會撐不過去啊?”
司鬱眸子微垂,語氣平淡,眼睫遮住情緒:
“沒死就別想著撐不過去。真要是撐不過去了,還能在這兒泡溫泉跟我聊家常麽?”
說完,她順手撥了池邊的毛巾條,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錢小鹿。
錢小鹿被她嗆得咳了一下,嗓音軟下來,帶點濡濕:
“你是沒見過他們那種眼神……我爹媽,那天在飯桌上,眼裏跟刀子似的。說我要是再拖延、不幹活,就換別人,讓我‘早點懂點事’。”
她講著,手指在膝蓋輕敲了幾下,又閉了一下眼。
小聲道:“可我不敢。”
話語結束後肩膀下意識縮了縮,表情局促。
司鬱緩緩轉頭,眸色沉了幾分,眉結微收。
她看了看錢小鹿,不帶多餘情緒道:
“你膽子再小,總得先想辦法自保。絕不能任由他們操控你。”
她頓了頓,聲音未變,接著問:
“你姐姐給你那麽多聯係方式應該是想讓他們幫你脫困,但是這些人並不一定有能力幫你,而且……也不一定願意。”
她說完後側身靠近些,發梢垂在肩頭,眼神有些冷。
錢小鹿握緊掌心,關節蜷起,像被揭露傷口那般僵硬:
“吳瀾其實不願多管……不過他因為和我姐姐同窗的情誼,倒也沒有直接拉黑我當時。”
說話間,她下意識揉了一下自己掐疼的膝蓋,手指摩挲出細汗。
“我之前加了他微信,說要他救救我,他以為我瘋了,是小孩在鬧著玩就推脫了,但沒有直接拉黑。我覺得,他要是不傻,多少能猜到點我家的路數。”
錢小鹿說到這裏,聲音發澀,眼睛有點躲閃。
司鬱聽著,眉心那道細痕收斂了些。
燈光照在她眼睫,靜靜道:
“既然如此,可以知道其實這些男人不論好壞都不會幫你了。”
又掃了一眼錢小鹿明顯萎靡悲觀的樣子,語氣平平補了一句:
“男人靠不住,之前還配合他們演戲。”
錢小鹿急忙用手背抹了下臉,水珠黏在臉頰,腮幫浮現一點紅暈。
“我……我知道錯了。”
她聲音低低,語尾仍帶呼吸不穩的餘韻。
錢小鹿話頭轉得很快,抿著唇,小心試圖詢問:
“但是姐姐,吳瀾很聽你的話,可不可以讓他先假意答應和我好,然後應付一下家裏拖延時間?我不想去陪那些醜醜的大肚子禿頭男人。”
司鬱嘴角略微揚起,剛準備開口,室外走廊忽然傳來細碎腳步聲。
門下縫隙間隨即掃過一道手電筒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