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秀容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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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梁漢王!
    “敵襲?”侯景麵色猙獰地看著這個倉皇失色的報信人,轉身從帳後取下環刀,鏘地一聲拔出刀來,順手將刀鞘狠狠地甩在那人混雜著雨水和泥漿的頭上,用刀刃指著他的臉,高聲罵道“爾朱奴!你也算是個跟著我身經百戰的老人了,韓軌一個夜襲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滾起來,給我好好說。”
    爾朱奴濕漉漉地趴在地上,身體顫抖的就像風中的一片樹葉,連額頭上被刀鞘砸出的血汙也顧不得擦,隻是戰戰兢兢地叫道“不是韓軌,不是韓軌!是天柱大將軍,是天柱大將軍!”
    聽爾朱奴這麽一說,帳中頓時騷動起來,文官武將們個個驚疑不定地麵麵相覷,這天柱大將軍雖是官爵封號,但古往今來,唯有一人真正受過此勳,那人便是孝莊帝元子攸時的最大權臣爾朱榮。不過爾朱榮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被孝莊帝所殺,連親信族屬都被屠戮殆盡,這爾朱奴卻又為何說來襲之敵是天柱大將軍呢?
    “天柱大將軍?!”侯景一聽這話,手中環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一愣神,旋即醒悟了過來,暴怒地跨步上前,提腳狠狠地朝跪伏在地的爾朱奴身上踢去,一邊踢還一邊大罵道“你個不中用的廢物,我看你真是撞了邪了!來人,把這廢物給我拉到外麵去砍了!”
    爾朱奴一聽,忙掙紮著爬起來,抱住侯景的腿,長嚎道“侯王饒命,侯王饒命啊!來襲的不是天柱大將軍,是他的麾下精騎,是秀容騎兵,來襲的是秀容騎啊!”
    “秀容騎?!”侯景身子一晃,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如紙,呆滯著兩眼喃喃地道“這裏怎麽會有秀容騎?難道高歡還沒有死?不可能,不可能!高歡一定死了,一定是死了!”
    “侯王,高歡必定是死了,這個毋庸置疑。”中軍大都督王顯貴站在侯景身邊,見侯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忙開口道“據斥候所探,本次來犯的,隻有韓軌,侯王不必憂心。”
    “秀容鐵騎,精甲天下,豈是韓軌這個隻配吃些殘羹冷炙的人動用得了的,”侯景長籲了口氣,道“難不成,這次來的不是韓軌,而是慕容紹宗?不對,以慕容紹宗的名分地位,也不能以秀容騎傍身,除非,來的人是高嶽!”
    說到這,侯景對帳下左首那名幹瘦的老者道“王左丞,你速想辦法弄清楚我們此次對敵的主將究竟是何人。如是韓軌,自然無礙,如是慕容紹宗或高嶽,我等恐怕要盡早謀劃,以免為其所敗。”
    “下官領命!”行台左丞王偉一躬身,匆匆出了大帳。
    侯景看著王偉出了大帳,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恐慌,他定了定神,緩緩道“今敵軍以秀容騎夜襲,諸位以為,該如何應對?”
    “下官中兵參軍柳昕,有幾句話想問問爾朱奴,還請侯王應允。”帳下一個麵色紅潤的老者起身道。
    侯景一把將爾朱奴拖起來狠狠地摜在身前,道“柳參軍隻管問。”
    柳昕朝侯景一欠身,問道“爾朱奴,你是何時在何處看到所襲之敵?來敵人數有多少你可知曉?他們如何突襲?”
    “回參軍,”爾朱奴經此一番驚嚇折騰,總算慢慢回過了神,他想了想,顫聲答道“卑下當時正與隊中軍士在東門城牆上加固城防,忽然聽到城牆下馬蹄聲如雷,探頭往下看去,隻見一隊騎兵,約莫十餘人,從洧水的方向奔了過來,看裝束,不像是我軍中的士卒。卑下還沒得及仔細查看,對方就已經到了城下,卑下忙喝令讓來騎止步,卻不料對方不僅毫不理會,反而亂箭齊發,射殺了我麾下一名什長。”
    “也就是說,對方來襲之人,不過十餘騎?”中軍大都督王顯貴聽到此處,打斷了他的話,厲聲問道。
    “依卑下看,約摸十五六騎。”爾朱奴囁嚅道。
    “一群廢物!十五六人的騎兵就把你們嚇成了這個樣子?”王顯貴怒喝道。
    “稟大都督,來敵騎射之術非常精妙,他們雖然沒直接攻城,但卻分成好幾個小隊,繞著城牆放箭,箭無虛發,中者皆死。原本在城牆上值守的都是民夫,經他們這一襲,現在那些民夫個個都龜縮在堞口之下,沒人再敢探出頭去了。”
    “看來,敵方是打算使用小股襲擾的方式,摸清我軍在潁川城的守備情況,為後續登城之戰做準備。”柳昕分析道“下官以為,此小股騎兵我等不必理會,隻需督促士卒民夫,盡快把守城戰具準備妥當即可。城上可暫用大盾遮蔽,以破來襲之敵的攪擾。”
    “就依參軍之計行之。”侯景下令道“諸軍無令者一概不得妄動,違令者斬!暫停其他征調,增派民夫上城備戰,城牆上有躲避飛箭,猶豫不進者,斬!”
