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隻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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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尋夢!
烏雲珠的聲音已經漸漸虛弱,“王爺,現在是晚上了吧,你快回去休息吧,叫挽晴留下陪我就行了。”
蕭予潤道“現在還不晚,不如我留下陪你說說話吧,你也能痛的好些。”
她猶自發抖,都控製不住,喘著氣道“王爺,你會吹笛子麽?以前我很痛的時候,予予有人就給我吹笛,他的笛子吹的這樣好聽,我聽得入了迷,就沒那麽痛了。”
他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等等,我去拿笛子來。”
烏雲珠道“我有一管玉笛,是最好的笛蕭,你就用它吹吧。”
過了一會兒,笛音響起,烏雲珠慢慢的平靜下來。他吹的很好聽,仿佛和以前蕭予清吹得一樣,她意識恍惚,漸漸的覺得不再那麽痛苦,隨著笛音遼闊,仿佛行在了千山萬水間。他一曲接著一曲的吹著,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笛音漸漸溫和低沉,似有催眠之意,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此後,隻要烏雲珠痛的熬不住,蕭予潤就給她吹笛,她每天幾乎一言不發,與痛苦對抗著。蕭予涵來了兩次,都被烏雲珠趕走了不許他再來。一來一回,要一天,他隻要來一次再匆匆趕回去,這天就不用睡覺了。
十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這天晚上,蕭予潤幫烏雲珠拆下紗布,擦幹淨眼睛周圍的藥,他替烏雲珠換藥,擦拭,包紮,總是親力親為,從不讓別人插手。
“你盡量閉著眼睛,過兩天,我再幫你上藥。”
烏雲珠點了點頭,“這藥開始是痛,其實後麵兩天習慣了,也不是那麽痛了。王爺,叫你這樣費心,我真是過意不去。這幾天你照顧我,都是夜不能寐。”
他溫和的說“陛下把你托付給我,我自當盡心。就算不是陛下托付,醫者父母心,這都是我分內的事。更何況,有誰比我更明白目不能視物的傷痛和絕望?”
“你的醫術好,笛子也吹得好,多虧你的笛音夜夜伴我入睡,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麽熬過這痛楚。”
蕭予潤道“你說以前也有人給你吹笛是麽?”
烏雲珠默然半響,說道“那時候我受了鞭刑,傷的很嚴重,比現在更要痛的多了。不知怎麽,我覺得你吹得和他很像,好像就是他在吹一樣,可能因為,你們是親兄弟的緣故。我們的事,你都知道吧,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予就是六王爺。”
蕭予潤依舊溫和的說“你不用在我麵前避諱什麽,我雖不是那種愛聽閑事的人,隻不過,皇貴妃的鼎鼎大名,想不知道也不行。”
她自嘲的輕哼一聲,“那王爺對我,自然也沒有什麽好印象了。”
“正相反,烏雲珠。從你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我就對你刮目相看,什麽傳聞都沒有用了。”
烏雲珠扯了扯嘴角,“那我要多謝王爺了。”
蕭予潤輕輕道“我現在給你施針,弄完了你就休息,這兩日你盡量好好睡覺,兩日後敷藥,又要受十天的痛苦。”
蕭予潤給她紮完針,便出了房門。
這幾天烏雲珠一直忍著痛,今夜忽然沒了痛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她已經精疲力竭,沒有多久就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不知道是白天還是黑夜,她摸索著爬起來,想要倒水喝,剛走了兩步,蕭予涵的聲音響起“別動,要撞到了!”她一呆,站住不動,蕭予涵把她抱回床上,給她倒了一杯茶。
“你怎麽在這兒,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麽!”
蕭予涵歎氣,“烏雲珠,連看都不許我來看你了嗎?就這麽討厭我了?”
她輕輕道“不是的,陛下。”
蕭予涵幾乎用吼的“別再叫我陛下!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我真要發瘋了,烏雲珠!今日你拆紗布,我想來看看你,是不是好了些,你不想見我,我就盡量不出聲!”
