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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天師這一次，並不是在裝瘋。
    他是真的瘋了。
    那雙眼睛渙散著，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了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神采。
    可就算他變成一個瘋子，我也要殺了他。因為他害死了珍。
    而珍，卻從來都不曾危害過他。
    我高舉著手，半晌也沒能落下去。
    夢破把手裏那把尖刀塞到我手中，說道：
    “用這個，方便點。”
    我攥緊尖刀，緊盯著張天師。
    張天師被我攥在手裏，張著嘴帶著嗬嗬的傻笑，仰著腦袋來回擺動著。
    “下不去手啊？”
    夢破問道。翹動的嘴角像是在說“我早就知道”，轉身離開。
    誰說我下不去手？
    不就是一個瘋子嗎。而且他奪走了珍，跟我有刻骨的深仇！
    我舉起尖刀手起刀落，接著閉上了眼睛。手腕，卻被老鍾攥住了。
    “要殺他，就要看著他。”
    老鍾說道。
    殺人，不過是奪走的他的性命，還要有那麽多講究？
    老鍾又說道：
    “想要殺人，就要直視他的眼睛。也隻有人的眼睛才能告訴你，在他生命被奪走的時候，他有多痛苦，多害怕。”
    我看著張天師，張天師倒仰著頭，衝著老鍾嘿嘿笑著，伸手去夠老鍾那兩撇精致的小胡子。
    直視，他的眼睛？
    我攥著尖刀，另一隻手抓住張天師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擺正。
    張天師瞪著那雙眼睛看著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又想要看什麽。
    我攥緊尖刀猛吸口氣可是我無論如何做不到。我做不到看著那雙眼睛，把手裏的尖刀刺入他的胸膛。我真的，做不到！
    老鍾拉過張天師，扔到了地上。接著拍了下我的肩膀。
    “殺人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牛二走過來，問老鍾：
    “要把他怎麽辦？”
    “他的時候沒到，丟回大街上。還有他們兩個。”
    老鍾說著，又指了指那個年輕人和那個姑娘。
    那個姑娘，整張臉都已經爛沒了。露出的牙床骨上，粘著黏糊糊的血肉。鼻子塌陷。一個眼球，垂在眼眶的外麵。另一側的眼睛，就隻剩下一個黑洞洞的窟窿了。
    盡管如此，她卻並沒有死。不時地發出遊絲一樣的喘息。
    八婆看著那個姑娘猶豫著，眼看著牛二要把她拖起來，終於忍不住衝老鍾說道：
    “她現在這副樣子，送回到外麵去，就是死路一條。”
    老鍾看了一眼八婆。
    牛二站在那裏，看著老鍾有看了看八婆。
    八婆接著說道：
    “要不，把她留下。讓我把她治好了，再丟出去。”
    “她還沒死，還輪不到我們來管。”
    老鍾冷冷說道。
    八婆低下頭，卻還是不死心地說道：
    “送她出去，她一定會死。”
    老鍾沉著一張臉，瞥著地上那個姑娘，最終焦躁地擺了擺手。
    “隨便你吧。”
    八婆暗暗地鬆了口氣，快步走過來，半扶半拖地把那個姑娘弄進了裏屋。
    牛二扛起張天師，馬三拖著那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出了房間。
    夢破走到珍的身體旁邊，低著頭打量著，然後抬起頭向我問道：
    “你把它帶回去，隨便找個什麽人穿上，她就又活了。”
    那能一樣嗎？
    我看著夢破。
    我也知道，夢破其實並不是在替我想主意。
    她是在，揶揄。
    我不知道夢破為什麽要這麽做。對我冷嘲熱諷，真的能讓她感覺到很快樂？
    老鍾看著夢破，又瞥了我一眼，說道：
    “沒事就回去吧。”
    我望著珍的身體。
    我當然不會把珍再帶回去。就像夢破說的，在無憂城重新找一個亡靈，住進那個身體，讓她複活。
    那不一樣。
    雖然表麵看起來，沒什麽變化。但是身體裏麵的那部分，已經完全不同了。那部分，如果還能稱作靈魂的話。
