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月一簾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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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第二十章夜月一簾幽夢
    她在午夜轉醒過來,婉貴人已回自己的宮裏去休息,隻有蕭予涵一個人,撐著頭,閉著眼睛坐在床邊。烏雲珠一動,他就醒了。
    見到烏雲珠睜開了眼睛,他忙湊過來,柔聲說“別動,當心疼。”
    烏雲珠忍著那隨之而來的劇痛,聽到他這樣溫柔的話,頓時眼眶含淚。一個多月前,還是他躺著,她陪著,現在卻換了過來,可她的傷,卻不是那麽快能好的。
    蕭予涵眼裏的溫柔酸楚,幾乎要把她融化。她想起婉貴人說的話,頓時內疚難言,想跟他道歉服軟,又沒有力氣說,隻能怔怔的看著他。
    蕭予涵輕輕道“你睡了三天,都沒吃過什麽東西,餓不餓?我讓他們去準備些吃的。”
    烏雲珠吃力的搖了搖頭。他起身,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幾口,他的動作這樣小心翼翼,生怕讓她痛,烏雲珠努力想說話,卻又覺得淚意上湧。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已變得這樣愛哭。
    蕭予涵從懷裏拿出那日被她扔回給他的黃金令牌,“皇帝給的東西,你也敢隨便扔,這樣任性!如果那天你身上有它,還有誰敢打你!”說著,他把令牌放到烏雲珠手裏,越加溫柔的說,“烏雲珠,答應我再也不許這樣了,好不好?”
    她的眼淚隨著緩緩的點頭,一起落下來。
    蕭予涵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說道“這塊龍諭令,是皇帝的象征。我朝每代的皇帝都會擁有一個,刻上朝代,自己的年號和姓名,見令如見皇帝,既可令百官聽命,又可號令三軍。等到皇帝駕崩,便放進皇帝的棺木,給新帝另做一塊,龍紋是一樣的,隻是另一麵的字不同,所以不論大小的官員或者將帥兵卒,都認識它。當然,這樣的東西不是隨便能做的出來的,世上就隻這麽一塊,就像天下隻有一個皇帝。有的人當了一輩子官都沒見過皇帝,卻一定認識這塊龍諭令。”
    烏雲珠說不出話,但如果那日她身上有這塊龍諭令,她想她也不會拿出來。這樣了不得的東西,如果她拿了出來,這頓鞭子是免了,但別人看到這樣的東西皇帝居然給了她,隻會牽扯出更大的風波。
    她搖了搖頭,拿著令牌的手哆嗦著想還給他,他緊緊握住,不容置疑的說“烏雲珠,知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
    他拿起她的另一隻手,貼到他的臉頰上,沉痛又無奈的說道“我是皇帝,我隻能有很多妃子,讓那些妃子生下皇子,讓皇朝延續,讓皇權穩固,不管我願不願意,這是我的責任,是上代君主傳承下來的使命,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是我必須要做的事。人人都會有不得已的時候,皇帝也是人,永遠不可能隨心所欲。
    我現在之所以能爭取到今天這樣的局麵,是因為有沐親王,有冀郡王恒郡王,有二姐夫,還有予清一心一意的擁護和幫助我。如果我沒有兄弟姐妹,隻有一個人,就不可能從輔臣手裏輕而易舉的掙脫出來。所以將來要繼承這皇位和天下的孩子,我也不可以讓他孤單一人。沒有兄弟姐妹,無論對一個皇帝,還是對一個王朝來說,都會非常危險。
    烏雲珠,你說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認識你之前,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從來不知道願得一人心是什麽感覺。現在我知道了,我隻想要你一人,想和你白首不相離,可是,我卻做不到!我讓你受了這樣嚴重的傷,卻什麽都不能做!所以等你傷好了,如果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我會加倍的保護你,如果你不願意,我會讓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隻要你快樂,平安。”
    他心痛的呼吸都似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全天下隻有一個皇帝,皇帝隻有一顆心。不管他以後在做什麽事,不管他會有多少妃子,可他把唯一的心都給了你,永遠也不會分給別人!你拿好它,就像握緊皇帝的心,讓它保護你。不管你願不願意要這個皇帝,請你收下他這顆完整的心,烏雲珠!”
    烏雲珠的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的滴在他的手上,一隻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的握住手裏的龍諭令,她氣自己這樣傷了他的心,氣自己這樣讓他痛苦。她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皇帝,她喜歡他的時候他就是皇帝,現在,她又因為他是皇帝而怨恨他,她到底在幹什麽!
