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軍集

字數:3770   加入書籤

A+A-




    新梁漢王!
    “隻要留得苟且之身,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吃飯而已。”程越麵帶苦笑地重複著這句李胤給他的解釋,心中感慨萬千,原來無論在哪裏,消極者的思想動態都是如此驚人的一致在他們眼裏,生存遠比價值更加現實和理直氣壯,相比起抗爭,他們更願意在無能為力的借口裏麻醉自己。
    如果放在以前,程越也許會對這句話有著深深的認同,但現在的自己更願意用這具承繼了強大武力的軀體,在這紛紜的亂世中去收獲屬於自己的激情。“是的,激情。”他對自己說“如果生存的意義隻剩下了混吃等死,那麽生存本身就沒有了任何意義。畢竟,生活除了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他輕輕地呢喃道“馬教主說過,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馬教主?這是何方神聖?”李胤滿臉疑惑地看著他,說道“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明白?”
    “沒什麽,”程越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輕笑了笑,說“你既然知道孟子的‘春秋無義戰’,想必也會知道孟子的‘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你又為何舍此而取彼,自甘鬱鬱?”
    李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為何舍此而取彼,自甘鬱鬱!李胤不過一介凡民而已,豈敢望為豪傑之士。我看程二你豪情在胸,壯誌在懷,若有一日能起文王之興,且不要忘了我李胤,屆時我能給你牽馬墜蹬,於願已足。”說完,又嘿嘿一笑道“不過,你們現在最好趕緊去吃飯,吃完飯就去將自己的甲杖馬匹備齊。如果在天黑前還沒有完成,誤了明天的三軍檢校,我相信,河南王一定會用你的腦袋來祭旗。”
    第二天一大清早,當薄薄的霧氣還彌散在潁州北麵廣闊的平原上時,兩萬多名步騎已經擺著整齊的方陣在肅立在巨大的空地上。整個軍陣以一個闊大的方形土台為中心,分服色旗幟按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層層排開,中心土台上空無一人,隻有一杆鮮紅的“侯”字旗在風中高高飄揚,靠近土台的第一層,是四個騎兵方隊,方隊南北兩麵,是身著明光鎧,手持長鐵槍的行台銳騎,東西兩邊,是身披兩當甲,腰懸環首刀的中軍精兵;排在騎兵方隊之外的,依次是四個步兵方隊和四個弓弩方隊。
    程越在隊伍中略略一計算,便大概了解了侯景此時的軍隊人數,南北朝時軍隊最高一級的建製單位是軍,一般來說,一軍人數一般來說在10002000人左右,規模大小隨領軍資格配置,軍下分幢,每幢約200人,一幢有4隊,約50人一隊,隊下設什和伍。今日來參加三軍檢校的一個方陣,就是一個軍,三層十二個方陣,便是二萬四千人,再加上曹司、車禦、火長、收人、工匠等後勤民夫和兵員,侯景軍的總人數應該在三萬人左右,這其中還不包括侯景目前實際控製的州郡保留的少量地方治安武裝。
    侯景雖被梁武帝蕭衍任命為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道軍事,但黃河之南的廣大地域,侯景實際占據的卻極少。早在高歡之時,東魏曾任侯景為河南行台,鎮守虎牢,高歡死後,侯景反叛,唯有潁州刺史司馬世雲帶領全城百姓響應他的行動,並協同侯景誘捕了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懷朔人暴顯等三人,吞並了他們的軍隊和地盤。此後,他又秘密調派了二百人,用馬車載著刀、戟等兵器趁著夜色潛入了西兗州,想偷襲該州,不料此事被西兗州刺史邢子才發覺,不動聲色地先發製人,將侯景派出的二百人馬全部擒獲,並向西兗州以東的各個州郡都發出了警示,因此侯景在黃河之南的十三州中,其實際控製的地方,不過是潁、豫、襄、廣四州之地而已,
    侯景軍人數雖不多,但無論是原行台直屬的中軍,還是地處四戰之地的州郡地方整編軍,都是百戰之餘的精銳之師,這從本次三軍檢校的盛大場麵就可以看得出來廣闊的原野上,寥遠的晴空下,號角高揚,軍旗獵獵,十二個方陣兵容嚴整,甲杖肅然,步調一致,宛如銅牆鐵壁,威武雄壯之外,洋溢著厚重的鐵血之氣。