    我不知道作為一個死人，或者像我們這樣死了以後重新複活的人，再來討論靈魂是不是合適。
    但不管怎樣，我們也還是有靈魂的，不是嗎。
    我們跟外麵大街上那些正常人一樣，有歡喜，有愛有憎惡，有恨。我們也會為了同伴，笑逐顏開我們也會為了同伴，舍生忘死。
    我們，並沒有因為我們死過了，就變得麻木，變得冰冷無情。
    就像我跟珍。
    我喜歡過她，為了她的歡喜去揣度，為了她的憂傷去猜測。為了她能快樂。
    我相信，珍也喜歡過我。
    她喜歡過我。一定是。
    夢破看著我，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似乎也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走過來握著我的手說道：
    “抱歉，這一次幫不了你。她實在是”
    我甩開夢破的手，低著頭向外走去。
    我不需要夢破的道歉。
    她能救珍，是她的本事。她救不了珍，是珍的命數。
    夢破被我晾在那裏，默默地看著我的背影。七公走上來打圓場一樣地說道：
    “這小子，這一次是真傷心了。你別怪他。”
    夢破哼地冷笑了一聲。
    當聽說珍還是沒能被救回來，大眼一下子就傻了。
    “這件事，怪我。你罰我吧！”
    大眼說著，低下頭去。
    身為安保負責人，大眼在這件事上的確有責任。
    可是如果細究起來，最大的責任還是在我身上。
    如果不是我無聊得非要看張天師演出這幕活報劇，也就不會再有後麵的一係列事情了。
    我拍了拍大眼的肩膀，說道：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究起來毫無意義。以後，別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大眼垂著頭，不住地點著，向我說道：
    “我這就回無憂城去叫人來。我會讓我的人，全天24小時無死角地守住這座樓。你放心吧，今後沒有您的允許，就是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來！”
    我相信大眼能做到。尤其是出了珍這件事以後。
    我回到辦公室，麵對著空蕩蕩的房間，止不住的悲慟湧上心頭。
    小不知道什麽溜進辦公室，手裏還捧著一束花。
    看到我轉過頭，小小小著聲音說道：
    “珍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我們都挺難過的。”
    我擦了下眼角，衝著小小笑了笑。
    “跟我說說珍的事吧。你們在一起那麽久，肯定比我了解她。”
    我衝小道。
    我不了解珍，雖然我跟珍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可是我真的不了解她，哪怕最基本的一些信息。
    “其實”
    小小把那束花放到桌上，習慣地抱起了她的毛毛熊。
    “珍平時，很少說話的。可能因為自卑吧。就算跟我們在一起，也是躲在角落裏。反正就是那種不會被人注意的那種人。但是每次死胖子來了客人，就會讓她出去做接待。所以其實我們都挺防備她的，覺得她跟死胖子穿一條褲子，會為了討好死胖子出賣我們。”
    小小突然停下來，不確定地向我問道：
    “我這樣，算不算在講珍的壞話？”
    我衝著小小搖了下頭。小小於是接著說道：
    “但其實，珍也常常被死胖子虐待。而且每次都要打掃死胖子留下的髒東西。現在想起來，她真是挺可憐的。被死胖子欺負，還被我們懷疑。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但其實珍不是壞人，她從來沒對我們任何人使過壞。”
    小著，看著我，突然又說道：
    “珍很愛你。否則她不會在那種時候挺身而出，擋在你的前麵。”
    我皺了下眉。
    小小抱著毛毛熊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過頭衝我說：
    “你放心，珍不在了，還有我們。我們四個也愛你，像珍那樣。有危險時，我們也會挺身而出，像珍那樣，擋在你的前麵。”
    我看著小看著她走出辦公室，輕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