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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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第七章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這一日吃過晚飯忽有旨意,讓教引姑姑全都到皇後宮中問話。烏雲珠正要休息,一個宮女在門外道“喬姑娘吉祥,奴婢是長真寧公主的侍婢,長公主想見一見姑娘,和姑娘說幾句話。”
烏雲珠心中一動,長公主?忙起身開門,“我知道了,煩姐姐稍等,我換了衣服就去。”
金玲不在,她換好衣服便一個人跟著宮女出了鍾粹宮。一路上宮女也不說話,烏雲珠本是不願開口多問的人,又懷著心事,一心隻覺得長公主要見她,無非是和蕭予清有關。
宮女提著燈籠,帶著她七拐八拐,天色更黑,走了有兩盞茶的時分還沒有到。那宮女卻在一個梅林旁停了下來,對她說道“姑娘在此等等,奴婢去稟報了就來。”說罷轉身就快步走了,轉眼就沒了蹤影。
烏雲珠莫名其妙,周圍一片漆黑,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奇怪公主怎麽會在這麽偏僻的地方見她。
直到她在黑暗中等了半個多時辰,才確信自己是被騙了。她無奈的歎口氣,居然有人花這些心思來戲弄她,目的又是什麽呢?至於那人是誰,連想也不用多想,秀女中能在皇宮支使宮女的,來來去去就這麽一兩個人。
四周早已看遍,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出這是一片梅林,現在還是秋天,梅樹都是光禿禿的,此外再沒有其他。就算是白天,她也不認識路回去,更何況現在是深夜,天上隻有一彎月牙,連路都看不大清。若是亂走亂闖,指不定會走到哪裏去,這裏可是皇宮,她隻是個什麽都不是的秀女,驚擾了哪一宮哪一殿的娘娘小主都是大罪。
北方的天已入秋,對烏雲珠這樣的江南女子來說,夜裏已經很冷,她的衣服還是家裏帶來的剛入秋的時候穿的,有點單薄,此刻隻覺得寒意陣陣。怎麽辦?看起來這裏是冬日裏宮中賞梅的地方,現在根本不會有人來,倒難為了那些人,想出這樣一個好地方安置她!心底雖在冷笑,可她也暗暗發愁,難道真要在這裏站上一夜?
朝四周望了下,看到梅林的那頭好似有些燈光亮著,隔得遠了,若隱若現,看不太清。這個地方連坐都不能坐,她已站了一個多時辰,猶豫了幾下,終於還是朝那微弱的燈光走過去。走了好一會兒,那燈火越來越亮,仿佛是個庭院。又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到了院子前麵,大門開著,院裏很亮堂,卻沒看到任何宮女和太監。
烏雲珠猶豫著,周圍安靜的很,看起來這裏實在不像有人住著,這座院落和宮裏其他地方的宮苑相比,簡直簡陋非常,院門也沒有牌匾之類的,也許是等賞梅的時候才有人來放置物品的地方。自走出鍾粹宮到現在,月牙都已快中天,實在又累又冷,她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坐一坐。
烏雲珠慢慢走進去,尋著燈籠看到院中的石桌,忽然一愣停住腳步。石桌旁坐著一個人,正在靜靜的看書,她的腳步雖輕,也已驚動到了他,那人聽到聲響,也抬眼看向她。
他並不起身,看了烏雲珠一眼後眼睛繼續看向手裏的書,開口問道“你是何人?”聲音低低,帶點冷漠的深沉,有股說不出的清冷。
那人身後有幾盞燈籠,使他整個人都在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臉,烏雲珠隻看到他穿著月牙白的常服,比較簡單,隻看衣飾不像有什麽身份的人。他的眼睛暗黑而深沉,在這樣的黑夜中,在燈光映射下,依然亮如點漆,這麽看她一眼,卻是毫無波瀾。
烏雲珠平時冷靜而自持,此刻卻略感狼狽,她畢竟年輕,何曾經曆過這樣的事,回答道“我是鍾粹宮的秀女。我迷了路,隻想進來坐一坐,不想打擾了閣下。”狼狽雖狼狽,腰杆還是挺得筆直,並不謙卑,也不惶恐。
那看書的男子聽了,半晌沒有說話,也不再看她。烏雲珠撇了撇嘴,驀的轉身準備離開。
那人卻忽然說“你過來坐吧,這裏有茶水,還暖著。”
她猶豫了一下,兩隻腳又酸又疼,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渾身的冷意,實在需要那“還暖著的茶水”。
烏雲珠終於走了過去,在他麵前坐了下來,拿了茶壺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幾口茶,通體的溫暖,寒意驅走了大半,自然脾氣也消了大半,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聲音低低的說道“多謝。”
那人眼也未抬,頗有些揶揄的說道“秀女深夜亂闖,還居然在深宮迷路,真是奇聞。”
烏雲珠看了眼他手裏的書,那被熱茶驅散的脾氣似乎又回來了,輕哼道“既然有人在深夜的偏僻院落苦讀《史記》,自然也有秀女在深宮迷路。”
那人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他的書折著,並看不到書名。“這書你隻看了一眼,就看出是《史記》”?