她不接他的話,對他的情緒也強迫自己刻意的去忽略,隻是說輕聲說道“現在什麽時辰了?你趕得及回去上朝麽?”
蕭予涵在她旁邊無力的坐下,努力冷靜下來。
“明日我要去嵩山祭天,要很多天不能來,現在天下太平,沒有什麽要緊事,不用天天都上朝。”
烏雲珠點點頭,他伸手來抱她,親親吻在她的臉上,烏雲珠下意識的躲避著,他停下來,也不再勉強她,“烏雲珠,”他的聲音透著痛楚,“看到你這樣痛著,我真恨我自己!你不原諒我是對的,我自己也沒法原諒自己!”
她輕輕搖頭,“我不怪你,隻是真的有些灰心了。這世上沒有公道可言,司馬昭蘭就這樣死了,我明明知道誰害的她,卻什麽都不能做!她為我做了這麽多,我卻連句謝謝,都來不及告訴她,現在,更是連恨的力氣都沒有。陛下,你的那個皇宮,快要讓我窒息!”
蕭予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你給我一些時間,好麽?我一定會去做的,不會再讓他們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我不跟你保證什麽,我知道你對我失望了,烏雲珠,你這個樣子,我心裏很痛!奕鴻還小,再過幾年,我肅清朝堂,他長大成人,我就禪位給他。和你一夫一婦,或暢遊天下,或歸隱山林,做尋常的老百姓,你想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想做的事,我都陪著你!”
烏雲珠在冷然中怵然而驚,不由自主的抓著他的手臂,“你,你在說什麽!陛下,你你不可以!你說什麽!”
蕭予涵認真道“君無戲言,我說過不會再騙你!這都是我心裏的話,隻是以前沒有對你說出來。以前我可以傳位給予清,但現在不可以,予清當了皇帝,整個西疆更會野心勃勃,羅英可比魏家難對付的多了。”
她拚命搖頭,眼淚奪眶而出,他說的這樣細致清楚,隻能說明他真的這樣想過!
烏雲珠整個人都害怕的發抖,顫聲道“你胡說!你不要嚇我,陛下!我不再這樣了,你千萬不要!我不生氣了,我一點也不生氣,你不要”
蕭予涵緊緊摟住她,“別哭,烏雲珠,你別哭,別哭!我們不說這個了,我又把你惹哭了,快把眼淚擦掉,不許再哭!”
她急道“那你答應我,你剛剛說的都不是真的!你快答應我!”
蕭予涵哄著道“好好,你說什麽就什麽,就當我從沒說過那些話!”他幫烏雲珠擦掉了眼淚,她卻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天還沒亮,你再睡會兒,來,躺下來吧。”
她不放心的抓著他“那你答應我了嗎?”
他在她耳邊說“答應,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烏雲珠猛地又坐起來,咬牙道“你不可以騙我!我告訴你,你真要那麽做,我也不跟你走!你趕快打消這個念頭,一點點也不許再有!如果你再說,你就是,就是逼我去死!”
蕭予涵忙說道“是是,我再不這樣想了!我答應你!烏雲珠,你別急,對你的眼睛不好!”
烏雲珠稍稍安心,“那你快回去吧,在馬車上睡一會兒。”
他溫柔道“好。你睡吧,你睡著了,我就回去。”
蕭予涵扶著她躺下,沉默的坐在床沿上。
烏雲珠轉身背對他,一動不動,假意睡著了。直到過了很久,他俯身看了看她,繼續安靜的坐著。
“烏雲珠,”他忽然輕聲的說,好像在自言自語,“你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麽過的麽?我是皇帝,外麵都在歌功頌德,可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看到你變成今天這樣,我有再多的心疼,自責,卻隻能選擇繼續的忍耐!我以為已經改變了一些,可原來什麽都沒有改變,就像四年前一樣!對不起!你快好起來吧!因為不止你灰心,我也覺得很灰心,親近你是為了喜歡你,冷落你也是為了喜歡你,烏雲珠……你真的不懂嗎?”
