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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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第十二章似此星辰非昨夜
    烏雲珠在兄嫂的府內住了下來,喬祁生的府邸離皇宮很遠,陶燕茹有身孕,馬車行的也不快,兩個時辰才到家。府邸雖不大,卻也很不錯,看的出陶燕茹是個巧手主婦。花園裏種著很多花草,很有景致,家裏的丫鬟仆婢,加起來也有十多個。
    她進了哥嫂的家,人也安心下來,盡量放下心中的事,與挽晴一起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東西。大嫂帶她見過了兩個外甥女,長女喬悅微十歲,次女喬悅靈六歲,喬祁生總在外麵辦公,一天在家的時間很少。
    其實烏雲珠在蘇州的家也住了不多天,與兄弟姐妹都不熟,也沒有什麽可以多說。大嫂知道她在家裏的情況,也沒有多問,隻說些安慰的話,介紹了下京城哪些地方熱鬧,有空可以去遊玩。
    吃過晚飯,烏雲珠就回房躺下,由於實在疲憊,沒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起來見到陶燕茹,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實在累了,睡過了頭。”
    陶燕茹笑笑,“跟大嫂還這樣客氣,你昨天神色可不好,自然要多休息。”頓了頓有些猶豫的說“昨晚恭親王來,想見姑娘,後來知道姑娘睡了,坐坐就走了。”陶燕茹臉上有些難色,“姑娘,嫂子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有幾句話說出來你可不要生氣。”
    烏雲珠忙道“怎會,大嫂請說。”
    “大嫂我總算也癡長了這些歲數,恭親王的心思我如何看不出來?而且父親在書信中也隱約提過,王爺在蘇州見過姑娘。恭親王是天潢貴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實姑娘若能進王府,那也是很好的,我們自是希望姑娘能好歸宿。隻是隻是姑娘現在的身份是秀女,畢竟還要等陛下的旨意,若與王爺在宮外接觸太多,這陛下和恭親王可是親兄弟,傳出去實在對姑娘不好。”
    陶燕茹看了眼烏雲珠的神色,繼續說,“前天晚上的事,表麵上雖說是陛下阻止了姑娘頂撞皇後,可任誰都看得出陛下是幫著姑娘,讓皇後憋了氣。若姑娘真得罪了皇後娘娘,那受的委屈可不是前天晚上那麽幾句話的事情了。”
    烏雲珠身子顫了一下,陶燕茹又道“我和相公都看出來,陛下和王爺都對姑娘有心思,所以所以著實有些擔心。”
    烏雲珠隨即明白過來,鄭重說道“大嫂和兄長請放心,烏雲珠絕不會不知輕重,做出敗壞家門的事,讓兄嫂為難。前天晚上的事,是我不懂事,差點闖下禍事來,以後定不會再犯。”
    陶燕茹見她這樣說,鬆了一口氣,微笑道“姑娘快別說自己不懂事,你這樣,叫人不喜歡都難,我才明白陛下和王爺”說到這裏,立即住口,又道“我去看看今日的菜,你先休息休息。”便走了出去。
    烏雲珠呆呆看著她的身影,心裏一團亂麻。大嫂說皇帝和王爺都對她有心思,蕭予清她心裏是知道的,現在是更確定了。可是皇帝她閉上眼睛,不敢再多想,心裏莫名的慌亂。
    剛吃過飯,富貴便來了,光明正大的說陛下傳召烏雲珠入宮。
    陶燕茹對她一笑,她臉上一紅,走出門外便呆住了,來接她的居然是皇帝的禦駕馬車。烏雲珠在挽晴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挽晴開心不已,東張西望的打量著馬車,她卻是如坐針氈。
    馬車寬敞舒適,畢竟是禦駕,比她坐過的任何馬車都要更穩更好,隻走了一個時辰,就進了皇宮。行的這樣快,竟絲毫也感覺不到顛簸。渾渾噩噩的走進乾清宮,李光見到她來,滿臉堆笑著行禮,立即推來門請她進去,挽晴識相的退到一旁。
    烏雲珠走進去,李光在她身後關上了門。
    皇帝正站在窗前,負手背對著她,她低頭跪了下去“陛下萬安!”
    蕭予涵回過頭,走到她麵前伸出手,示意她起身,烏雲珠徑自站起,沒有去握他的手,頭還是低著。
    他緩緩收回手,很久沒有說話,就這樣站在她麵前,烏雲珠也一直沒有抬頭。過了一會兒,她實在忍耐不了,抬眼看向他,他離她這樣近,他的臉就在眼前,就這麽靜靜默默的看著她。
    烏雲珠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陛下,您叫奴婢來有什麽事吩咐?”