這幾日入選入宮,烏雲珠已經受夠了氣,她的氣也不是別人給的,大半都來自於環境與自己,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氣這樣大,今晚更是。她本來很能忍耐,別人輕易看不出喜怒,但一旦發作卻是九牛拉不回頭,蕭予清那樣的人都能被她氣的七竅生煙,拂袖而去,更何況現在麵對著一個無禮的陌生人。
她一昂頭,頗有些自傲的說道“漢武帝秋獵時的事情,隻有司馬大夫的《史記》中有載。”
那人看向她,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你讀過史記?”
“我讀過,很奇怪麽?《史記》隻是一本書,隻要識字,人人可以去讀,”她哼著說,“何況史記,也並沒有什麽了不起,司馬大夫有些地方雖值得人敬佩,可也不是都可取。他寫的史記,多載帝王軼事,謀臣詭計,對很多英雄人物卻寥寥數筆,草草帶過,有失偏駁。你又是何人?”
那人聽了烏雲珠鼻子裏哼出來的話,依舊是淡淡道“我是看護這梅園的。”
烏雲珠撇嘴“你是侍衛?”
雖說閱人不算多,烏雲珠卻覺得他實在不像一個侍衛。剛才看不清楚,此刻麵對麵坐著,才看清他的臉。
他和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雖表情淡淡,卻有種說不出的俊逸,他語氣驕傲淡漠,卻有種讓人心悅誠服的威嚴,他的嘴唇微抿,看起來對人冷漠疏離,卻實在很好看。特別他的眼睛,平靜無波的時候叫人摸不透喜怒哀愁,偶爾有光芒投入,卻好似漫天銀河都裝了進去,他的俊逸不似蕭予清那種自信飛揚,但比之蕭予清,這人更多了幾分深沉儒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好似高高在上,遠在天邊,又好似雪夜寒梅,清冷自立,鼓動人心。
烏雲珠沒來由的就覺得臉上一熱,不敢再與他對視。
他沒有回答,她正有些為剛才的無禮感到局促,卻聽他說道“秀女讀《史記》,當然沒什麽不可以。《史記》講的的確多是些帝王和王子將相的故事,你是想多了解帝王的脾性,好為接近皇帝做準備麽?隻不過你怎知現在的皇帝,是不是和以前的皇帝一樣?”
烏雲珠一怔,“謔”的站起,咬著牙道“秀女讀《史記》是為接近皇帝,那侍衛讀《史記》是為了什麽,是為了當張儀、蕭何,輔佐皇帝麽?還是為了學韓信、霍去病名垂千古,封侯拜相?哼,縱然你深夜苦讀,有心當賢臣,可知曆朝曆代,無論文武,能從善而終的賢臣卻沒有幾個。”
那人想不到烏雲珠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也不生氣,看著她說“我並無此意,剛才的話也沒有損你的意思。你既是秀女,想著討好皇帝,也沒什麽不應該。隻不過,”他頓了頓,“女子嚴華,宜善以德,作為一個即將入宮的秀女,你的脾氣實在有點大。”
烏雲珠冷哼,“秀女應該是什麽脾氣,不用你來說。你用朱夫子的話來品評一個女子,就是大大的不公。朱老夫子有才情,心中也有國家大義,是有讓人尊敬之處。可他更有不近人情的地方,他寫了很多束縛天下女子的言論,看不起女子。他自己又如何呢?休妻另娶,三妻四妾,哼!”她嗤之以鼻,“何況我根本不想入宮。”
那人對烏雲珠針鋒相對的言辭頗感玩味,顯然從沒有聽過這種言論,問道“你不想入宮,為何?”
