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赫然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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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楊黑子隻覺兩膝劇痛難忍,掙紮了幾下卻怎麽也站不起身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他咬牙切齒地嘶聲叫道“小子,你等著,範都督不會放過你的!”
    “真是聒噪!”程越大怒之下,腰間刀鞘一甩,啪地一聲重重地抽打在楊黑子的嘴上,楊黑子慘呼一聲,張口吐出幾顆帶血的牙齒,驚恐地看著程越,不敢再大聲叫罵,隻在那含混不清地哼個不停。
    “你都聽到了吧,此獠實在是愚不可及。”程越鐵青著臉對沈知機道“近衛與我中軍同為河南王之肱骨,兩者向來同仇敵愾,關係親密,他一個小小的卑賤軍士,居然敢從中挑撥,造謠生事,當真是自嫌命長。”
    “楊黑子的確罪該萬死。”沈知機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道“卑下還請隊主暫息雷霆之怒,萬不可因這粗野莽夫的不赦之語而失了全隊軍士仰求隊主的一顆慈愛之心啊。”
    真是隻圓滑的老狐狸,不就是想說讓我不要對這楊黑子趕盡殺絕,免得激起其他軍士的對抗情緒嗎?程越瞄了沈知機一眼,看著他那躲躲閃閃的眼神,心中暗道本來還想逼著這老狐狸表個態,但從他剛才所說的話來看,他還是在左右搖擺,猶豫不決。看來要想穩住這個開局,還是得要靠自己一個人了。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程某人並非冷血無情之人,隻是軍中軍法大如天,若有法而不遵,犯法而不糾,又將如何約束麾下軍士?”程越沉聲道“方才我進來時,將坐騎栓在門前的馬栓上,你去幫我把它牽到馬廄好生照料,不用在這裏陪我了。”
    沈知機聽得這話,麵色一白,抖抖索索地朝程越拱手施了一禮,低聲道“既如此,卑下就告退了。”
    程越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轉臉厭惡地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不住嗚咽的楊黑子,慢慢踱到窗邊,往外看去此時天色漸晚,風已經停了,但烏黑如墨的雲層依然不斷地在頭頂上堆積,乍一看去,就好似一座黑黝黝的大山橫壓在城牆之上。這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啊,程越感慨道,隻不過此刻壓城的黑雲,應該不僅僅有那天地自然下凝固的水汽,還會有刀槍如林、虎視眈眈的虎狼之師吧,想必敵軍的將領此刻正在某一處營帳裏,盯著這座破敗的城池,商量著如何才能一鼓而下。
    也不知道潁川城能守得住幾日,憑著程越疏淺的記憶,曆史上侯景並未在潁川城留下什麽載入史冊的守城戰績,反倒是西魏名將王思政曾堅守潁川對抗高澄親征,留下過一段可歌可泣的輝煌往事。由此來看,這潁川城的易主,想必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了。
    程越苦笑著甩了甩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出腦海,都什麽時候了,自己居然還在想這些不鹹不淡的事,操心潁川城的陷落與否對自己來說並無多大意義,無論這座城池是姓侯,姓高,姓蕭或者是姓宇文,當前的自己也隻有依靠侯景這棵大樹才能有枝繁葉茂的可能。畢竟,在侯景這裏,他是一個隊主,至少有了那麽一點點立身的本錢,而到了別的地方,不過是一個有點勇力的炮灰罷了。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這個隊主實際上遠沒有他方才所表現出來的那麽氣盛神足,叫蘇老五去帶陳健以及其他的十一名軍士回營,這是自己行下的一步險棋如果那十二名軍士能聽命按時返回,那麽自己在這一局中就有了勝算的可能;如果他們抗命不遵,自己不僅將徹底喪失對這個小隊的掌控,也將淪為三軍中的第一笑話。
    程越是在豪賭,但他相信自己也並不是一個毫無依據的賭徒,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底牌,這張底牌就是侯景定下的那些嚴苛而酷烈的軍紀軍法。隻要範氏兄弟在軍中還不能一手遮天,那他們必然會知道挑戰軍紀軍法權威的可怕後果,也就不敢明目張膽地支持那十二名軍士公然違抗主將的命令。
    想到這,程越暗暗舒了口氣,正準備道後院去看看哺食準備得如何,卻見一個十餘人的小隊遠遠地朝這邊走了過來,定睛一看,跟在隊伍最左邊的,依稀是之前被自己派出去的蘇老五。
    “他們回來了!”程越心頭微微一跳,不動聲色地從腰間解下環首刀握在手裏,慢慢走到門邊,聽著外麵的動靜。
