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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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第三十五章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行在路上,烏雲珠的心卻依舊很不踏實。其實她自己何嚐不知道,找到蕭予清的希望幾乎為零,此去就像蕭予涵說的,難道她的執意隻是為了讓自己死心麽?
    她與一名侍衛並排同行,剛才來的有八個人,現在卻隻看到四個,問道“還有幾個人呢?”
    那侍衛恭敬道“他們已到前麵去了,探了路,沒有危險,我們才能放心帶姑娘過。”
    她點點頭,驚異於他們這樣細致沉著,必不是一般人。想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腦中忽而有畫麵閃過,驚道“你們。。你們是陛下的十八禦衛?”
    那侍衛想不到烏雲珠會知道他們的身份,眼中也閃過一絲驚異,答道“是,我們是陛下的十八禦衛。這次姑娘去西疆,陛下鄭重囑咐我們必要把姑娘安全帶去,再安全帶回。隻要不出宮,我們本是六人一組輪番在陛下身邊,從不離陛下百步以外。若是陛下出宮,便是九人一組。除了陛下、李總管和荊統領,很少有人知道我們的存在。”
    烏雲珠心中劇震,難怪蕭予涵隻派了這八個人給她!可這八個人她顫聲道“你們跟我出去了,陛下他。。他怎麽辦?還是回去吧,我”
    那侍衛正色道“姑娘,臨行前陛下要我們立下重誓,像誓死保護陛下一樣保護姑娘,寧可不要性命,務必要保姑娘安全。自陛下登基,從成千上萬的內訓侍衛中挑出我們幾個人單獨訓練成陛下的禦衛伴駕十幾年,從未見過陛下如此。姑娘,我等已在陛下麵前立過重誓,姑娘請放心上路,我們雖走了,陛下身邊還有十個人,想必無礙。姑娘不必不安,陛下讓我轉告姑娘,讓姑娘務必保重,他日回來與陛下相見。他還說,讓我們陪著,和讓飛雲追陪著,都是一樣。”
    烏雲珠眼眶頓濕,她這樣任性,可蕭予涵卻對她予取予求,又這樣安排周到,她實在酸楚難言。
    那侍衛又說“在下沈默,這是趙離,趙遠,白明。前麵的四個人,會一直在前麵探路,如果沒事,一路都不會露麵。他日到了西疆,再給姑娘引見。”
    她點點頭,不再多話。
    他們就這樣一路西行,盡量避開大城鎮,不引人注意。路過有吃食的店鋪,就停下來吃一些,再買些幹糧,把水袋裝滿。到了晚上,如果有客棧,她們三個女子就睡客棧,如果沒有就睡馬車裏。
    沈默他們是皇帝的禦衛,武功卓絕,平日裏在皇宮,四人是明的禦前侍衛,地位不同,極是受人尊敬,還有十四人是隱身侍衛,基本都在暗處,無人知曉。他們原本見烏雲珠纖弱楚楚,想著必然嬌氣不好伺候,但她一路不嬌不噪,好說話又很能吃苦,吃住一律不講究,對他們幾個很是尊重,不由得都對她刮目相看,心裏都覺得能讓皇帝看重的女人,果然如此與眾不同,對她越發尊敬。
    他們走的不快,差不多一個月才走到青海境內,周圍漸漸荒蕪,再往西北走一路蕭索,黃沙漫漫,烏雲珠整日都待在馬車裏,昏昏沉沉的,挽晴和芮銀也不比她好到哪裏去,但她們還是咬牙堅持著,不敢抱怨喊痛。出了青海往西北,踏入了西疆境內,已經離開京城一個半月了。沈默他們四個開始更加警覺起來,行路行的更慢。
    隻要有吃食的地方,她們就買很多,但自己吃的卻很少,都是一路分給了街邊乞討的老弱婦孺。烏雲珠想起蕭予清的話,邊疆的百姓飽受戰亂之苦,所以保家衛國,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予清,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她的眼前一片蕭索,她不知道堅信他沒有死,是不是她自己心中的一點癡念,但是她真的這麽堅信著。
    每次想到蕭予清,他那溫柔的笑,堅毅的眼神,飛揚的氣勢,還有冰冷冷的墓碑,烏雲珠覺得心痛的快要窒息。
    晚上,她常常吹起那管笛蕭,她以前從沒吹過笛蕭,還是蕭予清教她的,現在每每吹起,她都心痛難言。
    天高不能阻,地遠不能隔,盼有長聚日,攜手看天荒。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予清,予清,你沒有死對不對?你在等著我對不對?老天,求你別再這樣殘忍,別再帶走予清吧!如果一定要人死,那麽讓我死!讓我死!