“不為何。你覺得天下女子都應該趕著做著夢進宮麽,有人願意,有人卻不願意。皇帝自然是至尊至貴的香餑餑,隻可惜想吃的人太多,我自問沒有什麽本事去爭,爭不過別人,也不屑去爭,我寧願一個人在角落裏,吃沒那麽香,卻也沒有人搶的白麵餑餑”
話才說完,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口不擇言,便住了口,她不再多說,麵上假裝無所謂,心裏卻有些氣惱,。
那人道“‘至尊至貴的香餑餑’?”他幾乎是不自覺的皺了下眉,有些啼笑皆非。
“願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每個女子的夢想。雖說很難實現,總還有這種盼望,”烏雲珠輕哼,“如果進了宮,簡直就進了一座墳墓”。
他差點是吃驚的樣子“你倒說說看,進宮怎麽是墳墓?”
烏雲珠認真道“史載秦始皇有嬪妃宮女一萬餘人,漢高祖、漢武帝有五千餘人,那隋煬帝有兩萬餘人,唐高祖、宋□□也有八千餘人,可見皇帝無論是明君還是昏帝,後宮永遠是一成不變。當今陛下據說是勤政少近女色,後宮佳麗三千,我看他沒有三千,三百個總是有的吧,這樣就算天天見一個,那後宮的娘娘們也要一年才見到他一次麵,那麽剩下的日子,她們用來做什麽呢?隻有寂寞傷心,勾心鬥角,和無止境的盼望,這樣的日子,不是墳墓又是什麽?”
忽然想到她這樣議論皇帝十分不妥,忙接著說道“我並未說皇帝這樣做有何不對,身為皇帝,天下萬物皆是他所有,後宮要多少女子,也自然是他的權利。其實我倒覺得皇帝挺可憐的,他身邊的女子雖多,可對他有多少真心的,卻未必有。大多女子都想從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為了家門,為了地位,為了榮華,又有多少女子真正愛他,想要給予他什麽呢?否則怎麽朝朝代代,隻聽說有皇帝對哪個女子癡情寵愛,甚至亡國敗朝,也沒聽過有哪個女子為了皇帝怎樣怎樣。”
他此時看著烏雲珠,好似在看一樣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她不由得一陣心慌,痛悔言多必失,好像越描越黑了,有些無措。怎麽今日對著這樣一個陌生人,就像個話匣子了?
正要說話,卻聽他有些嘲弄的說道“皇帝不該讓你當秀女,應該讓你當大女官,你既能給他指點警醒,又能給後宮教義說理。”
烏雲珠瞬間氣結,“你皇帝讓我當秀女還是女官,用不著你品評。你還是讀你的《史記》吧。隻不過看在這杯熱茶的份上,我好意提醒你一句,當今天下,跟《史記》裏的天下不可同日而語,漢武帝雖雄才偉略,但行事卻與當今陛下不相像,我勸你讀讀班固的《行書》,有漢武帝的兒子漢昭帝的詳載,昭帝與當今陛下,還有些相像之處。”
那人站起來,眼光灼灼的看著她,再沒有先前的淡漠。他站在烏雲珠旁邊,長身玉立,烏雲珠本不嬌小,算是身纖腿長,卻隻及到他的下巴。
他的眼神看不出是生氣還是讚同,“你倒說說看,漢昭帝與皇帝哪裏相像?你沒見過皇帝,怎知他與昭帝相像?”
他眉間一挑,等著她的回答。
不知為何,他越是目中無人,烏雲珠越是有心壓倒他,越發口無遮攔的說道“當今皇帝與昭帝一樣,年幼繼位,早慧治天下。昭帝有當時的大司馬大將軍霍光專權,昭帝改革降稅,雖離不開霍光的支持,但他若不把持朝政,昭帝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支持,君主治天下,無論他的決定是否英明,本就是一言九鼎,無須看人臉色。他雖在位不長,卻為百姓做了幾代君主都做不到的事,把漢武帝常年戰亂帶來的頹敗硬扭轉了過來,實在是一位隻為百姓,仁心仁德的君主。後來宣帝的功業雖更為人稱道,但若不是昭帝為他做好基礎,養精蓄銳,補足國庫虧空,宣帝如何能建此功業?”