    蕭予涵湊過來,小心的吻了她的額頭,吻住她臉上的眼淚。
    日子就這樣過了十幾天,蕭予涵每日除了辦公,就陪著烏雲珠,他會給她講很多書本上的故事,或者他知道的而烏雲珠不知道的事,她若有什麽需要,隻要一個眼神,他就能懂得。由於烏雲珠占了他的床,他每日就睡在外麵的臥榻上。
    他把挽晴接了來照顧烏雲珠,陶燕茹也來看了她兩次,陶燕茹見她傷勢穩定,也放了大半的心,隻是想起那天烏雲珠渾身是血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垂淚。挽晴和陶燕茹看到皇帝雖然不言不語,但對烏雲珠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溫柔愛戀,還有他百依百順的樣子,很是吃驚。
    挽晴雖跟著烏雲珠常來乾清宮,但一直是守在門外,不知道烏雲珠是如何與皇帝相處的。她因為以前認定了烏雲珠會和蕭予清在一起,從一開始心裏就對皇帝頗有微詞,但現在見到皇帝對烏雲珠這樣的深情厚義,那些介意也隨之消散。
    挽晴偶爾也愁眉不展,既為了烏雲珠的傷勢,也為了蕭予清回來見到烏雲珠這個樣子,會怎樣的驚怒,蕭予清對烏雲珠的感情,挽晴也是深深知道的,所以她更擔心著皇帝和蕭予清會為了烏雲珠,生出風波來。陪著烏雲珠的時候,她卻收起了這種擔心,一點點也不敢流露出來。
    陶燕茹對烏雲珠講述為她指路的那個宮女的時候,烏雲珠很是吃驚,仔細一想便心下了然,卻不動聲色。
    她的傷口經過婉貴人和挽晴的精心照顧,加上宮裏最好的傷藥,已經慢慢穩定,也沒有發炎,婉貴人幾乎天天來看她,三天給她換一次藥。每次換藥,婉貴人都會給烏雲珠用些迷藥,分量卻越來越輕,往往昏了一兩個時辰,她就醒了。
    這天蕭予涵來,正是烏雲珠要換藥的時間,婉貴人還沒到,他想親自給烏雲珠擦藥,烏雲珠卻怎麽也不肯。
    他無奈的說“我會擦藥,不會讓你痛的,會很小心,你不用怕。”
    烏雲珠歎了口氣,還是不肯,“我不是怕痛!”
    蕭予涵坐了下來,“既然不怕,那就讓我幫我上藥!”
    烏雲珠終於小聲說“我不怕痛,可我怕你看到我身上……這樣醜!我不要!”
    蕭予涵一怔,還沒來得及細細的去體會她話裏的小兒女情意,李光在門口通報婉貴人來了,他隻能站起來,深深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婉貴人來了之後,看到她的傷口還是偶爾有血水在滲出,動一動,也痛的渾身打顫,搖了搖頭說,“接下來迷藥要開始不用了,你隻能忍著痛,迷藥若用多了,對你也是不好。這傷的實在太重,恐怕結疤也要一兩個月,沒有一年半載,是肯定好不了了,也不知道以後這疤能不能消。”
    烏雲珠其實已經無所謂這些疤痕了,能保住命,已經不容易,可對著蕭予涵,她實在沒有勇氣讓他看到這樣醜陋的自己。
    她不知道原本她在宮裏是蕭予涵極力保密的事,在這十幾天中,宮裏的每個角落已把她的事都傳遍了。
    蕭予涵如何去刑宮救了她,如何讓婉貴人親自照顧她,如何去坤寧宮訓斥了皇後,禁了她一個月的足。鞭打她的那個太監也被打斷了腿,據說若不是他隻是個聽命的奴才,早就被皇帝碎屍萬段了等等,最駭人聽聞的,就是她住在乾清宮,乾元殿裏。
    以前她的罪名是狐媚惑主,因為皇帝的不近女色,她變成了大家羨慕和好奇,又嫉妒的對象。現在她渾身是傷,狐媚不了皇帝了,卻比狐媚惑主更讓人震撼,既然不能給皇帝侍寢,怎麽還能睡在皇帝的龍榻上呢?
    烏雲珠對“狐媚惑主”這四個字卻沒有多少反感。原因當然是能“狐媚”住皇帝的,自古以來那都是何等的風華絕代的美人,這不是有些褒獎的意思麽?
