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浩浩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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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第十九章浩浩風波起,冥冥日沉夕
當蕭予涵和跟在後麵的李光與富貴趕到刑宮,看到雙手被綁住,滿身是血,人事不知的烏雲珠時,她已經挨了十一鞭。蕭予涵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結了,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他簡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這個場麵!
那個闖進梅園和他心裏的烏雲珠,那個宜嗔宜喜的烏雲珠,那個殿前輕舞、街頭輕歌的烏雲珠,那個對他投降展顏的烏雲珠,那個為他心碎落淚的烏雲珠,那個驕傲倔強的烏雲珠他走過去想解開綁在她身上的繩子時,指尖都在顫抖,此刻她渾身是血,身上沒有一處不是傷,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去碰她!他的心,刹時痛的粉碎。
他暴怒的看著周圍跪在地上的一圈人,咬牙道“你們,你們好!誰允許你們碰她!誰允許你們打她!”他語無倫次,大喝一聲,“誰打的她!哪個狗奴才打的她!”
拿鞭子的太監早就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蕭予涵奪過鞭子,沒頭沒腦的朝那些跪著的人身上抽去,憤怒的快要爆炸的他,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發泄出自己的心痛。宮裏的人,有的從皇帝十多歲便進宮到現在,隻道這個皇帝就是常年不溫不火,冷冰冰的樣子,從來沒有人見他這樣暴跳驚怒,不由得趴在地上,連鞭子打在身上都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開口求饒。
皇後見了皇帝的樣子,本要頂回去,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處罰這個秀女!她果然是個會勾人的狐媚子,勾住了一向不近女色的皇帝!但接觸到皇帝的眼光,忽的有些害怕,隻能不聲不響的跪著不敢說話。
李光上來勸道“陛下息怒,先救姑娘要緊!奴才已叫富貴去請太醫了到乾清宮候著了,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還救不救的回來!”
蕭予涵一震,驚痛交加,跑過去和李光把烏雲珠的手解開,一解開,她便迅速倒了下來,他順勢接住了她,她後背上都是被鞭子抽的傷,流血不止,已經痛的昏迷不醒,奄奄一息,這時候與蕭予涵一接觸碰到了身上的傷口,痛的□□了一聲,眉頭緊蹙,但還是神誌不清,她的臉上又是血,又是汗,又是淚,嘴唇已經咬出了血,臉色發青,想是痛的承受不住了。
蕭予涵心痛的快要裂開,再也不敢耽擱,抱著渾身是血的烏雲珠,迅速向乾清宮跑去。
他把烏雲珠側放在床上時,她痛的身子蜷縮起來,緊閉的眼睛裏流下了痛楚不堪的眼淚,一顆一顆都好似滴在他心上。蕭予涵看到自己的衣服,手上也都是血,這是從烏雲珠身上留下來的血!他憤怒的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烏雲珠的身上已經沒有什麽地方可以碰,他又是心痛又是無奈,不知道怎麽樣才能盡快幫她處理傷口,讓她減少些許的痛苦。
張太醫滿頭大汗趕進來的時候,昏迷中的她痛的醒了過來,吃力的睜著眼睛,臉色發白的看著床前的蕭予涵驚痛悲傷憔悴的臉,往日那抹淡定的乾坤始終在他睿智卓絕的臉上,此刻早已不見,他的眼睛血紅著,目齜欲裂,像要毀滅一切。
張太醫要來看烏雲珠的傷口,她吃力的搖搖頭拒絕太醫的查看碰觸,痛的眼淚又滾落下來。
蕭予涵跳起來,心痛欲絕的說道“這個時候你還要避什麽嫌,耍什麽脾氣,快讓太醫看看,怎麽樣才能上藥!”
烏雲珠閉上眼睛,身子一直蜷縮著發抖,可還是搖頭不讓太醫看。
陶燕茹撲倒在她的腳邊,烏雲珠渾身是血的樣子實在嚇壞了她,“珠兒,珠兒,都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代我受罰,讓你受這種罪!”
