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涯舊恨,試看幾許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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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尋夢!
    一覺醒來,周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麽時辰。
    今天是蕭予涵的生辰,可她卻在這裏睡覺,他肯定很生氣吧?她摸出那個裝龍諭令的荷包,雙手顫抖著。起來梳洗換衣,桌邊的盆子裏放著她那天夜裏采的荷花和荷葉,她吸口氣,捧起那個水盆,一個人走出朝陽宮。
    遠處敲更的敲了一更,這一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她走進乾元殿,同樣是一片漆黑。
    走到蕭予涵的床邊,他並沒有睡,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床沿上。看見烏雲珠走進來,他嚇了一跳,趕緊點了盞燭火,接過她發抖的捧著水盆的手,“烏雲珠,你怎麽來了?”
    她茫然道“今日是你的生辰,陛下,我想送你點什麽東西,可我我什麽都沒有,我想把這盆荷花拿來給你。我我吵到你了嗎?”
    他接過水盆放在一邊,一把抱住烏雲珠,抱的那麽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在他胸前掉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眼淚越流越多,變成了嗚咽,又終於變成了哭泣,斷斷續續的說著“我吵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
    他深深的歎息著,緊緊抱著她,“都是我不好,烏雲珠,都是我不好!你要我怎麽做,我怎麽做你才能好受些?我該把你怎麽辦好?”
    烏雲珠靠在他身上直到天明,蕭予涵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她的心,她渾身都是冰涼的。他們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說什麽都是多餘,天亮了,他也沒有上朝去,她也沒有催他去。
    日光透進了屋子,她終於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蕭予涵沒有攔她,輕輕道“你回去也好,隻要別再折磨自己,烏雲珠,這是天意,我們都無法改變,安安靜靜的想一想,想通了就好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烏雲珠好似沒聽到他說什麽,隻道“我走了。”
    回到朝陽宮,挽晴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烏雲珠吃了,還去看了看芮銀,芮銀仍然睡著沒有醒,烏雲珠被鞭子打傷的那段日子,知道睡著比醒著好受,睡著,感覺不到痛苦,還是睡著好。
    她回房倒頭就睡。
    就這樣,她每天都在睡覺,可其實,她每天都在哭,根本就不能入睡。傷痛就像個永不知足的小鬼,啃噬著她的骨頭,她讓他們緊閉著宮門,不許跟她說任何外麵的事情。
    這樣日複一日,也不知道過了幾天。這日晚上,忽然融餘來了,請了安說道“皇貴妃,太後讓奴婢來”
    她木然回道“太後有什麽吩咐,姑姑請說吧。”
    融餘似有些於心不忍,為難道“前幾日六王爺和側妃到了京裏,拜見了陛下和太後。六王爺天天跟陛下在一起,想是兩兄弟多年不見,有說不完的話。側妃帶著小世子陪著太後,六王死而複生,又攜妻兒來,太後很是高興。
    今日太後設宴邀了一眾嬪妃和六王三人,側妃總聽人提起娘娘您,幾次都提出想見一見,陛下隻說娘娘身子不好,不想見人。今日太後宮中宴請,側妃說各宮各院都見過了,唯獨沒有見過陛下的皇貴妃,還說既然皇貴妃身體不適,她就來拜訪請安。
    皇後要派人來請娘娘過去,太後想著,日後大家難免要見麵,娘娘您總不能一輩子在朝陽宮不出門,所以讓奴婢來問娘娘,願不願意去。”
    太後問她願不願意去,而不是要她過去!到底,太後心裏還是有絲顧惜著她。她沉默著,融餘不安起來,說道“娘娘不願意去,奴婢就回去了。”
    “為什麽說是側妃,不是六王妃?”
    融餘回道“六王那日當眾說大哥曾對我言道,我有個未過門的王妃,聽聞我已離世,便殉情自盡了,這樣的女子,任何人不能取代,我不願再立她人為王妃。”
    烏雲珠身子一顫,摸著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姑姑稍等,我換件衣裳就去。”
    融餘高興道“好,奴婢出去等娘娘。”她以為烏雲珠想通了,滿心歡喜。
    烏雲珠對挽晴道“你去把那隻鳳血鐲拿出來,帶去。”換好衣服,又拿起蕭予清的那支笛蕭,跟融餘到了康寧宮。
    殿裏他們剛用好晚膳,一屋子的人都在席,所有人都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她好似不知道自己是全場的焦點,目不斜視的給太後行了禮。
    太後溫和道“皇貴妃,你身子不好,還要你出宮,真是難為你了。六王回京,你們多年不見,哀家想著,大家是一家人,也該打個招呼。”
    她終於看向蕭予清。
    三年過去,他還是像她記憶中的模樣,英俊挺拔,可他的眼角已沒有那股飛揚自信的神氣,臉色略有些蒼白,看著她的眼睛溫和,卻淡而無波,她才想起來蕭予清已經記不得自己。
    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忍住滿心的悲憤傷痛,向他福了一福,靜靜說道“王爺萬安!”