他又坐了一會兒,替她輕輕的攏了攏被子,出了房門。她聽到他在外麵和蕭予潤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她強忍著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心突突突的跳著,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更加不能原諒自己。
蕭予涵愛她,她不是不知道!她心裏一直都明白,還要去懷疑他,怨恨他,傷害他,她隻知道自己任性,隻知道折磨他!把他逼到這樣的地步!她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發抖。
他絕對不可以禪位,絕不可以!老百姓怎麽辦?天下太平都是因為他,他是個好皇帝,他不可以不當皇帝!不可以!
她不想被打倒,可是她的心好冷,好冷……原來他也是!她想要去溫暖他,可她實在已經沒有力氣,怎麽辦才好!
因為是淩朝兩百年的慶典,蕭予涵已經出發去了嵩山祭天,至少大半個月才能回。
到她第二次敷藥的十天,蕭予潤還是像以前一樣,日日吹笛,陪她聊天,減輕她的痛楚。有時候,他居然整夜的吹著笛子,恍惚中烏雲珠隻覺得這笛聲深情滿溢,那種纏綿苦痛好似傳遞不得的滿腔心碎,簡直把她震懾住了,她常常失神的去聆聽,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痛。
這日拿下紗布,她忽然覺得不再那麽漆黑一片,好似有些灰蒙蒙,似黑似灰,烏雲珠不由道“王爺,我我好似覺得我好些了,不那麽一片漆黑了,好像有些灰色的一片!”
蕭予潤大喜道“是麽!真的麽!太好了,好極了!看樣子這藥有用,你也算沒有白白受苦,太好了!”
烏雲珠笑了出來,差點喜極而泣。
蕭予潤忙說“你千萬不可哭,讓眼睛再受刺激!聽我的話,好好睡覺,好好保護著它,看看再敷十天,是不是能更好些!”
她拚命點頭,“我一定聽話,一定聽!我不哭!”
蕭予潤歎道“烏雲珠,我想此刻的你才是真正的你,笑的這樣歡喜天真,好像一個孩子!”
她連哭帶笑,“王爺不要取笑我!王爺照顧我實在辛苦,其實,你不用整夜吹笛,我我很過意不去。”
蕭予潤說道“你什麽都不要多想,隻管自己睡覺,一切都等你的眼睛好了再說。”
烏雲珠點點頭,挽晴進來幫她洗漱,聽說她好了一些,有複明的希望,歡喜的哭了出來。
一夜好睡,醒來雖然還是什麽都看不到,可至少是灰,不是黑了,她心裏重新燃起希望,她也許又能看見了!
這日,她終於走出房間,在挽晴的攙扶下,坐在屋子外麵,天氣應該很好,陽光照在身上很是舒服,現在雖然是初冬有些冷,但中午的日頭還是暖洋洋的。
蕭予潤的聲音響起,“今日怎麽出來了?”
“我躺了這些天,骨頭都懶了,想走一走。”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眼睛好了些,心裏也好些了吧?”
烏雲珠點了點頭,又黯然道“那無盡的黑暗,真要讓人絕望。”
蕭予潤在她麵前坐下來,“我懂。”
坐了一會兒,烏雲珠問道“不知王爺小時候得的是什麽病?這樣嚴重?”