烏雲珠睜開眼睛,哆嗦著嘴唇吃力已極的說,“大嫂,”她使盡力氣小聲的湊出一句話來,“你當心孩子,我沒沒有事。”隻說了一句話,卻已經痛的她牙齒打顫,臉色青白。
淚水從陶燕茹的眼中滾滾而落,她捂著嘴不敢再哭出聲音,心痛的看著烏雲珠。烏雲珠已痛的有些昏沉,卻還是感到一絲欣慰,至少,大嫂沒事。
她看向李光,向他求助,又看看張太醫,李光馬上懂了她的意思,湊過來說“姑娘放心,我會讓張太醫開好安胎藥,派人送夫人回去,姑娘安心養傷就是。”
烏雲珠閉上眼睛,放下了一些心。
蕭予涵怒道“你別再操心別人了!先想想自己吧!”
烏雲珠怎麽都不肯讓張太醫看,他實在驚怒,卻又拿她無可奈何,根本不敢去碰她,怕碰痛了她。
陶燕茹已被送回去,今天也夠她受的了。屋子裏隻有太醫,蕭予涵,李光三個和烏雲珠僵持著,她背上一直在流血,已經弄髒了他的被褥。她的心好痛,身上也好痛,酸澀難言的感覺中,眼淚不停的流下來。
蕭予涵氣急敗壞,又忍耐著勸她,她神誌恍惚,隻是搖頭。他來回走了幾步,忽的大叫“李光!去把婉貴人叫來!”
李光不敢多問,忙去傳。
烏雲珠不知道這個婉貴人是誰,不知道皇帝叫她來幹什麽,那種痛的感覺,簡直恨不能自己快點死去,好不再受這樣的折磨。
蕭予涵坐在她旁邊,“婉貴人是先帝在世時,太醫院院首的女兒,她父親最擅長治外傷,以前常給她父親做幫手,你現在這樣,正好需要她照顧。我小時候被熊傷過,都是他們父女看護的。後來先帝就讓她留在我身邊服侍。”
烏雲珠閉著眼睛意識模糊,隻聽到他心痛無比的說著“烏雲珠,求求你,這個時候你別再鬧別扭!別再慪氣!別再傷了自己!等你好了,你要怎麽樣罵我都好,你抽我幾鞭子也行!我絕不再犯傻了,我絕不再讓你傷心!”他似乎哽咽了一下,烏雲珠睜開眼睛,他看著她這樣淒楚悲慘的模樣,他的眼睛裏居然也含著眼淚。
他可是皇帝啊!烏雲珠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可是一動也動不了,隻能吃力的看著他。
蕭予涵繼續的說著,“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女人,若早知道喜歡一個人會這樣,我又怎麽會讓你受這樣的痛?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騙你!永遠不會再這樣騙你!烏雲珠,我喜歡你,卻不了解你,也不了解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我明知道,你不肯進宮來,你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我,予清也明明白白告訴了我!我想過把你給她,可我,我還是忍不住!我實在做不到!烏雲珠,我把你留在我身邊,不顧這樣做,會讓你有多危險,我不該這樣自私。可是,你在我身邊坐著的時候,你在我麵前走來走去的時候,你對我生氣,微笑的時候,我才能在這死氣沉沉,充滿陰暗的宮殿裏感到一些溫暖和渴望!烏雲珠,在你麵前我根本不是皇帝,我早就忘記自己是皇帝了,我早就愛上你了,你知道的,是不是?”
烏雲珠的眼淚滾滾而下,心痛又懊惱,他讓她心痛難過了,可她更傷了他的心,不是麽?她隻顧著自己,從來不肯對他退一步,各種萬般無奈,兩人都害怕傷到彼此,隱瞞還是坦白,其實心裏都一清二楚是因為在乎,因為愛著彼此,他知道她的心結,害怕她會受傷,所以才這樣瞞著她。可她卻總在害怕自己受傷,懷清台上,昭暉殿前,乾元殿裏,都是自己在傷他!
他的痛楚已經徹底擊潰了烏雲珠,她覺得好恨自己,好恨自己,好恨自己!