    他半響不語,好一會兒才聲音低低的說“折子太多,叫你來幫朕讀一讀。”
    烏雲珠微一錯愕,別過頭去,站著不說話。
    蕭予涵看著她的樣子,心裏歎了口氣,轉身走到禦桌前坐下來,“過來吧。”
    她無奈,忍著走到他身邊,看到龍椅旁放著的小圓木凳,便呼的猛坐下去,順手拿起一本折子,讀了起來。她已經讀了好多天的折子,早已是“慣犯”,讀起來順風順水。
    蕭予涵也拿起一本折子,自己慢慢看著,而後寫了一行批複。誰也沒有再說話,一如前些天的晚上,她靜靜的讀著,讀好了便遞給他批閱,但此刻的心情已經和前幾天完全不同。
    已過了半個多時辰,皇帝忽然把茶杯遞給她,淡淡道“喝口茶吧。”
    烏雲珠的確口渴了,接過茶杯,喝了兩口。
    “多謝陛下。”她放下了茶杯。
    蕭予涵忽然拿起那個茶杯,自己也喝了兩口。
    烏雲珠一下子站起來,耳根發燙,臉一下就紅了。他看到她的樣子,不緊不慢的說“李光隻放了一個茶杯,朕也沒有辦法。”
    她氣的說不出話,隻能重新坐下來,她從沒見過他像今日這樣無賴,可他是皇帝,他要捉弄她,也隻能認了。
    他若無其事的重新看折子,烏雲珠也隻能繼續讀。每當這個時候,她似乎總忘了他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隻是還在梅園邊的院子裏,她與一個“侍衛”針鋒相對的說著天南地北,一心想贏過他。
    有個叫劉忠建的言官上了一個折子,內容大約是舉了很多沉迷女色誤國之類的例子,當烏雲珠讀到“女有容無德者,有藝不賢者,實不配伴駕尊上”這句話時,盡管她盡力控製著,可拿著折子的手還是有些發顫,她知道,這個折子說的就是她。
    崇華宮她頂撞了皇後,看來真的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蕭予涵停下了手中的筆,皺著眉頭一把拿過烏雲珠手裏的折子扔到一邊,站起來叫到“李光!”
    李光立馬進了屋子,蕭予涵剛要開口,烏雲珠連忙說道“李總管,陛下口渴了,我前幾日采的花還存在蜂蜜罐裏呢,還請總管拿來吧,再拿壺熱水。”
    李光微微一錯愕,見蕭予涵沒有出聲,應道“是,奴才這就去拿茶來。”
    李光退了出去,蕭予涵轉頭看著烏雲珠,眉眼還有未消退的怒色。
    烏雲珠也看著他,沒有怒,沒有怨,也不再有委屈,她平靜坦然的與他對視,大眼睛裏滿是了解和勸解。
    直到李光拿著茶進來,蕭予涵才慢慢坐下,烏雲珠趕緊去泡茶,當她拿著茶端到蕭予涵麵前,見他似乎不再生氣,才輕輕道“陛下,請陛下喝茶吧,若是茶好,還請陛下恕罪。”
    蕭予涵接過她手裏的茶,一言不發的喝了兩口,淡淡香香甜甜,玫瑰馨香帶刺,入口甜蜜又不膩人,就像與眾不同的烏雲珠。崇華宮中她如此倔強驕傲,此刻,她又如此平和柔婉。
    他終於開口“好茶。烏雲珠,你要朕恕誰的罪?朕想劉忠建,不會知道今日是一杯玫瑰果蜜茶救了他的命!”
    烏雲珠有些後怕,小心說道“陛下不生氣了吧?”
    蕭予涵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朕最不喜歡那些飽食終日,無聊生事之人。”
    烏雲珠想了想,還是大著膽子說道“陛下,其實奴婢知道,今日沒有這杯茶,您也不會隨意要人命的。”
    蕭予涵板著臉看著她,忽然就妥協似的指了指龍椅旁邊的凳子,烏雲珠心裏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坐下。
    就這樣,兩人又開始看奏本。
    烏雲珠心中不無忐忑,她果然太衝動,什麽話都不經大腦的在他麵前說,他到底是皇帝,掌握天下生殺和一切,他生氣的時候實在叫人害怕。
    天色漸暗,她起身去點了兩盞燭火。烏雲珠隻要起來走動,磨墨,添香,或者點燈,蕭予涵就會看著她,直到她做完事情,重新到他身邊坐下來。一整個下午,整個房間就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來過。
    到蕭予涵把全部折子批完,烏雲珠又站了起來,走過去推開窗子,想看看天黑了沒有,忽然一陣冷風吹進來,她打了個寒顫,又打了個噴嚏,忙把窗關好。
    他皺眉道“白天還不覺得,晚上已冷了,你怎麽還穿的這麽單薄?”