    自從那日夜裏皇帝給她龍諭令,其他的事情,他再也不提。烏雲珠心裏的鬱結慢慢的都已消散,更對他滿心的抱歉,就是還沒有機會對他說出口。
    他不想讓她為難,想讓她先養好傷,而她,又何嚐想讓他難過呢?經過這次的事,她感到自己這樣崇拜著他,依戀著他,她早已深深愛著他,甚至願意放棄一切從前的信仰和原則,放下自己最看重的驕傲尊嚴,與別人分享他。
    在深夜醒來,看他靜靜的帶點痛楚的看著她的樣子,烏雲珠幾乎有個衝動想對他說我願意住在昭暉殿,或是別的什麽殿,做你的貴妃,貴嬪,貴人什麽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她這樣想著,不再愁悶煩躁。這個時候又擔心起自己身上的傷痕來,她現在整個背和手臂,都是鞭痕,橫七豎八,又長又多,她的身體變得這樣醜,這樣醜以後要怎麽麵對他呢?她隻能歎氣。
    但是,平平靜靜的過了十幾天後,更大的風波卻接踵而至,大到足以改變了每個人的命運。
    蕭予清回來了。
    他先是去見了太後,再去向蕭予涵報道,正準備去喬祁生家裏找烏雲珠,便聽宮裏的太監說了這些日子在烏雲珠身上發生的事。
    當他像旋風一樣衝進乾元殿,衝到烏雲珠麵前時,婉貴人正在給她擦藥,她的背□□在外麵,第一次沒有用麻藥,盡管婉貴人已經盡量小心,但她還是疼的冷汗直冒,咬牙強忍,挽晴直在旁邊急的跳腳抹淚。
    看到蕭予清就這樣衝進來,烏雲珠和婉貴人都嚇得呆住,婉貴人馬上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蓋住她的背。
    蕭予清看到她背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疼的臉色蒼白,虛弱無力的樣子,他先是震驚,眼裏驚痛交加,憤怒的簡直要冒出火來。
    他呼的一下蹲下來,恨恨道“我走的時候千叮萬囑,烏雲珠,你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麽?你!”
    烏雲珠心慌意亂,不知如何告訴他。
    蕭予涵知道了消息也衝了進來,他二話不說,就拖著蕭予清往外走。兩個人拉扯著到了門外,“呯”的一聲關上門,在門外大聲爭執起來。
    所有人都嚇傻了,他們一個是皇帝,一個是親王,根本沒有人敢去聽,敢去勸。烏雲珠想動,卻一點也動不了,渾身的痛和無力,不由得焦急萬分。
    過了一會兒,蕭予清又衝進來,他不管不顧的叫道“我現在就帶你走。”說著要來拉她。
    蕭予涵一把攔住他,“你瘋了麽!她現在動不了,身上都是傷,你不許碰她!”
    蕭予清怒道“她身上都是傷,是誰害她的!誰叫你去招惹她!”
    蕭予涵冷冷道“我的事,你沒資格過問!”
    蕭予清冷笑,絲毫不讓的回道“你的事,我當然沒資格過問,但是她,我是過問定了!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
    蕭予涵氣道“你試試看!”
    兩個人怒目而視,簡直就是要大打出手的樣子。
    屋子裏和屋子外的人都已伏在地上發抖,烏雲珠急的想爬起來,一動又是錐心的疼,牙齒打著顫道“你們幹什麽!別這樣,快別這樣!”
    兩個人看到烏雲珠疼的直發抖,同時撲到床邊,烏雲珠急道“王爺,你不要不要這樣!”
    蕭予清猛地站起來道“你別動彈,我回去準備一下,再來接你!”
    蕭予涵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她哪裏也不會去!你也不許再來!”
    蕭予清大怒“四哥!你要留下她,你保護得了她嗎?你保護得了她,她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你說過不能讓小兔兒死,可是現在,她就要被你害死了!你再讓她呆在皇宮裏,她隻能是死路一條!”