    一曲未盡,她已泣不成聲。
    走了兩天,接到消息的沐親王蕭予漠便使人來接她們,把她安置在一個別館內,別館的條件雖不及京城,但在西疆,已經很好了。晚上蕭予漠親自來了,見了烏雲珠隻是搖頭。她救過他的獨生子,蕭予漠對她分外客氣,早已沒有芥蒂。現在他見到烏雲珠對蕭予清如此忠貞厚意,更加感佩。
    蕭予漠帶了個西疆的當地人胡成,叫他帶著烏雲珠他們出去打聽找人,胡成老馬識途,沈默他們也稍稍放了心。
    蕭予漠囑咐道“你安心休息兩天,一路勞頓,也不必急著找。自從接到陛下的書信,我已經派了人到處打聽了,可什麽消息也沒有。你先不要急,陛下沒有派人馬送你來,也是不想惹人注目,所以打聽,也要悄悄的打聽,不可大張旗鼓。”
    烏雲珠的心沉了沉,點了點頭,“王爺軍中繁忙,不用為我分心,我自己會去打聽,斷不會惹事,給王爺添麻煩。”
    她們在別館安頓了下來,好好休息了兩三天。其實前路茫茫,烏雲珠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走,該向誰去打聽,午夜夢回,隻是流淚。
    三天以後,她們由胡成帶著先來到蕭予清出事的地方,什麽消息都沒有,當地的百姓見到軍隊廝殺,誰都不敢多看,躲都來不及。城守因為離得遠,也不甚清楚,而且他早已接道命令全部打聽了一遍,根本什麽都沒打聽出來。
    一晃大半年,烏雲珠已經走遍了西疆的土地,連西疆周圍的地方,山裏也都找了個遍,沈默他們四人寸步不離,替她擋掉了所有的危險和阻礙。剛開始的時候烏雲珠還日日回別館,後來走的遠了,幹脆住在外麵,十天半月不回來也是常有的事,在野外的時候,搭個帳篷或是鋪個毯子在地上,生個火堆,她就能睡。好幾次,因為道路崎嶇,天氣惡劣,她們都受了傷,著了寒,但還是熬過來了,挽晴和芮銀,從一開始的害怕到堅毅,跟她走遍了千山萬水。
    她們也遇到過強盜流匪,開始嚇的驚慌無措,烏雲珠幾次生死關頭,蕭予漠都親身來救,還有沈默他們的勇武保護,若真是她一個人來,早就不知道去了鬼門關幾次了。
    西北的冬天特別的冷,年前年後兩個月的時間,天天大雪紛飛,街上的雪踏上去都到了膝蓋上麵,寸步難行,她們幾個人待在別館,一步也不敢出門。她每天最習慣的事,就是吹那管笛蕭,或者看著它發呆。
    蕭予漠常叫人送東西來,與烏雲珠說話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特別看到她悲傷憔悴,總是歎氣著輕輕責備她。烏雲珠生病的時候,他分外著急,守著她幾乎寸步不離,看她哪次受傷回來,總是發怒到罵人,到後來,更是囑咐她別再出遠門,最好待在別館裏,等別人的消息。
    別館裏有琴,有時候烏雲珠看著外麵紛飛的大雪,會彈幾首曲子,蕭予漠每次來,都靜靜的聽著,若有所思。可能她的曲調時而悲涼,時而愁苦,在這常年戰亂之地,更能讓他心有所感。
    這天是除夕,蕭予漠帶來了酒菜和一些小吃禮物,到了晚上雪越下越大,他已經沒法趕回去,烏雲珠也不忌諱,陪著他喝酒聊天。
    大家都喝的東倒西歪,烏雲珠站在窗前,拿出笛蕭,本想吹個喜慶的曲子,不想吹著吹著,苦澀難言,再也吹不下去。
    她呆呆看著外麵,輕輕念到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遊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共?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滴下來,蕭予漠在她身後輕輕搖頭。
    不知不覺她們已經在西疆呆了一年。這其中的危險和心酸,非親身經曆不能懂得。朝夕相處,他們幾個人的感情更加深厚,有次沈默受傷,芮銀急的不行,半夜烏雲珠醒來,見她去給沈默換藥,回來還在垂淚,她心下了然,也不點破。
    每個月,沈默都會叫驛館傳信的人向京城報平安,數著日子,她出發是在八月,現在已經整整一年,她答應過蕭予涵,一年便回去。其實她心裏隱隱知道,再也找不到蕭予清的了,可她不知道她還回京城去幹什麽,她還能幹什麽呢?