    程越正暗自盤算之際,忽聽得一陣高亢的號角聲在方陣之外響起,餘音未歇,蹄若奔雷,一隊百人的玄甲精兵排成兩隊,擁著十來騎衣甲鮮豔的人從方陣間的甬道中疾奔而來,這些玄甲精兵人馬均披重甲,就像一股冰冷肅殺的滾滾鐵流奔湧翻騰著卷向中央土台,轉眼間,黑色的鐵流便來到了台下,呼哨一聲迅速分散開來,將土台團團護住。被鐵騎擁著的那十來騎則徑直奔上土台,剛剛勒馬站定,當中一人將手一揮,台上便有發令兵將旗幟四麵搖動,各個方陣中的號角同時響起,三聲嘹亮而悠長的號角聲過後,方陣中的軍士都持械挺立,鴉雀無聲。
    程越端坐在馬上昂首看向土台之上,從他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土台上的每一個人。最中央的那人四十來歲年紀,麵容瘦削,五短身材,騎著一匹健碩的高頭白馬,紫色的戰袍外穿著一件銀晃晃的明光鎧甲,猩紅的披風在晨風中微微擺動。這個人就是侯景,程越暗暗想道,當日他穿越過來時,恍惚間投槍將元柱打落馬下救下的那人,依稀就是眼前所見的這番模樣。侯景身後的十來人,應該就是河南道行台的諸位要員,程越大多數都是第一次見,唯一認識的一個周康周郎中也來了,他站在侯景的下首最靠邊的位置,呆著一張凝重的臉。
    台上侯景見號角聲罷眾軍靜默,策馬兩步上前,大聲道“將士們!自從高歡、高澄父子專權以來,幽斃人主,清除異己,荼毒天下,人神共憤,忠義之士無一不切齒痛恨,望食其肉而寢其皮。
    且高歡父子窮兵黷武,濫動刀兵,屢次強令眾位將士與宇文泰死鬥,以致我河南十三州內戰火不熄。鮮卑貴種,血滿溝渠,華夏無辜,橫屍荒野,每見此景,痛徹心肺。諸位不願與亂臣賊子為伍,不忍見父母妻兒倚門痛哭,與我侯景一起舉河南之地與其劃清界限,河南十三州百萬生民會永遠感念諸位的功績!
    今日我與諸位將士在此整軍誓師,就是要向高氏逆賊展示我們的威武雄壯之師,讓高氏和他的餘孽在我無敵將士的氣勢下戰栗哀嚎,來日,我們一定會揮師北進,踏破鄴都,將高氏族人連根拔起,梟首分屍。”
    侯景話音剛落,台下十二方陣兩萬餘軍士都以刀槍撞甲,齊聲嘶吼道“揮師北進,踏破鄴都!揮師北進,踏破鄴都!”
    侯景暗紅瘦削的臉上堆起滿意的笑意,他伸手往下壓了壓,台下的聲浪漸漸平息。“但是,將士們,”侯景繼續說道“我們雖有將士用命,士卒勇猛,畢竟兵力不足五萬,和高逆的近二十萬精銳大軍想比,我們力量還有所不足。此前雖然我們在這裏將元柱小兒統帥的三萬步騎打得丟盔棄甲,全軍覆沒,卻並沒有傷及高逆的元氣,而且據我們的探馬來報,高逆又調派了他的司空韓軌督率了數路軍隊十餘萬人前來圍堵我們,前鋒已經快要抵達潁川城了。韓軌這個人想必將士們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隻配吃些殘羹冷炙的無能之輩,但此次他們人數多出我們數倍,且我軍剛經大戰,元氣未複,絕不可掉以輕心。”
    侯景環視了台下一圈,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大家不用擔憂,我早已派行台郎中丁和與南梁簽訂了盟約,南梁武帝已派司州刺史羊鴉仁督率兗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人,帶領三萬人馬向懸瓠方向靠近,運送糧食以接應我們,同時,我還向西北宇文泰請求了援兵,不出幾日,這兩方的軍隊一到,與我們合兵一處,定能將韓軌生擒。因此,待今日整軍完畢後,我們就退入潁川城,據城抗敵,以逸待勞,靜侯援軍。”
    說完,隻見台下眾軍士寂靜無聲,晨風吹過甲杖,卷起旗幟,發出獵獵的輕響,坐騎微微擺動著耳朵,打著響鼻依稀可聞。侯景蹙了蹙眉,高聲說道“將士們,我河南十三州麵南靠北,連東帶西,實為天下之中心。此地如果為高逆所得,那我們的父母妻兒將盡數淪為奴隸,若為南朝所得,足可與其合兵共進中原,與高逆逐鹿河北。因此,隻要諸位勠力同心,堅守潁州,待梁軍到時,諸位自可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或進或退,同保富貴。”
    “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或進或退,同保富貴!”台下各人齊齊舉槍大吼道“堅守!堅守!堅守!”
    侯景看著台下一片歡騰的人群,嘴角微微抽了抽,隨即麵色肅然地揚了揚手,一陣低沉渾厚的號角聲從土台上向四麵方陣傳開,穩穩地壓住眾人興奮的呼喊,躁動的人群頓時回複了平靜,大家都麵帶詫異地望向台上,不知又將有什麽事情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