    蕭予涵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氣的臉都變了,也不知道他是氣自己,還是氣蕭予清,痛苦自責卻在他眼裏漫開。
    蕭予清深深看著烏雲珠,心痛道“我真是懊悔!叫皇姐把你留著進宮,我自己又不停的往外跑,不能陪著你,叫你受這樣多的罪!珠兒,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接你!”說著大踏步往外走去,再也不看蕭予涵。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動,烏雲珠也不敢說話,腦子裏一片空白,蕭予涵握緊了拳頭,自己跟自己生著氣,衝出了門外。
    過了許久,婉貴人才從地上爬起來,驚疑不定的看著烏雲珠,話也說不出來。烏雲珠忙說“挽晴,你扶著婉貴人先回去吧,我的藥也擦完了。”
    挽晴發抖的站起來,扶著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的婉貴人,走了出去。烏雲珠讓他們收拾一下地上的髒亂後,都退出去,關上了門。
    他們兄弟兩這樣大吵一架,其實在烏雲珠看來,有什麽怒氣當著麵便發作起來,正是跟傳聞中說的一樣他們感情很好,更何況他們爭執的焦點是“保護她”,而不是“占有她”。
    蕭予涵是氣自己讓她受傷,蕭予清是氣她傷的這樣重,是著急多一些。他們沒有真正生彼此的氣。但別人肯定不會是這麽看了。親王闖進皇帝的寢殿,這件事絕對會變成轟動的大事!她該怎麽辦?
    隻能等蕭予清來,再好好跟他說了。但她要怎麽說呢?說她想留在後宮當嬪妃,不能跟他在一起嗎?蕭予清平時對人溫文爾雅,或者神采飛揚,或者自信灑脫,很少發怒,可他剛才火急火燎的樣子烏雲珠的心更加慌了起來。
    一直到夜裏,他們兩個卻一起來了,看樣子是和好了,跟她想的一樣,他們彼此並沒有什麽隔閡。兩個人站在外麵,讓挽晴放下了紗簾,蕭予清道“珠兒,我下午衝動了些,你受了這樣重的傷,我太著急了。你現在還不能動,在這裏再住幾天也好,先好好養傷。”
    蕭予涵在旁邊一言不發,蕭予清又道“我先走了,皇兄會照顧你。若有什麽事,你叫挽晴去找我。”他站了一會兒,也沒有進來,蕭予涵也沒有進來,兩個人一起走了。
    烏雲珠閉上眼睛,頭痛煩躁,渾身無力。
    又躺了幾天,轉眼已經在乾元殿躺了快一個月,她背上消腫了大半,看上去也不再那麽可怕。這裏安靜非常,蕭予清蕭予涵都沒有再來過。挽晴告訴她,那日夜裏他們兩個走了之後,兄弟倆在溫室殿喝酒,暢談到天明,烏雲珠放了心。婉貴人也沒有再來,她的傷有的淺的地方已經開始結疤,挽晴前些日子看著婉貴人抹藥,便已會了,烏雲珠也不想再讓婉貴人為她做這些事,她畢竟是個後宮的主子。
    她不知道,其實外麵簡直已經天翻地覆。皇帝和恭親王為了一個秀女在乾元殿爭風吃醋,大吵一架的事情,已經被有心人渲染的人盡皆知。這下,康寧宮裏的張太後也坐不住了。
    原本秀女住在乾元殿這件事被抖出來,被皇後責打,這些事她早已知道。皇後被皇帝訓斥禁了一個月的足,跑到她這裏哭訴,她也都淡定自若。皇帝是她的親生兒子,一向安穩,現在隻不過是喜歡上個秀女,安排在身邊服侍,沒什麽大不了。這些年他對後宮一直愛理不理,這次的選秀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能看中個秀女,是好事。所以她並未過問。
    這幾年她很少過問皇帝的事,他很有分寸,早已不用她這個太後操心。大多的日子裏,她都帶著德妃生的皇長子,她的長孫,承歡膝下,養花弄草。
    但忽然事情牽扯上了恭親王,就完全是兩回事了!她搞不清這是怎麽回事,皇後昨日解了禁足,來說兩兄弟為一個秀女大吵的時候,她完全不能相信,皇後又把那日夜宴的情形說了一遍,還請太後請長真寧公主來問。
    太後立馬就傳了長公主,長公主並不知道怎麽回事,老老實實的把關於蕭予清對烏雲珠的情形一說,這下太後可沉不住氣了,蕭予清看中的女孩被皇帝留在乾元殿裏,關於兩人爭風吃醋的謠言,她一下子信了七八分。
    這日晚上,太後就找兩兄弟來一起用晚膳,對這個秀女的事她卻隻字不提,先看看他們兩的意思。看到用膳時,兩兄弟依然相談甚歡,一點也看不出吵架失和的樣子,她稍稍放了心,決定先不點破。
    想了兩天,還是不放心,今日三朝老將軍秦元厚病倒在床,皇帝出宮探望,秦元厚更是蕭予清的師傅,兩兄弟一同去了。她便吩咐身邊的大宮女融餘去把那個秀女帶到康寧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