    蕭予清微笑著,聲音毫無波瀾,“皇貴妃同安!”
    她的眼淚差點湧出眼眶,生死兩茫茫,昔日一別深情無限,今天再見麵,竟然會是這樣的場麵,這樣的對話。
    她死死的看著他,想從他的眼睛裏找到些什麽,抓住些什麽。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想起“皇貴妃萬安!我是娜丹,六王爺的妻子。這是我們的兒子,叫蕭亦澤。”
    這就是羅英的二公主娜丹!
    她一身紅衣,美麗耀眼,像草原上的太陽,嬌豔奔放,她的眼睛裏滿是打量和好奇,懷裏的孩子也正好奇的盯著烏雲珠,他長得有些像予清,眼珠漆黑,十分英俊可愛。
    可她看到這母子兩個,隻覺得無比刺痛,盡量克製著,可她還是聲音發顫,耳朵嗡嗡嗡的響。
    “王妃不必客氣!”
    娜丹笑道“淩朝的麗妃本貌美無雙,可聽說她不是陛下的最愛。我一直好奇著,聽說陛下最愛的是皇貴妃,到底是怎麽樣的美貌法?今日一見,卻知道陛下喜歡的應該不是皇貴妃的容貌。”
    烏雲珠冷然道“我這副模樣,叫王妃見笑了。那麽,王爺自是愛王妃美貌吧。”
    娜丹歡喜道“多謝皇貴妃誇獎。”
    蕭予涵忽然緩緩道“皇貴妃自然風華絕代,當世無雙,這樣的美麗,不是用眼睛看就看的出來的。”
    他的話一出口,引來滿殿的驚歎唏噓之聲,娜丹也是怔了怔,看著烏雲珠笑道“陛下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最愛皇貴妃”。
    烏雲珠低頭,也不回蕭予涵的話,對挽晴道“你拿過去吧。”
    挽晴拿著手裏的盒子,往娜丹的桌上重重一放,也沒有行禮,就退回烏雲珠的身邊。
    娜丹打開盒子,驚呼一聲,“這是鳳血的鐲子嗎?”
    烏雲珠一直看著蕭予清,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眼花,她總覺得娜丹打開盒子的時候,他的眼睛似有狂風暴雨般的洶湧一閃而逝,好似有股被他刻意壓下去的哀痛,此刻正在冒出來,可那是她的錯覺嗎?他早已忘記她了不是嗎?
    “王爺與王妃大喜,我沒有什麽好東西作賀禮,這隻鐲子,原本就是王爺之物,要留給妻子傳家的,一直在我這裏保管。現在他既然有了王妃,我便物歸原主,請王妃收下吧。”
    娜丹滿心歡喜,絲毫也未覺得烏雲珠的話有不妥,向她一鞠躬道“多謝皇貴妃。”又朝蕭予清笑了笑,她笑的那麽甜蜜和滿足,嬌聲道“王爺幫我帶上吧”。
    蕭予清怔怔而立,卻沒有動。娜丹也不以為意,自己把鳳血鐲戴在了手腕上,對烏雲珠笑的更加甜,“我聽人說皇貴妃擅琴藝歌舞,隻讓人聞之欲醉,我們草原人最愛歌舞,皇貴妃能否讓我見識一下?”
    烏雲珠挺直了身子,肅容說道“請王妃見諒,我的手前些年傷了筋脈,再不能彈琴了。我未嫁陛下之前,曾有個婚姻之約的男子,他很喜歡看我跳舞,我跳舞的時候,他就給我吹曲。他曾對我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可後來,他死在了戰場上,我第一次去他墓前祭拜的時候就對著他的墓碑發了誓,既然天人永隔,那麽烏雲珠此生,永不再舞!”
    笑容停滯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太後已經臉色發白,連皇後臉上的那股得意與嘲弄都暫時不見,全妃用手絹在擦眼淚,靜妃咬著嘴唇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蕭予涵已經打定主意由得她胡來,隻要她心裏能好受些。她一向執拗,這幾年她心裏從來沒有放下過予清,隻是因為認為予清已逝,所以才慢慢接受了他,可現在蕭予清活生生的站在她麵前,她怎麽還能坦然自若?