    烏雲珠撇撇嘴“奴婢離家的時候沒有帶厚衣服。”
    “為什麽不帶?”
    “來京城選秀並不是奴婢的本意。”她老老實實的說“奴婢本想著,在驛館住兩三天就能回家去了。”
    蕭予涵忽然臉色一沉,“昨天長公主已告訴朕了,是恭親王讓長公主這樣做的。”
    烏雲珠早已猜到,也不驚訝,“陛下的折子都看完了,可以讓奴婢回去了嗎?”
    他悶聲道“用好晚膳你再回去。”由不得烏雲珠拒絕,他忽然就大聲道“李光!”
    李光嚇了一跳,立即進到殿來。
    “傳膳!”
    “奴才遵旨,馬上給陛下送來。”馬上又退了出去。
    烏雲珠急道“陛下,天已經黑了,奴婢住得遠,嫂子該著急了。”見他完全卻不為所動,烏雲珠又說“奴婢不餓,陛下”
    蕭予涵淡淡道“現在朕隻要下一道聖旨,你就再也不用回去了。”
    烏雲珠一呆,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今日他一直脾氣很大,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她也不敢再多說。可天已經黑了,她想起大嫂的話,實在有些著急,“陛下,奴婢不能”
    外麵有人敲了敲門,打斷了烏雲珠要說的話,李光的腦袋探了進來“啟稟陛下,晚膳來了。”
    兩個宮女和太監把菜依次端在了小桌上,擺好碗筷,又拿來淨手的盆和手巾放在一旁,迅速退了出去。
    蕭予涵走過去坐下來,洗好手,看著烏雲珠,示意她過去。她隻得走過去,也洗了洗手坐下來。
    一看有四個菜一個點心一個湯,菜居然是糯米雞,蒸排骨,蝦仁炒蛋,還有青菜,魚湯,點心是小湯包顏色很好看,香味四溢,他的膳食一如烏雲珠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飯時一樣,如此簡樸,早已不感到驚訝,忽的一想又呆住,這些都是江南菜,蘇州菜。
    他端起碗,自己先吃了起來。皇帝飯桌上禮儀的甚多,烏雲珠現在已經知道他自己吃飯不愛講規矩,也不喜歡有一屋子太監宮女圍著他,替他布菜,看著他吃,他喜歡安靜而自然。隻有和別人一起吃的時候才遵守那些講究。盡管不講究,他起吃飯來還是很有樣子,很像一個皇帝。
    來到京城烏雲珠幾乎就沒再吃過家鄉的菜,她端起碗,和他一起吃了起來,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飯了。菜做的很好吃,烏雲珠心裏的滋味更是難言,隻能無聲無息的吃著,不敢去看他一眼。
    他似乎胃口很好,兩個人把這些菜都吃完了,一點也沒有剩下。
    吃完了飯,烏雲珠又看了看外麵“多些陛下賜膳。天晚了,奴婢”
    蕭予涵打斷她道“整天陛下奴婢的,你不累麽?”
    烏雲珠低下頭“陛下是陛下,奴婢是奴婢,本來就是這樣,不會累。”
    他哼了一聲“可你這個奴婢的脾氣,可比朕大多了,你這個奴婢的驕傲,也早已蓋過朕。”
    烏雲珠想到崇華宮,不由得挺直腰杆,忍著氣,盡力克製著不對他惡言相向,別過頭不接他的話。
    蕭予涵幾乎是無聲的歎了口氣,明明是他讓著她,這小女子竟似氣性比他這個皇帝還要大,偏偏他又對她氣不起來,隻能任她放肆。
    他別有情緒的說道“坐了大半天,出去走走吧。”
    蕭予涵帶著她來到宮裏“瓊樓玉宇十二殿”之一的懷清殿,穿過懷清殿,到了懷清台。懷清台大大的有名,烏雲珠隻在書上看過對它的描述,是宮裏第二高的樓,建於秦朝,在夏日裏來觀星的話,景致會別樣好。
    兩人爬了很多階梯才到了上麵,滿天的星光若隱若現,他叫李光拿了一壺酒來,忽然就問道“烏雲珠,你還在生氣麽?”