烏雲珠看了眼他,又說“我自是沒有見過皇帝,但我也聽過很多皇帝的事情。他年幼繼位,和昭帝一般,隻能聽輔臣的,為什麽他要把輔臣的女兒通通招進宮中為後為妃,難道是真的喜歡她們麽?他是皇帝,卻時時要聽別人的意見行事,不能隨心所欲,聽傳聞也知道他不是個隻懂享樂,不願管事的皇帝,他心裏難道沒有一絲屈辱,沒有一絲有誌難展的愁悶?他做的事,也是昭帝做過的事。
隻不過他比昭帝更聖明,小到我這樣一個不出門的女子,都聽聞過他斬貪官,除暴吏,減輕賦稅,肅清朝綱,這些事他自然做過,可百姓如何得知,又知道的這樣詳盡呢?自然是他想讓百姓知道,百姓才知道的。他即便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有想著讓百姓感激,但若讓百姓知道後感激他,不是更好?皇帝得了民心,使有異心的人不敢輕舉妄動,更輕而易舉的壓倒了權臣,這比什麽手段都有用。”
他深深的看著烏雲珠,看得出被這番話大大的震動了,他眼睛裏的平靜無波已被她的話完全攪亂,他的聲音再不是清冷的寡淡,“你覺得皇帝這樣做,比之昭帝不夠磊落是不是?你覺得漢武帝不好?”
烏雲珠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回答“當今皇帝做的事,都是對百姓有益的事。我並不覺得皇帝這樣做有什麽不對,反而更顯出作為一個帝王的睿智。昭帝十四歲就能知人善任,可惜英年早逝,成為後世之憾,否則說不定功蓋武帝。當今皇帝也是如此,他不願被輔臣牽著鼻子走,所以要自救,至於如何自救,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依我看他可比昭帝更懂得如何去當皇帝。
我也沒說武帝不好,他晚年自悔,寫下罪己詔,這是沒有皇帝肯做的事,一般皇帝都喜歡吹噓自己的豐功偉績。他雖常年征戰,致使國力衰弱,但他做的事,卻是禍在一時,功在百世。古往今來,還沒有哪個帝王,有魄力傾舉國之力去對抗外敵,並最終取得了勝利。百姓雖多有怨言,但若被外敵侵占了疆土,隻怕百姓受的苦更多。他晚年英明更甚,為了呂後的前車之鑒賜死鉤弋夫人,留子去母,令年幼的昭帝繼位,讓大漢朝從衰退的局勢漸漸進入中興盛況。
雖然對他身邊的女子來說這樣做未免殘酷無情,但他是天子,或者隻能站在帝王的角度處理事情,不能考慮兒女私情,也是無可厚非的。在我眼裏,他是個真君子,偉丈夫,他的功過,不是我們後世的人能隨意評說的。”
他盯著烏雲珠,似在深思,又似在探尋,那眼睛裏有些意味深長的光芒閃動著,久久不說話。
這樣的話,烏雲珠從未與人說過,也沒人與她討論這些,甚至她心裏都沒仔細想過,隻是今日這樣的情景,卻一口氣說了出來。這樣說了一長串,此時才意識到糟糕。她都說了些什麽呀,拿皇帝的事情來說,是大罪,拿皇帝去比英年早逝的漢昭帝,更是大罪中的大罪,至於什麽“至尊至貴的香餑餑”這種話,簡直是大逆不道。
但說都說了,此時後悔也已來不及,不由得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我隻是讀書後一點愚見,從沒深想過,自然做不得準,你大可不必聽進去,”頓了一頓,又加了句,“忘了最好。”雖說口氣是軟了些,但她的嘴邊依舊掛著一絲倔倔的神氣,眉眼間的怒意還有絲殘存,臉上還有些氣憤的紅暈未退,並不肯對他低頭。
隻是烏雲珠自己並不知道,比起平時的冷淡自製,這樣生氣又懊惱的樣子,實在動人至極。
那人嘴角輕輕一扯,好像是有一絲笑意,看著她道“好,我會忘記的。”他的語氣不再冷漠,更多了一絲柔和,非但對她的無禮全不在意,反而看出她的局促,著意安慰。
烏雲珠本來想走,此時卻坐了下來,懊惱的想著剛才的話,她有闖禍麽?
那人也坐了下來,把《史記》合上。茶已經冷了,可兩人的心卻各有所思,烏雲珠稍稍冷靜下來,此時心裏大約明白,這個人實在不大會是個侍衛,但他是什麽人呢?看他的衣著卻也實在看不出來。他深夜在深宮的偏僻角落裏看書,他當然不是太監,那不是侍衛還能是什麽?宮裏是沒有除侍衛和太監之外的其他男人的。
算了,反正隻要不是穿著帶龍紋的衣袍,是個什麽親王郡王的就好。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去向皇帝打小報告的卑劣之人。
他忽然說道“帝王將相談了半夜,不如談談別的。我看你似乎讀過很多書,左右無事,不如我們品論一番。”
烏雲珠有些錯愕,說道“是啊,帝王將相談了半夜,不過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是我在說,你可什麽都沒說。”
他居然對她一笑,露出整齊潔白十分好看的牙齒,“若我此時問你姓名,你自然是不肯告訴我的,但我卻很想知道。”
烏雲珠別過頭去,當然是不肯屈服。“我知道你應該不是什麽侍衛,你一點也不像侍衛,你也不像太監。若我問你的姓名,難道你就會老實告訴我嗎?”