他一時不答,她忙又說“我隻隨意問問,王爺不願意提,便不用告訴我。”
蕭予潤輕輕道“這是陳年往事,說說也無妨。那時候我不是得病,是中毒。有人在我們的吃食中下了劇毒,我不小心吃了些,五弟當場毒死,我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她一驚,臉色都變了,蕭予潤忙說“我嚇著你了,你別怕。宮裏這種事本就不稀奇,曆朝曆代,後宮、帝位之爭,都是很殘酷的。”
烏雲珠想起德妃、寧妃和靜妃,黯然不語,點了點頭,低聲道“我也是宮裏待過的人,並非懵懂無知。”
蕭予潤沉默了一下,說道“陛下妃嬪不多,子嗣也隻有一個,爭鬥自然少的多。先帝那時候已有六子,還不算幾個沒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自然有人免不了會動心思。那時大哥已經二十歲,不太和我們一起玩,整日騎射練功,二哥比我大一歲,我十二歲,陛下十歲,五弟和六弟都隻是六七歲的小小孩童。
先帝最寵愛的,是我的母妃元妃,皇後去世後,先帝一直沒有冊封後位,陛下和六弟的母親嫻妃育有兩子,當時人人都覺得,她和我母妃,勢必要起後位之爭。過了一段時間,先帝又下召,冊封嫻妃為嫻貴妃,冊封元妃為淑妃,我母妃性子柔和,沒有嫻貴妃做事果斷,所以先帝讓嫻貴妃暫攝六宮事。她的位份最高,離皇後之位是一步之遙,在外人眼裏,她冊封皇後是遲早的事了,她當了皇後,那陛下和六弟就成了嫡子,自然皇位也是他們其中一人的。
其實我母妃與嫻貴妃是同一批秀女入宮,一直相交甚深,在後宮互相扶持從來沒有結過怨,我母妃得先帝寵愛,先生下了我,又為先帝引薦了嫻妃,讓嫻妃也得了寵。她當了嫻貴妃以後,似乎忽然打破了後宮的平衡,當時先帝身體已然出了狀況,一場暴風雨悄悄的來到了我們身邊。
有一日大哥的母親玲妃,請我們兄弟幾個去永寧宮中用膳,大哥還未回來,我們等不及,幾個兄弟坐在一起正準備吃,二哥忽然肚子不舒服,被乳母帶回了宮,我們都很擔心,乳母說他隻是吃壞了東西,不礙事。
我們都隻顧著看二哥,五弟卻已經拿著點心吃了起來,二哥走後,我們重新圍著桌子坐下來,我還記得五弟邊吃邊笑,天真無邪的說‘你們快來,玲母妃的點心真是好吃!’他往陛下手裏塞了一塊甜棗糕,說道‘四哥,這個棗糕是最好吃的,隻剩一塊了,我給你留著,你快吃,別被他們搶了!’陛下當時正要吃,六弟說道‘五哥,棗糕是三哥最愛吃的,你怎麽給四哥?’五弟哈哈的笑,陛下把棗糕往我碗裏一放,說‘我給三哥吃吧。’
玲妃看著我們幾個兄弟嘻嘻哈哈,笑道‘真是親兄弟!你們若喜歡,我再叫廚房去做了來。’我們都高興的很,我把那塊棗糕吃了下去,我還記得那味道,很甜很香”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烏雲珠無意識的絞著手裏的帕子,緊張的說不出話。
“我吃了棗糕,他們都往碗裏夾了好多東西,大家正要吃,五弟忽然大叫一聲,摔在地上抽搐起來,我們趕忙去看他,他已經說不出話,嘴裏吐著白沫。
玲妃大驚失色,忙叫了太醫,過了一會兒,我也開始腹痛難忍,人事不知,等我醒過來,眼睛就看不見了,五弟也已經去了。大哥未回,二哥先走了,萬幸陛下和六弟還沒來得及吃那些毒點心,他們四人都毫發無損。
五弟的母親恬妃當時已近臨盆,知道五弟已去,哭的幾度昏厥,一度神誌不清,差點連腹中的孩子都沒有保住,先帝痛惜她失子,日日陪著,直到她生下康寧公主,總算有了些慰藉,人也慢慢恢複了。可我母妃,卻傷心的一病不起,在我還沒有來得及看見她最後一眼,就鬱鬱而終……”
他的聲音頓住,仿佛沉浸在過去的苦難和無奈裏,烏雲珠也不敢出聲打擾,更不知道從何安慰。