    侯景看著幾個武將領命出帳而去,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轉眼見爾朱奴還抖抖索索地趴在地上,朝他冷冷地問道“你方才說,來襲者是天柱大將軍,秀容騎兵,此事你打算如何向我解釋?”
    “稟侯王,卑下見來敵所乘之馬皆高大健壯,馬鞍以下蒙著虎皮,馬頭上插著雉尾,隻有秀容騎才會如此裝飾。而且他們所用的箭也與普通箭支不同,箭尖有鳴鏑,箭鏃上銘有秀容二字,卑下也是看了他們射過來的箭,這才敢確定的。”爾朱奴眼前好似又出現了那人似惡鬼、馬如遊龍,鳴鏑淒厲,箭箭奪魂的可怕場景,他強忍著心頭的恐懼,顫抖著聲音回答道。
    “虎紋、雉尾、鳴鏑、銘文,如此看來,必是秀容鐵騎無疑了,”柳昕字斟句酌地說道“據下官所知,這秀容騎乃是孝莊帝時一代梟雄爾朱榮的立身之本,起初不過是以秀容郡為據點所訓練的契胡騎兵,其後因隨爾朱榮南征北討所向無敵而名動天下,爾朱氏被族滅後,麾下秀容精騎亦隨之覆滅,唯有原屬高歡麾下的一小隊精騎仍被保留,並延續了秀容騎之名。難道如今城下的這一支小隊,竟會是高氏禁軍中的精銳?下官倒是在想,這會不會是韓軌故弄玄虛,虛張聲勢,用以擾我視聽的手段。”
    “不管是真是假,本王都要探查個究竟。否則本王終究難以心安。”侯景沉聲道“你等都知道,現今我軍中半是胡兵,半是漢兵,其中漢兵自不待言,胡兵則大多為隨我多年的契胡人,契胡人對爾朱榮及秀容騎有著異乎尋常的敬畏,如任由城外秀容騎騷擾滋事,隻怕過不得多久,軍中便會人心浮動。”說著,侯景厭惡地踢了爾朱奴一腳,道“本王的百戰之師,都會變得像腳下的這個廢物一般不堪。”
    “末將願親帥精騎出城,全殲來敵,以安侯王之心。”中軍大都督王顯貴躬身請命道。
    “大都督不可!”柳昕忙勸慰道“秀容騎雖人不過十餘,然其戰力之強人盡皆知。若大都督帥眾進剿,無異於張大羅而網鳥雀,恐虛耗兵力而難競其功;若大都督所帥之人過少,又恐陷於苦戰,萬一不勝,難免會挫動我三軍銳氣。”
    “那以柳參軍之見,又該當如何?”王顯貴語帶不滿地反問道。
    “下官倒是有個法子,”柳昕朝大帳門簾處看了看,道“隻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柳參軍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侯景看了柳昕一眼,沉聲道。
    “稟侯王,我的這個法子,還得落到方才被押出營帳的那兩名軍士身上。”柳昕朝外指了指,說道。
    “你是說程越、劉無敵兩人?”王顯貴若有所思的問。
    “正是這兩人,下官聽說這程越、劉無敵二人皆有萬夫不敵之勇,程越能以重傷之軀,憑一擲之力洞貫奔馬,劉無敵能在倉促之間,以一柄單刀重創騎陣。有如此勇力而不能效命疆場,下官以為實在可惜。”柳昕搖頭歎息道“侯王何不去其束縛,令兩人出城搦戰,成則功過相抵,敗也死得其所,如此一來,上可顯侯王仁愛之心,下可慰壯士忠勇之意,豈不正好?”
    “讓這兩人出戰倒也不是不可以。”王顯貴沉吟了一陣,道“以兩人敵秀容十六騎,必死無疑。我所擔心的是,這兩人的敗亡,是否會影響我軍將士的士氣。”
    “大都督多慮了,兩人深知罪孽深重,自求舍身殺敵,無論生死,都足可壯我三軍之氣了。”
    “來人!”侯景喝道“去帳外看看那程越和劉無敵兩人是否還在,如在,帶他們進來。”
    一名近衛躬身領命,正待出帳查看,卻聽到帳門處一人高聲叫道“不用了!”
    帳中諸人循聲望去,隻見行台郎中周康正挎著藥匣匆匆跨進了大帳,他三兩步奔到帳中,朝侯景躬身道“下官遵大行台之令,巡行各營醫帳完畢,前來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