    這天,沈默進來照常問道“姑娘,今日我們去哪兒?”
    烏雲珠想了想,說道“沈默,我想去祁連山脈那邊。”
    沈默嚇了一跳,說道“姑娘,那可不是大淩朝的土地啊,山那邊是羅英部和葉可部,我們是不怕,可姑娘你若是有什麽閃失,我們怎麽向陛下交代?”
    陛下。。陛下已經離她很遙遠,和蕭予涵的那些靜靜安詳的日子,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們換上她們的衣服,戴上麵紗,裝作做買賣的人,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們已經找了大半年,什麽都沒有找到,如果那邊也沒有,我就真的死心了。”
    沈默知道她執拗起來不聽勸,隻好去找另外幾個商量,最後他們還是同意了。他們經過喬裝改扮,越過了祁連山脈,踏上了草原。這樣一去就去了半年,和蕭予涵說好的一年時間,也早就過了。
    這半年中,他們在外族百姓間,從這個部到那個部,隻要聽說有漢人的地方,就多逗留打聽,見到了人,又都失望。
    草原茫茫,黃沙漫漫,整整半年,她無數次的祈求上蒼給她一點希望,哪怕一點點,可都沒有。她的心,徹底的死了。
    想著要回去,待了近半年的草原,她忽然有些舍不得,也有些不甘心。這裏的星辰特別亮,老百姓也純樸無華,熱情好客,怎麽像要掠奪他們土地,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子呢?
    趙離說道“姑娘,我們離京已經一年半了,陛下已多次修書,讓姑娘回京。再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這草原上所有的漢人,幾乎都被我們打聽過,見過,除了王宮大帳,再沒有能找的地方了。隻聽說羅英的二公主嫁的是個漢人,可那公主的馬夫前日才出來說,他們的二公主剛剛有孕,不能騎馬了。六王爺就算還在人世,又怎會在敵人的王宮大帳裏?又怎麽會和敵人的公主成婚生子?”
    沈默也跟著說道“姑娘,飛雲追如此惹人注目,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問我們買馬,已經引起了很多懷疑,我們再不能在此待下去了。”
    烏雲珠點點頭,他們說的都是道理,她何嚐不知道呢?就算她不顧自己,也不能讓大家都置身危險之中。
    她吸了口氣,“我們明日,便回去吧。”
    眾人如釋重負,她卻心冷若灰。
    予清,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那一日的別離,竟是永別了麽?我們此生終究是碧落黃泉,天人永隔了麽?隻有我相從於地下,才能再見到你了麽?
    她呆呆的站著,在滿天星辰下,拿出笛蕭吹起了《青山歌》。直到太陽從遠處升起,她才停下來,怔怔的看著。
    她要離開了,她已經永遠永遠,失去他了。
    烏雲珠不知道自己對蕭予清,是不是像對蕭予涵那樣的愛,可現在無論是愛他們哪一個,還重要嗎?答應蕭予清嫁給他的時候無論有多少的不得已,她的心都是真誠的,她是想放下一切,和他今生相守的。
    經過這些千山萬水,艱難困苦,烏雲珠也更明白她是愛蕭予清的。愛他,是依戀,是感激,是歉疚。而她愛蕭予涵,是純粹,是崇拜,是心痛。
    怎麽樣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呢?是和蕭予涵相愛著分手的痛楚,還是和蕭予清的溫柔相守的感動?