蕭予涵看到她臉上的血和淚融在一起落下來,背上流血不止,更加心痛,顫聲說道“我不是故意騙你,我不知道怎麽樣做才是對的,我想著讓你留在乾清宮,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地方,隻有你和我!可有的事,我實在是實在是無奈!不過以後絕對不會了,我絕不會再傷你的心,烏雲珠,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傷,你信我,我絕不再讓你有事!隻要你好了,你不願意在這裏,你可以回家,我再不勉強你!你不想見到我,就不見!隻要你沒事,你要回蘇州也可以,你如果喜歡予清,我也我也……”
他語聲頓住,她如果喜歡予清,他真的願意放手嗎?他居然說不出口。
烏雲珠搖搖頭,想叫他不要再傷心了,想說對不起,可她的淚模糊了眼睛,連他的臉,都已看不清楚。
他們兩個明明已經彼此深愛著,可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抓著烏雲珠的一隻手,貼到他的臉上,再也說不出話。
李光站在門口聽著蕭予涵這樣深情的話,既震驚又心酸,他知道皇帝喜歡這個姑娘,卻不知道已經喜歡到這個地步。
兩個有情人,要麽在一起歡歡喜喜,要麽鬧鬧別扭,可藏在心裏的感情有多深,還是很淺薄,不經曆一些事,就不會真正的懂。
婉貴人很快來了,她接到皇帝傳召,很是歡喜。聽了皇帝的意思,看了看龍榻上的烏雲珠,心裏雖有些疑惑,卻一句也沒有多問,柔聲道“陛下請放心,臣妾一定竭盡所能。”
婉貴人人如其名,很是溫婉,她比蕭予涵還大了兩三歲,跟那些美豔的嬪妃比差了一些,一副鎮靜的端莊氣派,可她走到烏雲珠身邊看了眼她身上的傷時,卻顯然驚到了,她沒有去碰,皺眉道“怎麽把人打成這個樣子!”
烏雲珠連睜眼睛的力氣也沒有,隻聽到她溫柔的說“請張太醫趕快配副麻藥來,要分量重一些的。”
蕭予涵擔心道“要麻藥做什麽?”
婉貴人從沒見過皇帝這樣焦急又苦惱的模樣,不禁一怔,“啟稟陛下,臣妾要給她先把衣服剪開,清洗傷口,才能上藥。那鞭子髒,不弄幹淨,傷口發炎,就難辦了。”
蕭予涵點了點頭,婉貴人又輕歎著說“她背上的衣服和血都混在了一起,有的已經凝固,這些傷口又深又長,等下扯衣服,洗傷口的時候,若不用些麻藥把人迷暈,叫她可怎麽受得住?痛,也要痛死的。”
他驚痛著看著烏雲珠,婉貴人安慰道“陛下不用擔心,臣妾自幼跟父親處理外傷,定然會盡量減輕她的痛。”
蕭予涵看著烏雲珠,“她不肯讓太醫治,朕就想起了你。”
婉貴人說道“陛下讓臣妾來照顧這位姑娘可是正好,否則別的宮人們見了這傷口,也是怕的上不了手的。”歎口氣又說道“這樣一個年輕姑娘,渾身是傷,要脫衣上藥,她怎麽肯讓太醫治?”
蕭予涵點點頭,“辛苦你,一定照顧好她。”
婉貴人此生,從未見皇帝這樣失措慌張,她跟了皇帝十幾年,皇帝這樣跟她說話還是頭一次,不由得一陣欣喜,“請陛下放心。臣妾看陛下傷心憔悴,不如先去休息,臣妾給她清理,陛下也不便看,隻鳴翠和鳴柳在旁邊伺候就行了。”
蕭予涵沉著臉,隻能點點頭。
麻藥立刻就拿來了,婉貴人拿著沾上麻藥的手絹往烏雲珠唇鼻上一唔,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蕭予涵一言不發的站在床邊,看著婉貴人幫烏雲珠剪衣服,洗清傷口,那橫七豎八的血淋淋的傷口,都好似鞭打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那日他扯開烏雲珠的衣服她潔白如玉的肩頭,想起她坐在他身邊認真的安靜的讀著那傷腦筋的奏折,想起她在乾清宮的小花園裏一邊輕哼著歌一邊踏著舞步澆花剪葉的情景,但此時,她卻這樣痛楚的蜷縮在這裏,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疏忽,是他沒有把她保護好!
她早說過她不想進宮,她害怕後宮,可他卻不以為然,他總以為他有能力保護她,總以為他可以用他的唯一留住她,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他根本不懂怎麽樣去保護她,是他讓她受傷,而且是遍體鱗傷!
婉貴人想勸他離去,他卻一動也不動的站著,時而心痛的閉起眼睛,時而憤怒的握緊拳頭,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心痛過,懊惱過連發泄都不知該如何發泄。
烏雲珠逐漸醒過來的時候,昏沉難受,剛想要動一動,身上的劇痛就立刻發作,傳遍四肢百骸,人也立刻清醒,輕輕的□□了一聲。
旁邊坐著打著盹的婉貴人立刻醒過來,看著她說“你可醒了,覺得好些了嗎?”