他眼裏的笑意更濃,清澈明亮如深夜的星空。“那不如我們賭個輸贏,誰輸了就把名字老實告訴對方。”
烏雲珠撇嘴“怎麽賭法?”
“我們一人說個謎語,讓對方猜上一猜。隨便什麽謎語,字謎、書謎、人名、典故,隻要書上有的,都可,書上沒有的,也可。”
“好,”她憋著氣,“賭就賭,你若輸了,可別欺負我不是宮裏的人,隨便說個名字糊弄我。”
於是,漫長的猜謎開始了。烏雲珠漸漸從不肯服輸到無奈,從無奈到敬佩,從敬佩到驚歎,驚歎於他的學識和博古通今,無論她出字謎,典故,詩詞歌賦,他都能立刻說出謎底和出處,都不用花時間想。她盡量去想一些偏的,生僻的,很少有人知道的典籍上的故事和啞謎,他也全都知道。
烏雲珠自以為讀的書夠多了,青山寺的藏書閣藏經閣裏,有讓人幾輩子可以讀的書,大半她都讀過,還有住持大師經常說的經,遊曆的故事見聞,教她學問的師傅也是蘇州的名士,她十二歲就勝過了他們,所以心裏是有些小驕傲的。但是現在,在這個“侍衛”麵前,她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井底之蛙。特別是明籍典故,詩詞歌賦,連住持大師都答不出來的,都也為難不到他。
這讓她無話可說,到後來已是心服口服,那一點傲嬌和脾氣,隨著他壓倒性的勝利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時天開始亮了,不知不覺,一夜都已過去。
那人眼角含笑,對烏雲珠說“還要繼續賭麽?”
烏雲珠心裏歎了口氣,早已沒有初見麵時的氣焰,輕嗔道“還有什麽好賭的,我都輸了一個晚上了,再賭下去,也依舊是輸。我承認我不及你,願賭服輸!”
那人靜靜看了一會兒這一個晚上宜喜宜嗔,宜羞宜怒的烏雲珠,聲音低沉,別有情緒“那就請教秀女姑娘的貴姓大名。”
烏雲珠正要說話,忽然看到門口一個人影一閃,那人臉色一沉,輕輕道“進來。”
原來是個太監,看起來職務還不低,因為和烏雲珠平常看到的太監衣服有所不同。經過幾日的“教規矩”,因為沒認真去聽,她對這些宮女太監的職務職權,隻明白了些皮毛。
那太監進來,看了眼烏雲珠,微一錯愕,卻也不敢說話,躬身走到那“侍衛”麵前,小聲的說了句什麽話,那人一擺手,太監馬上明白,說道“奴才先去準備。”
那人臉上再無笑容,淡淡的說“這是鍾粹宮的秀女,你現在馬上去叫個人,送她回去。你先出去吧。”
那太監躬身道“是,奴才馬上去辦。”他又瞟了烏雲珠一眼,臉上有點難以置信的表情,快步退了出去。
太監走後,烏雲珠說道“多謝你。”
他不回答,隻深深的看著她,“告訴我你的名字。”
烏雲珠臉上微微一熱,輕輕道“我姓喬,我叫烏雲珠,天上的烏雲,水裏的珍珠。”
他低低的念了兩遍,朝她微微一笑,轉身往外走。
烏雲珠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說“請等等!”
他回過頭來,溫和的笑道“怎麽了?”
烏雲珠著急,叫他等等幹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隻是這一生之中,她從來沒有與人說過這麽多話,連住持大師和娘親也沒有,就算和蕭予清,也基本都是他在說。
她囁嚅道“猜謎是我輸了,不過我你若願意,也告訴我你的名字。”說完又有些許窘迫,臉也紅了起來,似在解釋道“你若不想說,就算了,你叫人送我回去,我是想以後有機會,可以謝謝你。”
此時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照射開來,照進了院子,亮在他身後。
他淡淡一笑“我姓蕭,蕭予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