    烏雲珠冷冷說道“我隻是個奴婢,有什麽資格生氣,陛下不治奴婢的無禮之罪,奴婢已經感激不盡了。”
    看皇帝瞪著她,都快被她惹生氣了,想想自己實在不像話,答應過大嫂要“懂事”,卻實在沒有做到,皇帝雖然站在她身邊,可烏雲珠想起他們天差地別的身份,心裏充滿了無限黯然。
    冷風陣陣,她打了個噴嚏,蕭予涵立刻叫李光拿了他的披風,給她披上。
    兩個人坐下來,皇帝喝一口酒,把酒壺遞給烏雲珠,“我喝過你的茶,你也該喝喝我的酒。”
    他不再說“朕”,而是改成了“我”,懷清台,仿佛變成了那夜初遇的梅園。
    烏雲珠沒有拒絕,拿起酒壺,閉上眼睛喝了兩口,一股火燒的熱力從腹內升起,刹時驅走了寒意,不禁又喝了兩口,再把酒壺遞給他。她從來也沒有喝過酒,忽然有些頭昏,此時她看著皇帝,倒真的是一個皇帝的樣子,又近又遙遠。
    蕭予涵看著星空,心有所感的緩緩念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烏雲珠也看著星空發呆,“原來陛下也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
    蕭予涵別有深意的說道“我今日才覺得,這是首好詩。”
    烏雲珠低頭說道“這首詩,奴婢隻喜歡上半句,不喜歡下半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豈非自欺欺人,既然彼此有情,又怎麽會不希望朝朝暮暮!”
    蕭予涵看著她,“你說的是,烏雲珠,兩情若是久長時,一定會希望朝朝暮暮的。”
    烏雲珠心中一顫,“這故事很美麗,奴婢這樣不相信朝朝暮暮的人,也深受感動。牛郎和織女雖然一年隻能相會一次,卻有別人無法擁有的生生世世,年年歲歲。可故事畢竟隻是故事,是假的,隻為了安慰人心罷了。”
    蕭予涵說道“那倒也未必。很多事,會隨著際遇的改變而改變,烏雲珠,以前有些事,我也不願意相信,可現在,因為一些事,一個人,忽然就改變了。這樣美麗的故事,我覺得不止天上有,人間也一定有。天上的烏雲,水裏的珍珠,看似不相關,不也遇到一起了麽?”
    烏雲珠猛地心跳加快,看著他暗黑沉沉的眼眸,又喝了兩口酒,忽而就有些衝動,說道“陛下,奴婢已經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冒犯皇後。奴婢不怕別人講什麽,奴婢自小身份卑微,連自己家裏也沒有地方容身,隻能和母親住在寺院裏,母親的確是歌姬出聲,但不管別人怎麽看,奴婢卻從不引以為恥。”
    蕭予涵的眼眸裏似乎是心疼內疚的神色閃過,他認真的說“不要再我麵前說奴婢兩個字,我從來沒覺得你卑微過。”
    烏雲珠低下頭,繼續說“皇後娘娘高高在上,自然覺得奴婢卑下,可是,她侮辱奴婢的母親,奴婢實在忍耐不了。若不是陛下,奴婢已不知要說出什麽話來,闖下什麽鍋。”
    蕭予涵更認真的說“我後悔到現在,”他看著烏雲珠,“當時我應該阻止的是她,不是你,可我當時還沒有意識到,身邊會忽然有一個烏雲珠來讓我著急。”
    烏雲珠呆呆的看著他比漫天星辰還閃亮的眼睛,似乎從兩人第一次見麵起,有種似懂非懂的感覺一直在他們之間,卻誰都沒有敢去觸碰,但此刻,皇帝當著她的麵說了出來,再不掩藏,再不逃避。
    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撞擊著她的心,猛烈而酸楚。
    烏雲珠忽地別過頭去,咬牙說道“陛下,你還記得我們初相見時,梅園旁你問我為什麽不想進宮,我說的那些話麽?那些都是我心裏的話。你知道麽,為什麽我沒有帶厚的衣服來?我不願意選秀女,我想著盡快回去我母親身邊。讓我有家不能住的,不是我母親是歌姬出生,不是因為大夫人凶悍,不是因為任何人,而是因為我父親!”
    大概是因為喝了酒有些昏,烏雲珠口無遮攔的衝動又冒了出來,淚意上湧,“陛下,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連對我母親也沒有說過。我父親,他娶了我母親,卻不能保護她,他有了我,卻又讓我有家等於沒有家,我的長姐叫喬以蓉,二姐叫喬以慧,我卻叫烏雲珠,沒有用以字,因為大夫人不允許,所以我連名字都是母親取的!