    陳健帶著十二名軍士從遠處走了過來,他悶悶地走在隊伍的前麵,對他來說,今天實在是一個讓人倍感窩囊和鬱悶的日子,上午河南王在檢較三軍時,當場宣布了甲隊隊主由程越擔任的事,這讓他和範桃枝都有點措手不及。雖然早就知道程越會擔任這甲隊的隊主,但河南王如此高調的任命,其中是否蘊含著某種玄機,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檢校完畢回營地後,自己本打算和隊中其餘的軍士商量著如何給新隊主一個下馬威,卻不曾想一個瘦猴子一樣的人帶著一塊隊主的令牌,就輕而易舉地瓦解了他預想中的攻守同盟,居然有五六名軍士不讚同他直接與上官對抗,對此他又是惱怒又是心慌,便以不知令牌真偽為由,把那瘦猴子拒之門外。
    事後他越想越覺得不心安,考慮了半晌,決定留下楊黑子鎮住那五名首鼠兩端的軍卒,自己帶著其餘的人到範桃枝處去商量應對之策。誰料原本極力慫恿他們與新隊主作對的範桃枝,這一次竟然始終含糊其辭,一麵暗示自己不要妥協,一麵又責備自己不該公然違抗軍紀,直弄得自己前後失據,無所適從。
    正當他不知所措之際,蘇老五帶來了新隊主的嚴令,命他們一個時辰內返回營帳,否則將以行軍失期之罪進行處罰,軍中的規矩他是懂的“失期,法當斬”。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自己從明麵上來說,絲毫沒有與上官對抗的可能,上官有的是方法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盡是些沒用的混賬話!”陳健想到當時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蘇老五從範桃枝的帳中出來時範桃枝對他說的那句話“你不要怕他,我和範儀同都是看好你的。”,不禁破口罵出聲來。他悻悻地想,事到如今,自己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隻能硬著頭皮頂著,大不了想法子把那新隊主架起來,甲隊就還是自己說了算。
    “什長,我們到了,你看是不是要先給隊主通報一下。”蘇老五見陳健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樣子,出聲提醒道。
    “嗯,到了?”陳健定了定神往前一看,隻見一間插著甲隊帳旗的雜貨鋪前,兩名衣甲整齊的軍卒正臨門而站,表情複雜地看向自己,那兩人自己認得,正是甲隊中的兩名軍士。
    “他們這是幹什麽?誰讓他們站在門口的?楊黑子呢?”陳健心頭一跳,黑著臉問道。
    “這應該是隊主安排的警戒,”蘇老五答道“楊黑子因與隊主起了衝突,被隊主擊倒了,卑下出來得早,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被他擊倒了?”陳健一驚,眼前浮現出當日那一人一弓,射人如草的情景,不由得遲疑了一陣,揚聲叫道“中軍左營第九幢甲隊什長陳健,帶隊中十二名軍士歸帳!”
    程越瞥了瞥兩頰腫脹卻猛然一臉興奮之色的楊黑子,淡淡一笑,高聲道“進來說話。”
    陳健轉身對身後軍士低聲道“大家都不可亂說亂動,一切有我。”說完,領著十餘名軍士魚貫走進屋去。
    眾人到了屋中,隻見一個普通軍士裝扮的年輕男子站在屋子正中,正含笑望著大家,年輕男子的腳邊,跪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滿臉血汙,瞪著雙怨毒的牛眼,猶在那口齒不清地大聲嘶吼。
    蘇老五身子一顫,搶前一步單膝跪地,拱手道“麾下蘇老五繳隊主令,陳什長與其餘十一名軍士奉命按期回帳,請隊主檢校。”
    “蘇軍士辛苦,且到一旁修整。”程越微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溫聲道。
    “敢問隊主,屋中跪著的那人可是楊黑子?”陳健見蘇老五還要行禮,不耐煩地搶問道。
    “不錯,此人正是楊黑子。”程越看了陳健一眼,沉聲道。
    “卑下敢問隊主,這楊黑子不知犯了何罪,竟遭如此毒手。”陳健抗聲道。
    “哼哼,不知犯了何罪?”程越冷哼道“這楊黑子出言不遜,蔑視上官,更兼喪心病狂,持兵危及主將。如此大逆不道之徒,按軍法理應當場誅殺,本隊主念其粗莽無知,有心寬宥,故此小懲大誡,以明法紀。”
    陳健見他如此強硬,心中也有些慌亂,他素知楊黑子其人向來恃力欺人,囂張跋扈,程越所說,當無虛言,隻得拱手道“稟隊主,楊黑子乃前隊主,現河南王近衛庫真都督範桃枝範都督心腹愛將,勇力過人,戰功卓著,今突遭此重罰,恐有不妥。”
    “你不說範都督還好,說起範都督,這楊黑子更增了一條十惡不赦之大罪。”程越冷笑道“這楊黑子在本隊主麵前公然狐假虎威,企圖假借近衛之名,為其抗命枉法張目。”程越頓了頓,森然道“如果說咆哮營帳,衝撞上官還隻是違了我軍中章紀的話,這挑撥主將,離間署曹已是對河南王威嚴的蔑視!往輕裏說,這叫狂悖,往重裏說呢,這就叫謀逆!本隊主縱然有心仁慈,也不敢褻瀆法紀,姑息養奸!”
    說著,程越“鏘”地一聲抽出環刀,手腕一沉,將楊黑子的左耳齊根斬斷。楊黑子發出一聲驚天的慘呼,頭一歪,痛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