    這世上,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十多天後他們回到了蕭予漠的營地。蕭予漠早已經急的不行,對於烏雲珠沒有告訴他就出了大淩朝的國土,他又氣又怒,又拿她毫無辦法,他既佩服她的勇氣,又擔心她的安危,隻能日日跳腳發愁。
    跟隨他多年的近身侍衛隨從,都已目瞪口呆,蕭予漠一向嚴沐自製,從未有過這樣火急發愁的時候。現在烏雲珠平安回來,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回到驛館,蕭予漠說道“烏雲珠,你在這裏已待了一年半了,陛下早已催著你回去。正好我也要回京,你先休息著,我準備準備,我們一起回京。”
    她木然的點了點頭。挽晴和芮銀異常高興,沈默他們也很高興,能和蕭予漠一隊同行,自然一路安全無虞。
    晚上,蕭予漠親自送了些吃食來,坐下便說“我看你這些日子瘦了許多,定是吃了不少苦,若是別人這樣擅作主張,我必不輕饒。”
    烏雲珠歉然道“讓王爺掛心,真是過意不去。我實在任性,以後定不會如此了。”
    蕭予漠看了她半天,溫和道“你休息吧,別再亂跑了。我回去準備一下,就啟程。”
    烏雲珠點了點頭,說道“王爺,我在羅英,見到了趙旭日。”
    他一驚,“他見到你了麽?”隨即又氣道“我忘了,他不認得你。這個叛賊!”
    烏雲珠說道“我怕他認得飛雲追,也不敢靠近,隻遠遠的看了看。他在羅英成了家,很得他們大漢的重用。”
    蕭予漠站起來,氣的臉都白了“那時他還不滿二十,我見他有些才幹,從底下提拔他,我如此信任他,他不報我知遇之恩也罷了,還通敵叛國!他對不起的不是我,是大淩朝他千千萬萬的同胞,是他在京中的全家老小!雖然陛下沒有立時將他滿門抄斬,但法不容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的父母兄弟妻兒,又有什麽錯!我實在恨不能把他碎屍萬段!”
    烏雲珠輕輕安慰道“王爺息怒,我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叫你生氣。我隻想說,人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卻管不住別人的,為不值得的人生氣,隻是親者痛,仇者快。我知道這個人是王爺的心結,就留意看了看,他隻是個意誌不堅的小人,不顧妻小安危,叫人齒冷,實在不值得王爺如此。
    王爺不說他對不起你,隻說他對不起江山百姓,妻兒老小,我很佩服王爺的胸襟氣概。王爺,你英雄蓋世,可生命中難得也會有些遺憾和不足,其實不必放在心上。你不把他放在心上,他也就再不能影響你,王爺坐鎮西疆,我想他也再不敢來見你,跟你交手作戰。”
    蕭予漠定定的看著她“從來不會有人跟我說這些話,我行軍打仗,活了四十歲了接觸的卻都是粗人。烏雲珠,從來沒有人會如此開解我,你的話,我記住了!”
    蕭予漠看著她的眼神,她有些熟悉,那裏麵深埋著一團火焰。烏雲珠不由得心驚,低頭道“王爺,我想歇息了。”
    他起身告辭,囑咐她好好歇息,騎馬離去。
    五天後,她們便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烏雲珠一路都不再說話,沉默的令人擔心。挽晴和芮銀隻盡力的陪著她,也不敢多說話,她們知道她心裏難受,也跟著難受起來。
    走了十幾天,剛離開西疆進入青海,烏雲珠便病倒了。她住在驛館裏,讓蕭予漠率軍先行,不要因她耽誤行軍,他卻是怎麽也不肯。
    烏雲珠道“王爺,我一時好不了,怎麽讓大隊人馬因我延誤。現在已離開西疆,沈默他們會護我周全,我身子一好,立即跟上,請王爺放心。”
    蕭予漠一向治軍嚴厲,恩怨分明,說一不二,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為了她這樣一個小小女子,卻猶豫不決。他的親信們,也實在搞不懂他在想什麽,隻有烏雲珠心裏隱隱知道,更加不安。他猶豫了很久,終於答應十天後啟程。
    這十天裏他整日守著烏雲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挽晴和芮銀已經看出來他這樣不同尋常的關心,慢慢的他的不同尋常,已經誰都看的出來。
    這天他整裝待發,來到烏雲珠房中,認真說道“烏雲珠,我立時就要啟程,你安心養病。你這些日子勞累奔波,別說你一個小女子,就算一個大男人,也要累倒了。其實我知道你的病都是心內鬱結,可予清不在了是事實,不能改變,你一定不能再鑽牛角尖了。或者或者老天給你安排的,是另一個人,另一種人生。”
    烏雲珠身子一顫,隻能假裝什麽都不懂,輕輕道“多謝王爺。王爺一路小心。”
    蕭予漠看了她一會兒,終於走了。
    烏雲珠心裏歎了口氣,緊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