    我們在外麵,不管多少清寡孤苦,父親也不聞不問,礙著大夫人,他心裏縱然喜歡母親,也不把她接回身邊。大夫人對我們不好,但她其實也是可憐的女人,有人會同情我母親,可是沒有人會同情她。
    母親拚命的讓我讀書,練字,彈琴,跳舞,我知道她是為什麽。她想讓我變得更好,更像一個公候家的小姐,將來不用像她這樣。我是比她好一些,雖然我不是父親疼愛的女兒,但還有人叫我小姐,可是有什麽用呢?當別人當眾帶著嘲笑帶著鄙夷說她是什麽歌姬的時候,我根本沒有能力維護她,也沒有能力維護自己,就好像我們是欺世盜名的騙子,騙得了與高貴的人同處一室的尊榮。”
    蕭予涵靜靜地聽著,神色難言,拿著酒壺的手也越握越緊。
    “小時候我被人欺負,被人嘲笑的時候,我恨過父親,也恨過母親,也恨過我自己。後來就不恨了,畢竟,他每個月都叫人送米送錢來,他給我請了最好的師傅,教我讀書寫字,做他一切他能做到的事,他,沒有餓死我們。
    可是我母親最想要的愛和眷戀,卻是他唯一不能給的,隻能讓她傷心痛苦的浪費一生。雖然她不說,可是我心裏很清楚,她不想我跟她一樣,過終日低眉順眼,抬頭看人臉色的日子。我心疼我的母親,我不能忍受有人侮辱這樣寂寞又無助的她。”
    烏雲珠接過他手裏的酒壺又喝了兩口,死死忍住快要滴下的眼淚“陛下,你是皇帝,理所當然擁有全天下,隻要你想要的,就可以得到。陛下與奴婢,就像鴻雁在雲魚在水,我說的這些,陛下自然是不明白的。我不恨任何人,可是,很早以前我就在佛祖麵前發過誓。”
    她站起來,心痛而決絕,看著皇帝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在佛祖麵前發過誓,我烏雲珠這一生,哪怕孤獨終老,哪怕嫁於匹夫,草草一生,也絕不與人分享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再好,哪怕這個男人是是天下最了不起的男人!
    因為總有一天,他會為別的比我好,或者不如我的女人,總有那麽一百個不得已的理由,讓我傷心,也許還要我忍著傷心裝懂事我不願意做這樣的女人,不想一輩子,就等著盼著一個男人從他所有的感情裏,分一點點愛給我,我不想這麽悲慘,這麽可憐!
    我寧願從青山寺,搬到信玉庵去,一個人讀一輩子書,念一輩子經,我不願意像我母親那樣,守著回憶孤獨絕望!我也不願意像大夫人那樣,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和地位,卻得不到丈夫完整的愛!我我不要那樣!”
    她停了下來,再也說不下去,她身邊的皇帝也始終沉默著。良久,她無力的說“陛下,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皇帝清清楚楚的對她表白,她現在明明白白的拒絕了他。
    這不是一個皇帝和一個秀女該有的對話,烏雲珠已經迷惑,已經分不清今夕何夕,她隻知道,在他麵前她常常忘記了彼此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卑微,也忘記了他的至高無上,就這樣暢所欲言,毫無顧忌。
    蕭予涵始終都沒有說話,他的眼裏是一片再沒有光芒的黑。烏雲珠喝了酒,腦袋有些昏沉,風吹在她臉上,寒意陣陣,原來是她的眼淚早已滾落下來,滴在他的披風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李光,送她回去。”
    烏雲珠越走越遠,已經離開了他的視線,他還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消失的那頭黑暗,她的話,就像一個又一個響雷劈在他耳邊,讓他失去了冷靜,失去了思想。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哪個女子敢對他說這樣的話。皇帝想起那夜在梅園旁的小屋,她說過她不願意進宮,她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清清楚楚的記得。
    還有予清,自從知道蕭予清讓真寧公主替他留下烏雲珠,他便知道蕭予清早已對她有意,隻是不知道烏雲珠是不是也對蕭予清有意。或許,有吧?蕭予清可以給她唯一的愛和地位,自己卻不可以!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他怔怔的坐著,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酒,以前他從不覺得有些感情會在他身上發生,可現在,確確實實是發生了,在他還來不及準備和防備的時候,就這樣自然而然的發生了,不僅發生,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即使在麵對朝堂的風暴,邊疆的戰亂,流寇的橫行,百姓的怨懟之時,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深感挫敗過。他該放手嗎?可他不想放手,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怎麽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