烏雲珠點點頭,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些迷惑,不知道她是誰。
婉貴人柔聲說“我是婉貴人,陛下叫我來照顧你,你的傷很重,不過你也莫怕,宮裏的傷藥都是最好的,好好休息好好養著總是能好的。”
她顫抖著嘴唇想要說話,婉貴人忙吩咐“鳴翠,去拿水來。”
烏雲珠側身躺著,隻穿著兜衣,一件又薄又輕的衣服披在她的背上,婉貴人拿了茶水給她喝了兩口,她吃力的說道“多謝婉貴人。”
婉貴人溫柔一笑,道“姑娘可不用謝我。如不是你,陛下怎會叫我來此,陛下前朝忙碌,少來後宮,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陛下,跟他說上一兩句話了。”
烏雲珠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一個後宮女子,用漫長的一生,苦苦等待君王的樣子,落寞而傷感。
婉貴人又說“你已經昏了兩天,陛下正在上朝,等會兒會來看你的。”她旁邊的一個丫頭湊過來說道“小主怕姑娘受不住痛,給姑娘用了些迷藥,所以姑娘才昏了兩天。小主給姑娘的傷口上了藥,怕有什麽不妥,這兩天可是衣不解帶的守著姑娘呢!”
烏雲珠吃了一驚,“我……怎麽敢讓婉貴人這樣辛苦,實在不安。”
婉貴人微笑,“快別說這樣的話。陛下隻差遣我這麽一次,我如何能不盡心?”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皇帝。婉貴人的表情烏雲珠很熟悉,那種樣子,不是皇帝的差遣,而是心甘情願,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讓別人為他心甘情願做任何事。
兩個丫頭去準備吃的,殿裏隻剩她和婉貴人。
婉貴人說道“你的藥,三天換一次,我明日幫你換藥時再用些迷藥,我看你的傷”說著見四下無人,歎了口氣,“皇後實在心狠。”
她的眼睛看了一圈周圍又說“不過,也不怪她對你這樣心狠。這兩日我也大致清楚了,你為什麽會有這場劫難。這間屋子我從沒來過,後宮的女人,連皇後、德妃、寧妃她們,也都沒有來過。乾元殿,陛下從不讓任何人來,但他卻讓你在這裏,所以對陛下來說,你是與眾不同的。”
烏雲珠呆住,婉貴人繼續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日日來陪伴陛下,在這裏住著,睡著這張床。陛下十歲起我就在他身邊服侍,他登基之後,從不讓人進他的房間,也從不召任何嬪妃到乾元殿同寢。”
烏雲珠想著那日雨夜,在這裏大聲衝著皇帝喊叫時說的話,心裏一陣酸苦懊悔。
婉貴人見她出神,安慰道“陛下既這樣看重你,你也不用憂心,等你有了名分,皇後也不敢隨意對你了。”她歎了口氣,又道“我本不該說這些話,但我看著陛下難受,我也難受起來。我和常貴人從小服侍陛下,他登基之後,冊封我們兩個當了貴人。
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人,陛下對我一直都好,可那無關男歡女愛,皇後自然也不在意我,不會來對付我。常貴人美貌,又從小對陛下癡戀,陛下那時雖然和皇後成了婚,可並不和睦,反而更願意親近我們兩個從小服侍他的人,所以常貴人……唉!所以,你要小心,皇後這樣對你,並不是因為你犯了錯或是沒犯錯,而是你擁有了陛下,而別人從來沒有擁有過,甚至,從來沒有靠近過,所以她才發了狠。”婉貴人說著,自己也茫然出了會兒神。
烏雲珠胸口悶悶的,常貴人早年沒了孩子,後來久病不起,前年已經去世,這時聽了婉貴人的話,她忽然驚顫了一下,覺得身上痛的更厲害,人也昏昏沉沉起來。
婉貴人柔聲說“你睡吧,我的話你聽著,以後心裏清楚就好,提防著些也能少受些苦,這次你差點沒命,陛下他雖有意護著你,可往後在後宮的日子,還是要靠你自己。當然了,此時多想也沒用,安心養好身子要緊。”
她朝烏雲珠背上一條一條又長又醜的傷痕看了一眼,幫她拉好蓋在身上的衣服,搖頭歎氣。
烏雲珠閉著眼睛,心痛身痛,這樣的痛似乎永無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