    更何況這個皇貴妃的頭銜,根本也是自己一廂情願,一意孤行的結果。他忽然就心裏一陣刺痛,覺得烏雲珠也許在怪他!怪他讓她羅敷有夫,也許那時候的婚約和朝夕相處,予清對她如火一樣熱烈的深情,早已讓她愛上了他。
    他不由得捏緊了拳頭,心痛苦悶,懊惱非常。
    烏雲珠緩緩拿出那支笛蕭,輕輕道“我隻勉強還能吹個曲子,不知道王妃願不願意聽?”
    娜丹道“當然,請皇貴妃吹奏吧。”
    她深深吸了口氣,拿笛於唇邊,輕輕吹起了《青山歌》。
    往事在眼前一幕幕掠過,別了,我的予清!此生,我們就這樣永別了!這樣也好,隻要你活著就好。我為什麽要傷心,難道我心裏會覺得你死了更好麽?
    我寧願自己去死,我也要你活著,隻要你好好活著就好!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們終究要錯過,終究要各自長恨了!也許你永遠想不起我,才能快樂吧,那麽,今日的《青山歌》,就是我對你的永別了!
    一曲終了,她的眼淚終於滴落下來,手裏死死抓著笛蕭,又隨即收起眼眶的淚。
    娜丹隻聽得如癡如醉,與她同來赴宴的羅英使臣讚歎道“難怪陛下說,皇貴妃的美麗,眼睛看不見!皇貴妃果然當世無雙,最是特別不過,隻站在那裏就好像是一首曲子,一麵風景,聽不夠也看不夠。”
    滿殿的人看著她,神色各異,可烏雲珠直覺得自己的存在隻是笑話一場,隻恨不得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她這個人……
    “我身子不適,在這裏隻能打擾各位的雅興,陛下,太後,臣妾告退!”
    她轉身便走,走到門邊忽然再也忍不住,胸口有什麽東西洶湧而出,扶著門“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殿裏的人都驚嚇住了,蕭予涵衝過去抱住了她,著急道“快去叫太醫!你沒事麽!烏雲珠!”
    她搖搖頭,擦了擦唇邊的血,喘著氣道“我沒事!別管我!我沒有事!”話沒說完,又噴出一口血,直噴在蕭予涵的衣服上,再也說不出話。
    蕭予涵臉色煞白,抱起烏雲珠,奔出了康寧宮。
    醒來她已經在朝陽宮裏,蕭予涵坐在她的床邊,焦急又痛苦。
    烏雲珠兩眼無神,輕輕道“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烏雲珠,”他的聲音低沉痛苦,“你真的要把我嚇壞了!”
    她平靜又坦白的說道“我見到予清和他的妻子,還有那個孩子,我我很傷心。你生我的氣吧!陛下,別再理我,別再對我這樣好。”
    他搖搖頭,“別說傻話了,我都知道。你就是憋著自己折磨著自己,才會吐血的,千萬不要再這樣了,你要是傷心生氣,就摔東西,就罵我,隨便你幹什麽都可以,隻是不要再忍著折磨自己了,還有你的眼睛,不可以再哭了,否則就不好了,知道麽!”
    她閉上眼睛,木然道“好。”
    蕭予涵又說道“你吃了藥,好好睡,睡醒我再來看你。”
    烏雲珠道“你不要來,我沒有事。”
    蕭予涵沉著臉,重重的呼著氣,一臉克製著的怒氣沒有發作,終於還是一言不發的走了。
    回王府的路上,蕭予清緩緩的策馬前行,他的手緊緊握著韁繩,牙齒緊咬到幾乎打顫,要拚命集中意誌,才能忍住回頭去皇宮的衝動。馬車在他旁邊並排行駛,娜丹抱著孩子在馬車內,他心中的憤恨、無奈、痛苦,讓他幾乎要支持不下去。
    烏雲珠絕望的眼淚,那一曲他們情緣開始的《青山歌》,他的白玉簫,還有那隻象征他心意的鳳血鐲蕭予清的心痛的陣陣抽搐。
    他隻能裝著不記得她,這樣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因為他現在已經什麽都不能改變!
    沒有人知道他清醒的那一刻,他有多痛,痛到寧願真的已經死去!烏雲珠當他從蕭予漠那裏知道她不遠萬裏去西疆,去草原,九死一生的整整找了他兩年!當他知道她在他墓前割腕自盡!當他知道她當了皇貴妃,還常去他的墓前!當她在他麵前傷心難忍的吐血!
    曾經他信誓旦旦的說要給她今生的幸福,可讓她傷心到活不下去的人,卻正是他自己!他的心已經痛的粉碎,已經麻木的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因為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